出了捕房,陈翰林跟着老五,两人朝被盗窃的主人家走去。
他俩级别不够,没有小汽车可以开,最多一人一辆自行车。
老五是捕房的老巡捕,这种入室盗窃案子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这种小案子是他们日常工作的主要部分。各种办案流程早已烂熟于心,正适合带陈翰林这种半新人。
一个不办正经案子的巡捕不是一个合格的巡捕。
麦兰捕房的铁林,捕头世家出生,祖上从清朝到现在都是干捕快这个行业。
铁林以前也不过是麦兰捕房一小巡捕,机缘巧合之下,破了几个案子,得到费奥里看重,才成为一房巡长。
这在巡捕房内部便是最大的励志故事,不少刚进捕房的巡捕都是拿铁林做目标。不过时间一长嘛
入室偷窃的案子不算大,这种案子每天在上海滩只怕都有几十个地方在发生。只要没伤到人,这种案子便多是不了了之。
但这依旧是个正经案子,巡捕房是会录入档案的。
这陈翰林从巡街巡捕转向办案巡捕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他心中难掩兴奋。这种办案的巡捕才是他想当的巡捕。
好不容易当街巡沉淀下来的性子,这一刻也有点点兴奋。
任何工作都是需要激情与动力的。这是好事情。
“五哥,这案子咱们从哪儿开始调查啊?”他语气高昂,兴冲冲问。
老五回头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不由一笑,这种情况真真是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同时他心里也在嘀咕:头儿说这小子在中央捕房干过,那也不是个生瓜蛋子啊,这模样怎么还跟个刚当上巡捕的人一样。
“翰林,别这么见外,咱们三组的都是自家兄弟,以后跟他们一样喊我老五就行。”老五笑着说道。
“这种入室盗窃的案子,只是让你熟悉一下我们办事的方式。真想调查出个什么来可没那么容易。”他说道。
陈翰林一边点头一边听着,见他没像以前那些刚来的生瓜蛋子一样忙忙慌谎,老五笑了笑。
果然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这种案子,除非有人见到了案犯的样貌,或者就是案犯销脏的时候被逮着。不然想调查出来个什么可就难了。”
这年头没有摄像头,指纹等各种刑侦技术也没未来那么发达。要想破这些案子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可能人人都是宋慈,也不可能人人都是福尔摩斯。这年头办案更多的还是靠经验。即使有办案厉害的人,也不会把心思放在这种小案子上。
陈翰林听出老五的弦外之音,果然兴奋之情消退了不少。不过即使这样,他心中还是抱着点期待。
管他什么案子,总比之前那样天天在街上乱晃悠好。
老五看着他的模样只是笑笑,年轻就是好,以前刚当上巡捕时,他跟现在的陈翰林是一个一个样。
“全都在这里了?”看着桌上摆放的大洋,刘海对身前巡捕问道。
“刘头,全都在这里,差不多有一千大洋。”巡捕一脸谄笑,兴奋地说道。
这将近一千的大洋,便是他们从那些小摊贩手里收来的例钱,每一个大洋都是从别人用血汗换来的养家钱里抠出来的。
不过没人为此感到不妥,这些钱也有他们的一份。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刘海挥手赶人。
“刘头,这钱,咱们”巡捕嘿嘿笑着,看着桌上的大洋,不舍离开。
“行了,慌什么,先出去!”刘海沉着脸瞪了他一眼。
这钱自然不可能是刘海一个人的,按照以前的规矩,这些钱大头归巡长和副巡长以及那些个西捕,然后他们几个捕头再拿一部分,剩下才是下面巡捕们的。
这些巡捕每个月能十几个大洋的工资,再加上这种外快,各种累积起来,好的时候也能有个二三十块。
巡捕离开,刘海再次坐下,看着桌上的大洋静静思考着。
以前的规矩,巡长一百大洋,副巡长折半,他们几个捕头则是三十大洋。再加上那些烟馆赌场等地方交上来的例钱,他一个月也能有一百多大洋。
这些钱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许多人挤破了脑袋难道都想成为巡捕,不是没有道理的。一家人只要有个人是巡捕,那就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
刘海看着桌上大洋,眯眼蹙眉,心中想着拿多少给那位新来的巡长合适。
他虽然跟朱万关系好,但那是利益关系,他不会傻到为了朱万去跟陈乐道对着干。
“只要是个人,就不会跟钱过不去。他办了朱万,但我跟他没什么仇怨,我就不信他会不喜欢这些钱!”
这样想着,抽出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钱袋,往里面数了一百个大洋。
正准备收起,猛然想起现在那个法国督察也被调走了。看了看剩余的大洋,索性又从中数出一百个大洋。
街上摊贩的例钱虽然一直都是他们街巡组在收,但其他组的人也都知道。内中分配的事新巡长早晚会知道,与其将这钱留下,不如拿来做个顺水人情。
一百大洋已经装满钱袋,他又从抽屉中取出一个装上。这些都是他为了装钱特意准备好的。
两百大洋,应该够了吧!
双手各拿着一只钱袋,他掂量着其中分量。
心中想着够了,刚放下钱袋,转念一想却是又觉不妥。
巡长新上任,是不是该给份见面礼来着!?他摩挲着下巴,眼珠骨碌碌转着。
听说这位新巡长在警务处关系挺硬,要是不硬,只怕也当不上巡长。而且我和他毕竟不熟。
心中觉得不太妥当,目光再次瞄上钱堆,又看了看两袋子大洋。索性再次伸手拿起一个钱袋装起钱来。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只要跟巡长把关系处好了,以后还怕没钱赚吗!
那几个家伙都把他当傻子,只怕还等着他跟巡长闹呢!
尤其是方脑壳那家伙,外表憨厚老实,内心焉坏焉坏的。
刘海一边装着大洋,心中一边想到,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想晃悠谁!
别以为他没注意到,那天他们议论那位新巡长,方脑壳就转身避而不谈,那家伙就特么喜欢装清高,搞得整个捕房就他一个好人似的。
每次分钱,也没见他不要!
一百大洋很快装好。三百大洋一去,桌面的钱顿时少了一部分。这已经差不多是三分之一的钱。
“我就不信他能对三百大洋视而不见!”
再大的仇怨,在三百大洋面前也得化解。更何况他们之间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瞅着慢慢的三袋子大洋,刘海顿觉妥了,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
自己能跟朱万处成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更别说这个年纪轻轻的巡长,他刘捕头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满意之处,嘴角笑容逐渐灿烂。
将桌面的大洋收起放好,刘海拿着三个钱袋走出办公室,他要亲自去给巡长送上一份惊喜!
陈乐道正在办公室想着该怎么把刘海的位置给陈翰林腾出来,同时思考着该怎么朝底下那些巡捕动手。就这么突兀的去查,他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那些小鬼子开战,不也还要装模做样自导自演地搞点不要脸皮的理由出来吗。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身为礼仪之邦国度之人的他,得向那群家伙学习。
正沉思着对策,敲门声突然响起。
陈乐道从思考中退出,看了看门,是陈翰林吗?
正如当初法布尔上任警务总监一样,捕房的人对他这个新巡长缺乏了解,如非必要,都不会在他面前来转悠。
“进来。”陈乐道说。
门被推开,穿着黑色号服的刘海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
陈乐道看着他,心中生出疑惑,想不通刘海这满面笑容地是在闹哪出。他不记得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刘组长,有什么事吗?”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刘海问。
他不喜欢叫捕头这个词,这词语太复古。都民国了,这词已经落后一个时代,跟不上潮流。
“巡长,是有点事。”刘海笑着说道。
陈乐道打量了他两眼,不知为啥,他感觉此刻的刘海有些似曾相识,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是谁来着
对了!韦正云!就是那个工具人!
两人不是长得像,而是两人的笑容,隐隐都透露着相同的意思。
“坐吧。”陈乐道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谢巡长。”刘海赶紧道。跟在那些巡捕面前威风八面时的他如同两个人。
“什么事,说吧?”陈乐道问。
“巡长,这是咱们辖区的商贩为了感谢我们保护他们不受那些帮派分子侵扰,特意凑起来的一份心意。本来您和督察是一人一百大洋,现在督察不在,你挑着咱们捕房的大梁。所以这两份都是您的。还有这一份,您上任巡长,事情匆忙,兄弟们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份是特意恭喜您上任咱们捕房巡长的礼物。”
刘海脸上带着笑容,口中的话说得很是漂亮。
看着被推到面前的三个钱袋,陈乐道眼睛眯了眯,眼中闪过一道波动。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抬头看着刘海,陈乐道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你说这是捕房辖区的摊贩凑来慰问捕房巡捕们的?”他说。
刘海一听连连点头,心中直道这巡长道行不浅,他怎么就没想到慰问这个词了。这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我这才上任不过几天,这‘慰问金’还有我的份?”陈乐道冷笑着说道,不过刘海没能听出他这笑声的不同。
“巡长你现在就是咱们捕房的擎天柱,这自是得有的。”他说道。
擎天柱,我还威震天呢!
看着刘海那副嘴脸,陈乐道真想唾他一脸。真就不要批脸了呗!
“都有哪些人凑的,你说来我听听。”陈乐道收起脸上笑容,沉声说道。
再继续笑下去,他担心面前这蠢货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
就这种智商,也难怪双鹰哥老是喜欢骂人蠢货。这不怪人家,实在是这些人太蠢了。跟小时候喝了三鹿似的。
“啊!!!”
刘海突然一惊,反应了过来,小心脏扑通一跳。似乎哪里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这,这”
陈乐道盯着他,压抑的气氛一下在办公室内蔓延开来。
看着陈乐道没有感情波动的双眼,刘海内心瞬间一下哇凉哇凉起来,连心跳都连连落空。
要出事!!!
他变得语无伦次,想不通怎么刚刚还好好的陈乐道突然就翻脸了!
难道是钱不够?
就这种智商,也难怪方山不想跟他一起玩了。
“说吧,这些钱到底怎么回事!”
陈乐道拉开一个钱袋,将里面大洋倒了出来。钱洒在办公桌上,竟还不少,少说也有八九十枚。
看着这些钱,陈乐道冷哼一声。
就这么点钱也敢拿来贿赂他,他堂堂夜未央的老板,岂会缺这点钱!
再说,哪个有野心的干部会经不起这点考验。
就这点钱,还不够那些大教授们一个月工资!
“这,巡长,这真是那些摊贩慰问我们捕房的,”刘海慌乱说道,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细密汗珠。
要说他平时胆子也不小,怎么也不会在面对一个年轻人时露出这种模样。但此刻面无表情的陈乐道,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这种压力他以前面对朱万都没有过。
居移气,养移体。夜未央老板当久了,陈乐道不知不觉也有了一种气势。
就跟一普通人面对官员、大老板是一样的,只要对方板起脸来,普通人少有会应对自如的。
刘海虽然是个捕房捕头,管着二十个人,但连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这在以前也就只是个吏,只能在普通人面前耍耍威风。跟陈乐道比,还差得远。
“慰问?呵呵,好,你去把那些人找来。我到要看看有多少摊贩,能这么大手笔凑出这么多大洋来慰问!”陈乐道声音前所未有的凌厉。
刘海慌了神,陈乐道现在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料之外,他毫无准备。
“咚咚咚!!!”
刘海正两神无祖,不知道怎么应对死,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陈乐道还未说话,敲门的巡捕已经慌慌张张推开了门,
“巡长,出事了!外面来了很多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