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来到两天后,租界断了一个月的水电,突然间便恢复了。
无趣了一个月的租界,突然间又开始灯火通明起来。在大街上停摆了一个月的电车,又开始慢慢悠悠地跑起来了。
这让许多人一下子就陷入了惊喜之中。
以前没感觉,现在经历了这事后,才知道原本感觉平平常常的水电,竟是那般重要。
得知消息后,原本因为水电原因而到其他地方去住的人,又全都搬了回来,冷清了一个月的租界,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因为没电而偃旗息鼓的歌舞厅等一些娱乐场所,门头上的霓虹再次闪烁,歌舞的喧闹声再次从里面隐隐传出。
法租界,冯敬尧看着报纸上的报道,脸上不经意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爷,安德森这次给工人涨了工资,那些工人可都是沾了老爷的光啊!”祥叔看冯敬尧看着报纸在笑,便是笑着说道。
冯敬尧摆了摆手,放下手中的报纸,“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谈不上什么沾光,我从没指望那些人说我的好话,别戳着我的脊梁骨骂,就不错了。”
冯敬尧随意说道,言语时间似乎对这事颇为不在乎。
就冲他这话来看,冯敬尧对自己的人设定位还是很清楚的,他就是一个大众眼中的坏人,只是不像伪君那般令人恶心。
祥叔闻言笑笑不说话,这总是不能点头表示认同的。
“亨利,看看吧。”
总监办公室,法布笑着将一份报纸递给陈乐道。
陈乐道接过看了两眼,轻轻笑了笑。这份报纸他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现在事情解决了,那些人应该不会在没完没了的来找总监了吧?”陈乐道笑着说。
“那些人是不会那么大方的,现在想让他们请我喝咖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法布尔自嘲似的说道。
他对自己在那些同胞心里的定位还是比较清楚的,反正人缘没多好,那些人也没多么喜欢自己。
陈乐道呵呵一笑,不去和法布尔聊这个话题。和上司聊上司的八卦,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法布尔也没心情去聊这个,他转移话题道:
“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一开始罢工,就是你带着人去维持的秩序,才没闹出更大的事来。
现在这事能这么快解决,你也出了不小的力。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劳,我都给你记下来了。
现在工人的事解决完了,就得考虑一下总探长的事了,马龙一直兼任着总探长的职务,总是不太方便的。”
法布尔在警务处的嫡系,陈乐道便是排在第一位的,第二位或许可以说是薛良英。
两人都是法布尔成为总监后,才大力提拔起来的。
这之前,陈乐道是个顾问,薛良英是个翻译,在警务处都是可有可无的人,法布尔将两人提拔起来,自然便与法布尔是一系的。
马龙和两人不一样,马龙虽然是法国人,但马龙却是当初萨尔礼提拔起来的。
当初萨尔礼还没离开时,马龙就是萨尔礼的最忠实狗腿,最亲信的人。
萨尔礼现在虽然不在,但他可不是辞职,如今法布尔任职了半年,风头已经过去了,小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跑回来了。
听到法布尔的话,陈乐道心脏稍稍一跳。
总探长,终于还是轮到我坐了吗?!
总探长现在可是个吃香的位置,没有副总探长可以掣肘,还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次你在罢工这件事上功劳不小,同时体现出了你在中国人和法国人中的影响力,这些正好是提议让你担任总探长的最好理由。
我会想领事先生推荐你的,而且这次你也算帮了梅纳的忙,他总是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的,我会拉上他一起向领事推荐你的。
再加上还有参赞马丁向领事推荐。
有我们三人的共同推荐,华总探长的位置几乎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法布尔轻声说道,给了陈乐道一个较为肯定的答案。
这次对付冯敬尧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结果最终究只是扫除了冯敬尧在巡捕房里的最大帮手。
对于这个仅有的战利品,法布尔不允许别人染指,坐上总探长位置的人,只能是有他的人。
陈乐道听到法布尔这话心里有点激动,大树底下好乘凉,鲁迅先生诚不欺我!
华总探长,一年前,刚来上海滩时,陈乐道还得在冯程程的介绍下,才能和这种级别的人说上话。
但现在,他自己也要坐上去了。
这一年在警务处的活,没白干啊!
陈乐道现在也可以豪气地说上一句:放眼法租界,谁他妈敢动我陈乐道!
陈乐道没有掩饰脸上的笑容,让法布尔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他的高兴。
法布尔见到陈乐道笑容摇了摇头。
亨利这人还真是个谜啊!
明明在法国长大,但对中国文化却是十分了解。明明这么了解中国文化,却又偏偏没有一丁点中国人的含蓄。
法布尔没有去纠结这个,又对陈乐道说道:
“你接下来要考虑下面让谁来接任你的位置,你才将霞飞路捕房收拾好,继任你位置的人很重要。
霞飞路捕房没有副巡长,我这里也没人合适的人选,我也不打算从其他捕房调人,所以这个人选,得由你从霞飞路捕房挑选一个合适的人出来。”
法布尔看着陈乐道,神色颇为认真。
霞飞路捕房才刚刚有所转变,可不能陈乐道一走,就又恢复原样,所以下一任巡长非常重要。
对陈乐道,法布尔如今的行为,是真的应了那句老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对陈乐道而言,法布尔真的可以说是伯乐,这要在战国时期,在道义上,陈乐道甚至可以为法布尔赴死。
当然这不是战国,这是人心险恶的民国上海滩。
“接我的位置,”陈乐道沉吟起来。
从感情上而言,霞飞路的那些人,陈乐道最希望由武十一接他的位置。武十一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但武十一在捕房内,不管是资历,还是名望,都还不够。武十一要成了巡长,只怕方山就得第一个反对他。
武十一不行,那剩下的就只有方山和陈翰林了。
方山是当初陈乐道上任时,第一个投效陈乐道的,如今也可以算是陈乐道手下一个亲信。
而陈翰林,是当初跟着陈乐道一起去的霞飞路捕房,捕房内所有人都认为陈翰林才是陈乐道最相信的人。
在这事上,根本没人想到陈乐道最信任的是武十一。
方山和陈翰林
陈乐道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着,有些犹豫,资历上,方山是最老的,陈翰林比不上。
但倾向上,陈乐道又更属意陈翰林。
陈翰林可是熊猫大学生,这年代真正的稀有物,如今的陈翰林担任捕房巡长,从能力上而言,应该是够的。
而且这家伙正义感爆棚,让他接任巡长,也可以把他陈巡长的名头继续在霞飞区流传下去。
方山虽然是个方脑壳,但做事却是很圆滑。而且是捕房老人了,接任巡长,资格够,能力也应该是有的。
陈乐道一时却是有点犹豫不决了,这种选择,确实有点不好做啊。
“总监,我心里有两个人选。”陈乐道看向法布尔。
他在犹豫要不要让法布尔当一次自己的工具人。
不过法布尔没给陈乐道这个机会。
“不用着急给我具体的名字,我只是提醒你得注意这事了。这事你可以仔细思考,毕竟就算让你成为总探长,也不是立马就能实现的事。”
就在法布尔和陈乐道讨论着总探长和巡展接任者的事时,另一边,公董局所在,公董会的几个董事也在讨论着事。
“梅纳,我们真的要将水电专营权从吉米安德森手中收回来吗?他现在以及给工人涨了工资了。
而且现在水电好不容易恢复,如果贸然收回安德森的水电专营权,说不定又会出什么问题的。”
一名董事皱着眉头对法布尔说道。
这人和安德森的关系还算不错,而且安德森还为这事亲自找上了他,他自然得帮安德森说几句好话。
安德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听到这人的话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安德森如今已经不适合继续负责租界的水电供应了,工人既然会出现第一次罢工,那谁能肯定就不会有第二次呢?”
面对梅纳的反问,说话的那名董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但他没继续说话,这次罢工事件,确实让他们公董局遭受了无妄之灾。若不是伯纳德就快要退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那说不定他们在坐几位屁股下的那个位置就坐不稳了。
显然,这种影响恶劣的罢工事情,谁都不希望还有第二回。
见没人说话,法布尔嘴角微微一翘,他向来不喜欢那种拒绝他要求的人,而安德森,刚刚拒绝过他。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在梅纳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出一番冷冰冰的话后,安德森的怒火瞬间便熄灭了。
冷静下来的安德森,知道自己这次干了傻事。
那水电专营权,给安德森带来的利益可不再少数。要是为了工人那点不值钱的工资。把这大头的利益搞没了,那可就真的是脑子被驴踢了。
反应过来的安德森想找梅纳挽回,但梅纳这时却已经离开了,没有再和安德森扯皮的打算。
知道事情不妙的安德森,似乎一下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变得果断精明起来,立马让人给工人涨工资,让工人赶紧复工,然后又找到公董会的朋友,让他从中斡旋此事。
安德森的补救不可为不及时,在召回所有工人后,发电厂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租界的电力,同时恢复的,自然还有水力。
不过安德森补救的虽然及时,但他事先毫不犹豫的拒绝梅纳的事,却并不会因此改变。
不可否认,有的人很大度,你认了错改了错,对方也就不追究了。
但有的人不一样,比如梅纳,这人是有点记仇的。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公董局总董,除了领事警务总监,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以前梅纳以为没这样的人,但安德森让他知道,还是有的。
如果挽救能有用,那还要死刑做什么?
“既然没人能保证安德森的那些工人不会再因为工资而罢工,那我想,还是将水电专营权收回来比较好。”梅纳说道。
那天他虽然信誓旦旦的说了会收回安德森的水电专营权,但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了,不然就不会有公懂会的存在了。
几个董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闪过一抹犹豫。
他们不知道梅纳和安德森有什么恩怨,以至于非要收回水电专营权。但不管是什么矛盾,他们都不想掺入其中。
之前说话的那名董事又说话了。
“如果把水电专营权收回来,不再与安德森合作,那租界下来的水电资源该人如何解决呢?”
说不过你,那就给你制造麻烦。
那名董事眼睛看着梅纳,等待梅纳给出个答案。
梅纳眉头稍稍一皱,深看了眼这个董事,他道:
“这很简单,由我们在座的几人出资,将发电厂和自来水厂从安德森手里收购过来。
水电是租界的重要资源,不应该掌握在别人手中,应该掌握由公董局掌握。我们作为公董局董事,在此事上,应当做出表率。”
梅纳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为之惊愕。
谁都没想到梅纳会这么说,谁都没想到梅纳竟然能这么说。
但这次,就连刚才说话的那名董事都不由陷入了沉默。
水和电能带来的利润,可不小。这玩意可是生活必需品,掌握在手里,便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
甚至之前打过水电专营权的人,就不在少数。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良久,有人咳嗽了两声。
“我觉得梅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安德森有多吝啬谁都知道,如今物价涨得很快,谁知道工人的工资,什么时候又会跟不上平均水平。
到时候,安德森可不一定愿意继续给工人涨工资,如果出现那种情况,这次的事情很可能就会再次重演。
我觉得这事我们确实需要有所预防,我们既然被市民选为董事,那就得为市民们负责。”
此人这话一出,顿时就有人紧跟着符合了。
“对,说的不错,我们各位的权力,都是市民赋予,我们确实得为市民负责。绝对不能让这次上的再次重演了。”
一时,附和声不觉。
很快,所有人都说话了,无一不赞同梅纳所提的收回安德森水电专营权的提议。
最早说话的那名董事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肯定安德森会将发电厂和自来水厂出售给我们?”这人道。
梅纳闻言一笑。
“他不出售给我们,留在手里又能做什么呢?他或许会怨恨我收回水电专营权,但私人之间的嫌隙,是不应该影响到生意的。
没人会和金钱作对,尤其是吉米安德森。”
那人闻言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今天有点事,写的有点晚,但总算还是写完了on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