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器局大院里,朱瞻基看着院子里这群衣衫褴褛的工匠,心中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指望这样的一群活的如同乞丐一般的工匠创造一个工业国家,那简直是比大明登上月亮都难。
这些本来是大国重器的工匠,放在一个重视工业的国家,每一个都应该是国宝般的存在。
可是他们在煌煌大明却过的不如富贵人家的狗,长此以往他们手里制造的产品能有质量可言吗?
朱瞻基来到军器局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今天由他请客,请大家吃饭,放开肚皮可劲儿的吃。吃饱了饭再重新分配工作。
一千多人的一顿粗茶淡饭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就算每个人一顿可以吃掉二斤粮食,也才两千斤。十石明朝一石接近二百斤)多一点,以现在大明的粮价三两银子足矣,配上佐餐的咸菜五两银子足矣让这些可怜人吃饱。
有钱人随便进一次青楼的花销都不止五两银子,这就是大明最大的不公。
朱瞻基暂时无力改变这样的现状,只能尽自己所能让他视线内的工匠过得好一点,有一点人生的追求。
不能让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只有对未来有了希望,人才会迸发出创造的热情,就算一千个一万个工匠里有一个创造出划时代的发明,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巨大的行军锅里倒进整袋的大米,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同时开始煮饭。原本萎靡不振的工匠们,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没想到太孙殿下真的要请他们这些低贱的匠人吃饭。
大多数工匠早已记不起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白米饭了,大锅里米饭的香味发散的整个院子到处都是。
不少工匠不由自主的流下口水,还是白米饭好吃啊!
等待开饭的时间,闲着无事的朱瞻基溜达着来到工匠中间,冲着一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老人拱拱手,问道:“老伯饿了吧!”
朱瞻基尽量让自己亲和一些,不然就他身上这身衣服就是一副闲人勿近的样子。
“回太孙殿下,小人岁数大了饿一点不打紧的。”
“多大岁数也不该饿着,咱大明现在还是有些穷,过些年会变得越来越富裕,大家伙都能吃饱饭。”
“借太孙您的吉言,咱匠人们就是贱命一条,能够吃饱饭就是奢望。”
“都会吃饱饭,若是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那就朝廷诸公的失职。别的地方本宫管不了,以后在军器局只要好好干活,人人都能吃饱饭,都能过上好日子!”
朱瞻基的话似乎打动了老人的内心,老人觉得太孙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欺骗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民间有句俗语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就是底层百姓不怕大官,而怕奸滑油吏,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老人打开了话匣子:“太孙殿下此言当真,若是能让小老儿一家老小都能吃饱,小老儿愿给太孙殿下立下长生排位,日夜香火不断。
若是能够吃饱饭,小老儿的孙子怎么可能因为没有奶水活活饿死。儿媳妇吃不饱饭,根本就没有奶水,刚生下的奶娃子又不会吃别的吃食,小老儿一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孙儿饿死啊!”
朱瞻基心里很不是滋味,勤劳肯干的人没饭吃,溜须拍马者身居高位。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应有的常态,大明需要改进的地方真的实在是太多了。
“老伯有没有想过工匠为什么拼命干活还是这么穷呢?”
“钱都让当官的贪了,朝廷发下来的薪俸,大半都让贪官污吏给贪了,发到小老儿手里的钱粮不养家糊口还勉强能活下去,若是养家糊口根本就不够腾挪的。
听说太孙殿下把那李文举给拿下了,军器局的匠人们没有不拍手称好的。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使,不但贪污倒卖朝廷拨下来的铁料物资,还克扣匠人们本就寒酸的一点儿薪俸。若不是那个赃官心黑,我家孙儿也不至于饿死。”
“老伯放心,那李文举罪有应得,已经死了,以后本宫会为你们设置一套合理的制度,只要你们踏实肯干就不愁钱粮,养家糊口绝对没有问题。”
匠户们为什么吃不饱,拼命干活还不能养家糊口,不仅仅是因为贪官的盘剥,现在是永乐年间,还没有哪个官员敢于明目张胆的克扣底层的钱粮。
真正让匠人不能养家糊口的罪魁祸首恰恰是自己家,这是朱家造的孽。拿大明一个七品官来说,年俸四十两。若是实发四十两银子俸禄,以现在大明的物价其实也不算太低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大明混乱的货币制度,还有滥发的宝钞。一个七品官的年俸是九十石禄米,每月若是实发也就是七石半。
可是发俸禄的时候可不是都给你发米的,而是发一部分米,这叫做本色,其余部分用布匹、调料等货物抵扣,称之为折色。这些折色的物资折合的价格远比市场上要高的多,等于是拿到手的俸禄就已经贬值了。
最坑的是还有一部分是用宝钞冲抵,大明宝钞的名声那可真是顶风都能臭十里,领了宝钞那就等于俸禄被朱家用一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给代替了。到后来官员全部拒绝接受宝钞,宝钞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不光是官员如此,类似匠户、胥吏等端公家饭碗的人员都受此弊政之苦。匠户们的苦日子跟大明的薪俸制度有直接的关系,只是朱瞻基无法对工匠们言说而已。
朱瞻基宽慰的话老人还是听了进去,也许工匠更需要一个叫做希望的东西,去安抚他们苦难的人生。
“那敢情好了,就是太孙您是大人物,不可能一直管着我等,总有一天会换一个新的大使。我等还是一样受这刁滑之吏的气。”
“再遇到如此赃官,你们就团结起来与他分说,也可以找本宫,只要你们的要求合理,本宫就给你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