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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臣请陛下杀人

    衍圣公,他没有多少团营。

    但是他有儒学堂儒户学子。

    朱祁钰站起身来说道:“武清侯何在?把武清侯宣来!”

    既然有人敢咬李宾言这个饵,那朱祁钰当然敢扬杆,把鱼捞上来,看看成色,是送太医院好,还是送北镇抚司,或者直接摘掉他们的脑袋。

    胡濙在朝堂上,狂喷王复,前元非以宽仁失天下,而是以纵失天下。

    现在这个时间点,密州私设市舶司,朱祁钰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由私转官营,并且设立提督太监监督,设立官员管理,他们便不乐意了?

    但是他们似乎认为大明朝堂非常好欺负!

    朱祁钰决不能让大明以宽纵失天下。

    这对君主而言,是最大的无德!

    卢忠走的有点急了,说话有点大喘气,他看陛下误会,赶忙说道:“陛下,陛下,李宾言他说,是泗水、曲阜、临淄、宁阳、衮州府几个地方的举人,联合起来,要进行罢考,他们到衮州府的滋阳衙门生事。”

    “言:征收钱粮应分儒户、缙绅,如何将我等缙绅一体完粮,若要我等赴考,必须分儒户、缙绅,将我等之抚概行祖宗之法,豁免一体完粮,征比钱粮不许百姓一例滚催。”

    朱祁钰一愣,呆呆的问道:“啊,还有这等好事?”

    于谦长长的松了口气,每次劝仁恕之道,都是进一寸,退一尺,显得自己太无能了。

    好在,只是罢考而已,抗议诸王、勋臣、外戚、缙绅等一体纳粮而已。

    朱祁钰点头说道:“他们这么主张啊,好,那就传敕谕到衮州府,朕准了!朕替天下学子谢谢他们让出来的名额,好事啊。”

    “以后不愿意考,那以后也不用考了。”

    “下旨山东,胆敢和衮州府座主门生,沆瀣一气,今岁罢考,世世不得入京赶考。”

    “于少保,这么奇怪的要求,你听说过吗?”

    于谦摇头说道:“臣从未听说过。”

    “只听过各省主官每年因为春闱名额,都要连章上书,抗议给进士出身的名额少了,只听说过要加的,还从未听说过还有主动要求削减的。”

    这天底下每年进士都是有数的。

    两京一十三省每年都为了你多我寡,吵的天翻地覆,那可是真的刀刀见血,你拆我的台,我抢你的生员,四处都是告状,把皇帝吵的烦不胜烦。

    洪武三十年,春闱会试揭榜,所有进士录取皆为淮河以南之人,朱元璋大怒,将主考官刘三吾定为了逆臣贼子,流放去了陕西。

    而另外一个科场舞弊的张信直接被凌迟处死。

    几乎所有所有参与审卷之人,全部被定罪,几乎都流放了。

    只有两人幸免,这俩人被赦免,还是因为所开列名单之中,有北人。

    朱元璋钦点了北人六十一人进士及第,全是北方人。

    之后朱棣、朱高炽和朱瞻基,都对南北之争,学子进行分卷考试,录取进行核定。

    北卷则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

    中卷则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庐、凤二府,徐、滁、和三州;

    余皆属南卷。

    以百名为准,南卷录取五十五人,中卷录取十名,北卷录取四十五名。

    这次衮州府搞这种罢考威胁朝廷,无论怎么看都是好事。

    “正统十三年春闱,山东录取几人?”朱祁钰突然开口问道。

    于谦坐直了身子,掰着指头数道:“第一甲状元、彭时,江西人,榜眼陈鉴,江西人,探花岳正,是顺天府通州人。”

    “第二甲进士出身共五十人,有王珝、高崇、孙昱、国盛、尹妟、王育、杨瓒,共计七人山东籍。”

    “第三甲同进士出身共九十七人,有十四人是山东籍。”

    “北榜共计六十八人,山东占二十一人。”

    朱祁钰眨了眨眼,春闱果然是国之大事,正统十三年录取多少,都是哪里人,各省占了多少,果然天下瞩目。

    于谦如数家珍的数清楚了这其中的人数多寡。

    景泰二年也会有春闱会试,不过因为兵祸,推迟到了五月份举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正统十四年瓦剌围困京师,天下惊,景泰元年开始组织科举,也是一应退后。

    “山东果然科举重省啊,这么多人。”

    朱祁钰摇头笑着说道:“现在两京一十二省的士子,听闻衮州府闹罢考的事儿,怕是要笑歪了嘴。”

    朱祁钰的估计是没有错的,科举乃国朝重事,衮州府一闹起来,这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两京一十三省的大街小巷。

    天下仕林弹冠相庆,走在路上进京赶考的士子们,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得多缺心眼儿,拿这种事威胁朝廷?

    石亨被讲武堂提督内臣李永昌,叫到了聚贤阁。

    石亨杀气腾腾的走进了聚贤阁内,来到了内室,大声的喊道:“陛下,剑指何处!”

    石亨一身的煞气,他听李永昌说陛下盛怒,又着急忙慌的诏他觐见,他放下了授课,就准备去犁地了!

    朱祁钰示意石亨坐下,于谦将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石亨颇为可惜,眼瞅着的大好功勋,就这么飞走了!

    “山东这帮人,明火执仗的造反多好啊。”石亨感慨万千的说道。

    于谦嗤之以鼻的说道:“兵祸一起,民生凋零!哪里有盼着打仗的道理?”

    石亨感慨完千,无奈的说道:“你们这群文人的弯弯绕绕,某不懂,也懒得懂,我们军伍之人,不打仗,哪里来的功勋?”

    于谦和石亨的理念不太相同,石亨主杀伐,擅死战,于谦主仁恕,擅理政。

    石亨继续说道:“京营那帮儿郎,个个嗷嗷叫,去年打山匪流寇,就是热了热身子罢了,就跟…这刚动弹了下,就没事了,着实无趣至极。”

    石亨好悬没在陛下爆粗口,他完整的话是:就跟房中事一样,刚开始就结束了,人家姑娘能乐意?

    怕是要闹翻天了。

    于谦无奈,只能摇头,京营是大明的压舱石,但是这块石头太重了,很容易把船给压沉了。

    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十国,天子走马观花一样的换,天下礼乐崩坏,对万民而言,也不是好事。

    但是这压舱石太轻了,那大明这艘船,遇到风浪,还如何向前?

    就是陛下这名船长,也要思忖再三,才能决定,是否闯一闯龙潭虎穴。

    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跑了进来,俯首说道:“陛下,翰林院编修文林郎、刑科给事中尹旻求见。”

    朱祁钰嗤笑了一声摇头说道:“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刘吉、尹昱在成化年间,一个是纸糊三阁老的代表,一个是泥塑六尚书的代表,明宪宗成化皇帝朱见深说什么,这三阁老、六尚书,就做什么。

    尹昱为何而来?

    刚才于谦也说了,尹昱是山东人。

    尹昱走进了讲武堂内,他颤颤巍巍的跪下,俯首帖耳,低声说道:“陛下,臣山东儒生尹昱,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是以山东儒生的身份来的。

    “行此大礼,所为何事?”朱祁钰继续和于谦下棋。

    即便是于谦加石亨二人联手,他们持有燕府,也不是太子府的对手,被朱祁钰的太子府,杀的丢盔弃甲。

    尹昱动都没动,低声说道:“为山东罢考之事而来。”

    当朝大学士们统共有三位,六部尚书、都察院总宪,都不是山东人,山东出了事,连个能求情的人都没有。

    他听闻消息,求助无门,只好自己跑到讲武堂来求情了。

    “为山东罢考之人求情来了?让朕宽宥之?”朱祁钰在兵推棋盘上大胜特胜,放下手中旗子,准备换手。

    尹昱大声的喊道:“臣不敢!臣请求派出缇骑,缉拿首恶之徒,但误放过一人一家!此等贰臣贼子,不诛何以安天下!不杀何以平民怨!”

    朱祁钰闻言笑着说道:“朕只听说为同乡求情的,还未曾听说过对同乡请罪的,朕只是让闹事之人,不参加科举,你这直接请求杀人了?”

    尹昱冷汗直流,朝臣天天劝陛下仁恕,宽仁,这临到自己家门前瓦上霜的时候,才知道,陛下为何会严刑峻法。

    这不重拳,还有王法吗?!

    这真的涉及到了自己的时候,怎们能不愤怒呢?这帮人想干嘛!

    就该把他们祖坟给刨了!

    因为在衮州府闹事的举人、儒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刨整个山东儒户的祖坟!

    万一陛下定下一条规矩,山东限额,或者干脆断几年山东的科举,整个山东在朝中本就无高官赫吏,这一下子,就把整个山东的文脉给撅了!

    以后十年,二十年,朝中将再无一山东大吏,因为南北榜单导致的大明乡党很多,这也是无法避免之事。

    而今朋党有三途,同榜而出为其一,同乡同里为其二,座主门生为其三。

    乡党,甚至凌驾在座主门生,没有这种朋党,朝廷才千奇百怪。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总说你们难,朕也难啊。”

    “你看,朕宽仁你们说朕宽纵,朕严苛,你们就说朕横暴,大家都勉为其难,你先回吧,朕等山东的奏疏到了,再行处理此事。”

    “难不成,你让朕,直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拿人?那不是成了虐吗?”

    朱祁钰挥了挥手说道:“先退下吧。”

    尹昱叹息,长叹一声说道:“臣…告退。”

    终究是被陛下以他们的平素里说的话,给反驳了,尹昱无言以对!

    尹昱走下讲武堂聚贤阁的阁楼的时候,脚一歪,差点坐到了地上,天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山东的笑话。

    他又走了几步,突然驻足,站在刚吐出嫩芽的柳树之下,用袖子掩面,用力的擦拭了几下,春天的风很大,还夹杂着柳絮,尹昱,应当是,迷了眼了。

    朱祁钰继续和于谦继续下棋,这次朱祁钰和石亨一伙,持有燕府和于谦的太子府打的有来有回,但是败局已定。

    手持燕府简直是天崩开局,拢共就八百校尉,撑五十个回合,已经很强了。

    “于少保以为山东大事,何人能够主持?”朱祁钰勉力维持,有些疑惑的问道。

    于谦笑着说道:“陛下心中已有人选,何必问臣呢?”

    朱祁钰摇头,这于谦真是滑不留手,说起治国之理,那是头头是道,讲三天三夜不嫌烦。

    但凡是涉及到了具体的军政之事,就是开始打机锋,三缄其口,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他笑着说道:“朕以为山东右通政使裴纶合适。”

    “永乐十九年进士,正统四年,裴纶任会试主考官,彼时科举舞弊,数不胜数,难以杜绝,裴纶女婿祝全禄,也在入京考试名录之上,请求裴纶为靠背。”

    “裴纶盛怒,为国求才,岂敢私?那一年是裴纶第一次致仕,而后又一次被罢黜,去年,朕把他派去山东做右布政使。”

    “太宗文皇帝盛赞其真御史也,好像当时于少保,也被文皇帝如此夸耀。”

    “裴纶是和于少保是同榜出身对吧。”

    于谦点头,一晃这都三十年过去了,当年之事,他已经记不太清楚。

    但于谦清楚的记得那年,那时候于谦才二十三岁,依稀记得当初,裴纶当年的春风得意马蹄疾。

    当时一个榜首,一个榜尾。

    他想了想说道:“是同榜出身,不过裴纶是第一甲的探花及第。”

    “臣不过是第三甲辛丑科殿试金榜第三甲第九十二名,比不得,比不得。”

    大明殿试共有三等,第一甲三人,状元、探花、榜眼;第二甲为进士出身;第三甲为赐同进士出身。

    第三甲在科举里,就是凑数的,学识还不到进士出身,但是皇帝恩典,赐下的功名。

    朱祁钰挣扎了一番,弃子投降,他和石亨加起来,抓着燕府,也不能逆天改命。

    朱祁钰满是感慨的说道:“眼下于少保已是大明少保了,若是去岁,于少保稍有私心,这裴纶,亦不知要沉沦多久。”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同榜出身,的确是朋党之首,但同样是几多怨怼、忿恨。

    彼时一个金榜,一个榜尾,同样是持节守正之人,可是裴纶却是屡次沉沦,被贬被黜。此时一个少保,一个右布政使,实乃让人唏嘘。

    两相对比,谁能说于谦不懂进退之道呢?

    “国家公器,陛下尚不敢私,况臣子乎?臣断不敢私。”于谦赶忙说道,他和裴纶都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别提朋党了,他连裴纶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那就裴纶了吧。”朱祁钰开始继续插旗布阵,他今天的目标是七十个回合。

    于谦点头说道:“陛下圣明,裴纶极正,臣以为善。”

    兴安一看政事儿讨论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洪武三十二年,东海地动,天尝连雨,西北风,海水溢,浸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海水波襄,吞食地广,当同碣石,苞沦于洪波也,城垂沦者半。”

    “阴阳不和,其咎安在?”

    “海啸。”

    “陛下胜!”

    兴安不动声色的拔掉了于谦在南京所有的旗子,颇为无奈的说道:“此乃天灾,非人祸也。”

    石亨目瞪口呆的看着兴安,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于谦瞪着眼看着兴安,不敢置信的说道:“兴安大珰,你这…太离谱了!这才开局啊!你这…这!”

    朱祁钰挠了挠头,将旗子收起来说道:“好了好了,不下了,兴安去给于少保端杯茶,两杯,不,三杯吧。”

    讲武堂的聚贤阁,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而此时的李宾言虽然没有陷入山穷水尽的绝境,也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

    李宾言太难了,他能够感觉到,若非缇骑跟着,他现在早就死八百回了,太多人恨不得他死了。

    李宾言形色匆匆的看着后面,挽着衣袖裤管,夺路狂奔的说着:“某当初就不该拦这等差事!真是要命。”

    “李御史小心!”

    缇骑大喊一声,一道箭矢,角度极其刁钻的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直奔李宾言的面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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