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的笔记上写道:口含一杯香君苦,跳入中庭水中,就能直接回到现实。
霍雍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不过想来应该是真的,写笔记的人自称殷离商,这人不出意外早死了,没理由骗他。
二人一路走回中庭,又回到了池塘中心那间小小的凉亭里,红白黑三口棺材静静置着。
桌上只有一盏茶壶与一个杯子,再无其他。茶香袅袅,恬淡宜人,相当好闻。
霍雍斜着身子从棺边走到茶桌近前,没有多犹豫,直接端起了茶壶。
花蝶云雕纹的紫砂壶,入手却是轻飘飘的。霍雍掂了掂,里面似乎并没有茶水,就是一个空壶。轻轻把盖子挪开一线瞧瞧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原来这壶就是个摆设,凉亭里根本只有一杯茶。
霍雍不动声色,没有把这事说出来。
江恨雪也从棺材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拎着她的钱袋子,一直好好保管着。
“笔记上说要口含一杯香君苦,再跳入水中才能离开这里回到现实,可这桌上的茶壶是空的,统共只有一杯茶而已。”霍雍脸上平静,心道:“一杯茶,只够一个人离开。”
霍雍心中略微权衡,做出了选择。
江恨雪全然不知,身子贴着霍雍站在他身边,有些好奇地看着被他端在手里的紫砂壶。
“好漂亮的茶壶,做工这么精湛的手工紫砂壶我还是第一次见。”江恨雪的眼睛发亮。这个壶绝对能吊打江华衷书房里的绝大部分藏品。
“那看来这院子的主人不是一般的有钱。”霍雍放下茶壶,将茶杯轻轻推到了霍雍面前,道:“你先喝吧,含着茶水跳下池塘里去,替我探探路。”
江恨雪乖顺地应了声,便去伸手拿茶杯。
新长出指甲的白玉似的手指还没碰到茶杯,江恨雪的指尖一颤。
她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嚓嚓的声音。
“霍雍?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是棺材里发出来的声音。”霍雍平静道:“是那具禄字白棺,里面的鬼在挠棺材板。”
看了眼她满脸凝重之色的脸蛋,霍雍又道:“别磨蹭了,赶紧喝了茶跳下去,确认没事的话我会立刻跟上来。”
江恨雪抬起头,脉脉地望着他,将茶杯推到了霍雍的面前。
“霍雍,你喝。”江恨雪小声道。
“你想让我给你探路?”霍雍语气不悦。
凉亭里,不断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江恨雪站在霍雍对面,神情有些怯懦,眼神却丝毫没有动摇。
“我不喝,你喝吧,霍雍。”她坚决道。
霍雍语气不变,道:“终于醒悟了,不想继续对我唯命是从,不想去当试探危险的炮灰?”
说实话要真是这样他还挺欣慰的。
江恨雪摇摇头,“没有哦,我很喜欢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但是这次不行。”
她抬起手,将紫砂壶的盖子揭了下来,放在桌上。
壶内,空空如也。
“这个紫砂壶是冷的,盖子的排气孔里没有丝毫水汽上腾。我在第一次来这个凉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茶壶里面根本没有茶。”江恨雪道:“茶香只是来自这旁边的一杯茶而已。”
江恨雪低着头不敢看他,嘴巴却没有停下,接着道:“你又骗我。说什么让我去做探路的炮灰,但是这里其实只有一杯茶,只够一个人离开的。霍雍你是想让我出去,自己困在这里。”
霍雍有些脑壳疼,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心那么细做什么……哦女人心细好像很正常。
那你一个女孩这么聪明做什么,古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现在已经现代了,但四合院是旧社会的东西啊……
嚓嚓、嚓嚓。
身后又响起了指甲挠棺材盖的声音,比之前要更加响了,定眼看去,禄字白棺周沿的棺材钉已经被强行推开三根。
“要么是你,要么是我,无意间触发了白色棺材里的鬼的杀人规律,它要出来杀人了。”霍雍拿起茶杯,道:“再不走,就完全走不掉了。”
他将茶杯递给了江恨雪。
江恨雪看着他,道:“我如果走了,就是你一个人面对这只鬼了,我怕你出事。”
霍雍下意识的想要用上身鬼上她身强迫江恨雪把茶喝下去跑路,忽然又想起这姑娘驾驭了彘鬼,真打起来自己还真打不过他。
奶奶个熊……
江恨雪说的是实话,有彘鬼在的话不管面对什么鬼,生还可能都会变大很多,霍雍赶她走就是在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中央的禄字白棺响起噼啪噼啪的脆响,那是钉子崩开的声音,每响一声便是崩开一根钉子。
棺材哐哐不停颤动,江恨雪上前一步把霍雍挡在了自己后面,看着她单薄的肩膀,霍雍忽然很怀念那个听话的小江。
这才多久啊就会抗命了,以后还得了,要是等她意识到死机的彘鬼其实能吊打自己……
霍雍就觉得以后的生活暗淡无光了。
正在这时,白色棺材停止了颤动,七枚钉子已经全部崩断,棺材盖,缓缓打开了。
一双手推开棺材盖,从里面伸了出来。
手上布满尸斑,僵硬发臭,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指头上的指甲翻开了,露出里面发黑的血肉来,应该是刚才挠棺材挠的。
脑袋顶起棺材盖,一具身穿猪肝色寿衣的老人尸体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寿衣上用金线绣出了铜钱的样式,一个个铜钱花布满全身,寓意人贵终寿,死后在冥司不缺钱花。
寿衣老人僵硬地转过身,双脚还笔挺地坐在棺材里,上半身却转到了身后,面对着霍雍和江恨雪,伸出了一只手。
食指和手指搭在一起,其他三指蜷曲,霍雍认得这个手势。
“这只鬼在向我们要钱。”霍雍想都没想,道:“拿一枚铜钱给它。”
江恨雪打开钱袋子,捏了一枚铜钱小心地伸过手去。霍雍本以为这只鬼拿了钱就会消停,只见这名寿衣老人接下江恨雪递过去的钱,塞进了棺中陪葬的凤纹香囊里。
香囊皱皱巴巴,上面绣着的金凤凰也掉了色,底下还是漏的。
一枚铜钱顺着香囊的口子滑进去,却没有从底下的破洞里漏出来,仿佛凭空消失不见了。
寿衣老人又向江恨雪伸出了手。
“一枚铜钱不够?”
江恨雪又拿起一枚铜钱,递了过去。
寿衣老人收起第二枚铜钱,再次伸出了手。
三枚、四枚、五枚……如此往复,直到第十枚铜钱被装进香囊,问江恨雪要钱的那只手才停了下来。
“一条命的价格是10枚铜钱。”霍雍心中道。
笔记中对禄棺鬼的描述是拿钱买命,卖命拿钱,江恨雪用10枚铜钱买回了自己的命。
钱袋子里还剩26枚铜钱。
正松一口气时,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缓缓转了过来,面向霍雍的方向,伸出了手。
江恨雪将钱袋子递给了霍雍。
霍雍直接数出10枚铜钱,放到寿衣老人的手心。
老人攥着一把铜钱一股脑塞进香囊里,然后便直挺挺地躺下了,布满尸斑的腐臭大手将那凤绣香囊死死攥在手心,躺着不动了。
“终于消停了。”霍雍将还剩16枚铜钱的钱袋子绑好,递给了江恨雪,道:“你快把茶喝了离开这里,我另外找方法出去。”
江恨雪接了钱袋子,没有去拿茶杯,看着他不说话。
“听话。”霍雍说。
“为什么不是你先走,我留在这里另找方法出去。”江恨雪道。
霍雍直接道:“因为你菜。”
把江恨雪留在这里,她能直接把自己玩死,而且自己走后她心态到底会崩成什么样子还两说。
江恨雪想了想,发现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就只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双手攥着钱袋子,洁白的手背上浮起细细的静脉。
“婆婆妈妈的。”
霍雍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江恨雪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笑容。
下一刻,黑云淹没了她的身体,江恨雪失去了所有视觉。
“霍雍?”
茫然中,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丝丝缕缕漆黑的云气涌入唇缝之中,硬生生将嘴巴撬了开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茶水温热的口感和盈满鼻腔的微涩香气。
一片黑暗中,那双掐着脖子的手在江恨雪胸前猛然一推,黑云随之散去。江恨雪睁开眼睛,只见霍雍正站在凉亭里对这边轻轻挥手,而自己正在朝水中坠落。
“唔!”
她想要喊些什么,刚张开嘴茶水便呛进了喉咙,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整个人沉入了水中。
霍雍倚着亭边的围栏,看着下方清澈见底的池塘水。
水真的很清,能直接看见水底的白色鹅卵石,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水里一片空旷,完全不像是刚掉了一个人下去的样子。
“真矫情。”
他最讨厌矫情的人了,江恨雪刚才就很矫情,喝杯茶还要死要活的。
霍雍给禄字白棺重新盖上棺材盖,裹着滚滚黑云离开了中庭,汹涌的云气朝大堂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