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馆,冯敬尧放下电话手柄,嘴角带起一抹弧度,沙哑老道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得意:“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
“老爷,杜邦又催要地契了?”祥叔在旁边笑着轻声问道。
“嗯,那个老杂毛不知道被什么刺激了,突然强硬了起来,说什么现在就要地契。我的事他没办成,我能给他地契吗?!”冯敬尧看似在问祥叔,但意思已经很是明了,祥叔只是陪着笑了笑。
自家老爷什么德行,他阿祥还能不清楚吗?见了兔子都不一定会撒鹰的主!现在连兔子影子都没见着,指望他将地契交出去,那外国老黄毛想得倒也挺美。
“不过”祥叔张了张嘴,欲语还休。
冯敬尧看得颇感无奈,祥叔这小把戏每次都一个样,自己不问他就不说,“有什么就说嘛,你这个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嘿嘿,”冯叔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却是从没想着要改掉这个习惯,有些话听着舒服,却不能照做。
“地契我们握在手里这么久了,杜邦那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公董会那边也没消息传来。我们现在拿捏杜邦,后面会不会”祥叔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冯敬尧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阿祥啊,你知道当初我们这些兄弟当中为什么拿主意的都是我吗?”冯敬尧问。
祥叔又是熟练一笑,“当然是老爷你英明”
话没说话,冯敬尧就不耐地摆了摆手,这些话他这些年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其中贡献最多的就是祥叔。祥叔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那是因为我比你们多一分决断力,多一分魄力!你们有的能力不比我差,但是你们做事瞻前顾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儿,必须得有一杆称才行!!”冯敬尧点了点脑袋,加重了语气。
年轻时他爱赌,即使逢赌必输照样热爱。但他喜欢的并不是赢时候的快感,而是享受那种决断时带来的享受。
现在他照样爱赌,不过不是在牌桌上赌,而是在商场上博弈。这次和杜邦的交易也是赌,只是这一次看来他赢不了。杜邦答应帮他进入公董局的事,多半是没着落了。
不过他也没输,筹码现在依旧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我现在已经不指望借杜邦进入公董局,这时局靠谁都没用,咱们只能靠自己!得另外想想办法了。”说完冯敬尧轻轻往后一趟,闭上眼睛沉思。从他脸上看不到失落。杜邦这里,只是他的一个点而已,他从未想过把筹码全放在杜邦身上。
祥叔听了轻轻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篷嗙”
办公室,杜邦将电话狠狠砸在地上,又怒气满满地狠踢一脚,电话滚出老远,这才消停下来。
“咚咚咚!”见里面没响动了,敲门从门外传来。
“谁!”杜邦不耐问道。
听出他声音中的不爽,外面的人快速说道:“先生,巡捕房的朱润久副总巡捕想见你。”
“不见,我谁都不见,我没时间见他!”杜邦气怒吼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就是法国总统在他面前,他都想狠狠踢他屁股。
外面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说什么。很快,声音再次传来。
“先生,他说他能帮你解决你现在的烦恼。”
杜邦气得正要大骂,突然又停了下来,理智暂时回归,他倒想听听那个朱老九到底想干什么。在上海待了这么多年,他知道这些狡猾的中国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杜邦先生,很高兴你能见我。”穿着黑色巡捕装,脸上眯眯笑,眼睛笑成一条细缝的九叔走了进来。
杜邦打量着他,脸上带着不知是嘲讽还是轻蔑的笑容。杜邦来这里,多半是有什么事要求他。
“朱,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说你能解决我的烦恼,我想知道你能解决什么。”杜邦开门见山,没有和朱润九扯犊子的想法。
九叔笑了笑,不介意杜邦傲慢的态度。
“杜邦先生,我能帮你拿到你想要的地契。”
杜邦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神色稍稍有所收敛,“地契在冯敬尧那里,我都没法拿到,你怎么拿得到?”
冯敬尧在上海滩的影响力他很清楚,九叔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杜邦不觉得他有能让冯敬尧低头的能力。
“杜邦先生,有些事情只有按照上海滩的方法才做的到做的好。冯敬尧在上海滩确实家大势大,但如果能有你的帮助,我有把握帮你把地契拿过来。”九叔声音低缓起伏,目光幽静深邃,嘴角那一抹若隐若现带着些许凉意的笑容让杜邦心中对他的信任稍稍增了几许。
只见杜邦目光转动复又沉敛,手指轻敲桌面,办公室内很安静,九叔清楚听到敲击桌面的声音,沉稳缓慢,犹如阴谋家的思考。
“我要你先做一件事,如果你能做好,我便相信你能对付冯敬尧。”没有沉浸在女人事情上的杜邦脑子很清醒,双眼盯着朱润九,让陈乐道觉得好笑的那双桃花眼此刻满是沉静。
“什么事?”
“警务处有个叫陈乐道的人,如果你能让我在上海滩再看不见他,我便相信你有和冯敬尧扳手腕的能力。”杜邦道。
朱润九窄细的眼缝更细了,他没想到杜邦会提出这个要求,那好运小子和杜邦能有什么仇,杜邦竟是要对付他。陈乐道是谁他自是清楚,但让他对付陈乐道,朱润九有些不愿。
“杜邦先生,陈乐道虽不比冯敬尧,但他是政治部的人,和萨尔礼督察长关系莫逆。动了他,可能会惹得督察长先生生气的。”
九叔提醒杜邦陈乐道背景不一般,并不是警务处的普通职员。他虽想借杜邦的力,但并不愿为了杜邦去得罪警务处的实权高官萨尔礼。
杜邦皱眉,没想到陈乐道一个中国人能和萨尔礼关系莫逆。虽然吉尔勒布雷和萨尔礼之间有间隙,但他和萨尔礼并无隔阂,往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因为一个陈乐道而和萨尔礼结怨,不是他想要的。只是想到陈乐道对他的羞辱,杜邦气息便有些躁动,不愿顾忌这么多。
他在上海滩多年,还从未有中国人敢得罪他,但最近不仅冯敬尧和他作对,就连陈乐道也敢针对他。长时间的权势滋味让他少了曾经的谨慎和隐忍,变得骄枉起来。
“吉尔副总监是我的朋友,如果萨尔礼寻你麻烦,你可以找吉尔给你帮助。”杜邦想检验朱润九的能力是否能对付冯敬尧,但也不敢奢望他能和萨尔礼正面对抗。
冯敬尧再厉害也是中国人,而这里是法租界,法国人说了算。萨尔礼和冯敬尧不一样,他不仅是法国人,还掌握着警务处政治部。就是他,面对萨尔礼也要稍逊一分。
朱润九走出公董局,面色没有想像中那么好,“简直就是个蠢猪,当务之急是对付冯敬尧,他不想办法就算了,竟然还要冒着得罪萨尔礼的风险去对付陈乐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得罪萨尔礼就是把萨尔礼推向冯敬尧那边,以冯敬尧的狡猾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朱润九琢磨了冯敬尧这么久,对冯敬尧的老奸巨猾心知肚明。
回到巡捕房,九叔让人去暗地打听陈乐道的消息,陈乐道的消息不难查,翌日中午,有关陈乐道消息的汇总就摆在了九叔桌上。
陈乐道在警务处算是个小名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跟萨尔礼关系不一般,和薛良英一起并称是警务处两大抱腿大哥。朱润九知道陈乐道,但一直没刻意去了解过。
“和老马关系不错,跟冯家小姐关系不一般”
看到这里,杜邦强加给朱润九的智商伤害减轻了些。陈乐道和冯家与老马关系不错,那就不是无辜的。九叔不仅惦记着冯敬尧在上海滩的地位,也惦记着老马在巡捕房的总华捕位置。
翻动纸页,朱润九看到了陈乐道的另一些消息:“夜未央歌舞厅也是他的?!”
停下翻页的手指,朱润九仔细看着这一页上的信息,上面将夜未央的情况仔细描述了一遍,脸色越看越有意思,眸中目光越看越显深邃。
“夜未央之前叫丽都,是横三的产业。陈乐道在火车站救了冯程程,和横三结下粱子,横三的性格,事后肯定会清算。李望麒对付横三,这期间横三失踪,也在这时候,陈乐道和李望麒有了联系,两人关系还不错。”
朱润久合上资料,拿出烟斗点上,烟雾渐渐朦胧了他的脸庞。靠着椅背,脑袋微仰,看着头顶天花板,他脸上慢慢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横三出事后,陈乐道就接掌了丽都改名夜未央。李望麒对付横三时也有陈乐道手下的人带路。这陈乐道,看上去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啊!”
朱润九在这之前只把陈乐道当成一个运气好和萨尔礼攀上关系的小子,但看了陈乐道资料,他心中对陈乐道的看法却是悄然间改变了。
陈乐道的身影在横三和军火一事上时有关联,甚至连让金胖子丢掉丽都又被关进的大牢的主要人物许文强都和陈乐道有关系。
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和陈乐道隐隐有些联系,而且陈乐道来上海滩不到两月便有了今天这气势,这不是偶然能解释的。
“这只怕不单是个运气好的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