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可能!”看着坐在对面的梅纳,安德森愤然起身,双手猛一下拍在桌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安德森此刻出奇的愤怒。
公董会想了这么久,开了这么多次会议,最后的结果就是这?
安德森接受不了。
如果要靠涨工资才能解决罢工问题,那为什么要拖一个月?
涨工资可是工人一早就提出来的要求,难道一个月的时间,想出来的方法就是向工人妥协?
现在这么做,那公董这一个月里的各种会议都在讨论些什么?
难道在讨论怎么吃屎更香吗!
而且这样做,那他这一个月的损失怎么算?
“梅纳,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工人现在的工资已经很高了,我不可能再给他们涨工资。”安德森大声道。
见安德森情绪如此激动,梅纳脸上赔着亲和的笑容,甚至似乎还带有点点歉意,他对安德森好言相劝。
“安德森,先别激动,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或许你可以换一种思路想想。
如果你给工人们涨工资,他们工作起来或许就会更有动力。
你知道这些中国工人的,只要他们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干起活来就会很勤奋。
而且如果你给让他们涨了工资,他们就会更加尊敬你,你会在他们中拥有非常好的名声。
你不是一直想进入公董会吗?如果你能拥有非常好的名声,那下一次选举我可以提议让你加入公董会,拥有好名声,你就更有把握进入公董会了。”
梅纳脸上带着笑容,为安德森分析着涨工资可能拥有的好处。
做一件事,怎么能只看他不好的一面呢,也得看看其有利的一面。
“不,他们不会感谢我的。”
安德森听到梅纳那些话,却是变得更加不爽了。
“上次,亨利让我给那些工人补上他们之前的工资,他跟你一样,说工人会感谢我。
结果呢?
他们没有感谢我,他们说我是葛朗台,说我是吝啬鬼!”
“噢,靠!
我刚给他们发了工资,他们竟然就说我是葛朗台。
我是葛朗台吗?你说,我是葛朗台吗!”
不提葛朗台还好,一说到葛朗台,安德森却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表现得有些疯狂。
现在整个上海滩,不管是上流社会的人,还是普通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葛朗台。
他现在已经成了上海滩的笑柄。
梅纳看着安德森上蹿下跳的模样,脸上依旧带着安慰的笑容,看着让人有些暖心。
“不,安德森,这不一样,这次”
“没什么不一样的,这就是一样的。”安德森粗暴地打断梅纳,脑海中的愤怒让他做不到安静。
他需要发泄。
说话被安德森如此不礼貌地打断,梅纳脸上笑容稍稍有所收敛。
笑容依旧存在他脸上,但没有刚才那么具有亲和力了。
“安德森,你知道的,公董会董事的选举,是由纳税人来投票,如今租界停电一个月,你在纳税人心中的想象已经被破坏了。
想要让他们投票选你进入公董会,这几乎没有可能。
但公董会总董,是有权向领事先生直接推荐董事人选的。
所以我想给工人涨工资这件事,你还得好好考虑一下。”
梅纳嘴角带着笑容,他看着安德森,等着安德森给出一个他希望听到的答案。
不过怒火上头的安德森,他此刻火爆的心情根本不容得他去仔细考虑这事背后的利弊。
“不用考虑,我是绝对不会给工人涨工资的,绝对不会!
想要涨工资,除非我不是老板了!
不就是公董会董事吗,我不当就是了!”安德森大吼。
他感到有点委屈
明明咱们才是自己人,你们不帮着我就算了,竟然还要帮那些工人、
安德森作为一个犹太小老头,年轻时他很具有商业思维,不然他也不可能拿下租界的水电专利权,这其中存在的利益可不小。
但现在老了,商业思维他少了几分,钱成他的最爱。
谁想要掏走他兜里的钱,就是想要夺走他的命。
听到安德森这话,安德森的笑容一滞,然后缓缓收敛起来。
“安德森,你真的不涨工资吗?”
“不涨!”安德森回答地斩钉截铁。
梅纳站了起来,温暖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理了理西装,抚平衣服上的些许褶皱,然后郑重地看着安德森。
“安德森先生,我现在以公董局总董和执行董事的身份向你宣布:
从现在开始,公董局正式收回你关于租界水电专营的权利,并且,鉴于你的公司供应租界水电期间,民众反应十分不好,经常会发生停水和停电事件。因此,租界今后将拒绝与你在水电资源上的一切合作。
关于这个决定的相关文件,公董局接下来会有专人负责与你接洽。”
说完,梅纳不再看安德森,他直接转身朝门口走去。
安德森脑中的怒火让梅纳这一番话给彻底浇熄了,他着急转身看向梅纳,不过梅纳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
梅纳的脚步并没因安德森的变化而有所停留,只是在出门口前,他嘴里传出了一句话。
“顽固的蠢货!”
“程程姐,这就是梅花吗?”
“对啊,你第一次见到梅花吗?”
“应该是吧。”
冯公馆,章小君和冯程程一起站在花园内,在她们正前方,几树梅花正开得灿烂。
章小君看着被红色点缀满的小树,眼带惊喜之色。
章小君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躲避疯狂的顾大公子,而跟着陈乐道一起来的冯公馆。
陈乐道和冯敬尧在花园的亭子下谈事,章小君则是被冯程程带着在花园中散步。
章小君和冯程程见面没多会儿,两人就有往闺中密友发展的趋势。
冯程程除了汪月琪,便几乎没有朋友。
当然,盛柒也算。
不过盛柒有些女强人,和冯程程的性子相差有些大。因此冯程程在对朋友这方面,还是比较期待的。
而章小君,她对权贵向来没啥敬畏,因此别看她只是个小秘书,但她和冯程程处的特别自然。
而且因为冯程程和陈乐道的特殊关系,章小君本就想和冯程程走得近一点。
在两人这种你有情,我有意的情况下,两人的关系自然进展的十分快速。
“我一直以为梅花是淡雅的白色呢,没想到居然是艳丽的红色。”章小君颇有几分惊讶地说道。
“梅花颜色其实挺多的,有深红色,有浅粉色,有淡黄色”
两女的小脑袋凑在一起,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梅花,而不远处的凉亭下,陈乐道和冯敬尧这一对准翁婿同样是相谈甚欢。
“既然法布尔答应了,那你回头把这份保证书给他带过去吧。”冯敬尧对旁边的祥叔招了招手,祥叔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乐道。
“看看吧,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冯敬尧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既然您觉得行,那肯定错不了。”陈乐道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直接将信封放进了衣服内兜。
冯敬尧见状,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随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这事算是解决了,说说接下来你的事吧。”
“接下来的事?”
“总探长的事情,怎么,你不想当那个总探长?”
“嘿嘿,这哪能啊,”陈乐道腼腆地笑了笑。
在冯敬尧这个准老丈人面前,陈乐道拿出了自己的老实模样。
“不过总探长的事这么快就定了吗??”陈乐道诧异地问。
冯敬尧摇头,“哪有这么快,不过也是时候想想这事了。”
陈乐道点点头,他想起了一事,琢磨了一下直接对冯敬尧问:
“您这边的法子,是直接找伯纳德吧?”
冯敬尧看了看陈乐道,没瞧出陈乐道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
“总探长的任命,需要得到领事的同意,直接找伯纳德,比找谁都方便。”
商会每年往领事馆砸那么多钱,总不能让那些钱都打水漂。这些用大洋建立起来的关系,不用,难道等着他生锈吗!
更何况伯纳德急着在退休前多攒点棺材本,这时候不找他,还要去找谁呢。
陈乐道听完点了点头,说出他要说的话来。
“前段时间我在警务处打听了一下马丁,才知道马丁和萨尔礼是朋友。
我刚来上海滩时,救过萨尔礼,因此和萨尔礼关系一直很好。
半年前,萨尔礼回国时,特意告诉过我马丁是他的朋友,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去找马丁。
不过我当时不知道马丁是谁,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前不久马丁向伯纳德推荐由我当总探长,应该就是因为萨尔礼的关系。
我觉得这一点可以利用,如果您不向伯纳德推荐人,那伯纳德最后最可能任命的人或许也会是我
毕竟这次停电的事情上,我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证明了我在法国人和中国人两个群体中都有影响力。要想成为总探长,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而且法布尔也会向伯纳德建议由我当总探长,他作为警务总监,伯纳德应该会慎重考虑法布尔的意见。”
冯敬尧听完陈乐道这话,嘴里沉吟着,陷入思考之中。
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
“找伯纳德,虽然得送点东西出去,但这样更稳妥。伯纳德就要退休了,他在总探长任命这件事上,可不会像之前那么理智。
如果是以前,伯纳德肯定会重视警务总监的建议,但现在不一定。
如果有人愿意用一大笔钱来买这个总探长的位置,伯纳德是不会拒绝的。”
上海滩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钱人。
冯氏商会在上海滩众多商会中执牛耳,但即使是他,也不敢说自己是最有钱的。
周文所在的周家,不像冯家这么显眼,但在上海以及江浙地区,谁都得给周家三分面子。
至于钱,周家作为江浙世家,从来就没缺过钱。
再有盛家,盛家不用多说,一度跻身全国首富,即使如今家族人才凋零,盛家也是那种穷得只剩钱的家族。
盛家基金会还在,只要哪天盛家出个人才,再次崛起不是不可能。
再有顾家,顾家也不用多说,顾海棠和冯敬尧并列上海滩三大亨之列,并且更偏向商业,钱这方面,冯家只怕也稍逊一筹。
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虽然法租界看着更繁华,但在商业氛围上,可比不上公共租界。
毕竟公共租界的秩序比法租界更加稳定,没那么多流氓混混去骚扰那些商人。
除了这些最显眼的家族,还有很多其他家族,毕竟江浙一带,最不缺的,就是豪门大族。
比如近几年发展得越来越好的明家,航运行业的虞家,搞银行的陈家,以及近些年有些倒霉的张家等等。
这些家族,可都不是差钱的主,而且也不见得会给冯敬尧面子。
法租界巡捕房华总探长这个位置,还是比较惹人眼红的。
要说这些家族对其动心,那也不是不可能。
冯敬尧在法租界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地主,将冯氏商会在租界经营得风生水起,这可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羡慕嫉妒恨。
听冯敬尧这么说,陈乐道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好像和冯敬尧比起来,自己还是抠搜了点。陈乐道心里这样感觉。
他给冯敬尧说这事,意思就是冯敬尧那里是不是不用花钱去笼络伯纳德。
冯氏商会现在虽然是冯敬尧的,但未来可是他陈乐道的,现在给冯家省下来的钱,未来不还是他的吗!
“这事你不用管,商会这边会处理好的。
伯纳德就要退任,接替他的领事还不知道是谁,现在能不出错的地方,我们就尽量不要错。”冯敬尧沉声道。
伯纳德退休,新领事上任,这对冯家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冯敬尧现在就祈祷新上任的领事不要是法布尔那样的棒槌。
陈乐道点了点头,既然冯敬尧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偶尔享受一下大树底下乘凉的感觉,也不错。
公事谈完,冯敬尧目光看向和章小君一起站在一株梅树前的冯程程,突然说道:
“和程程的订婚,你有什么想法吗?”
“啊,”陈乐道愣了一下。
“这不是还早吗?”
冯敬尧看了看他,摇摇头。
陈乐道没看懂冯敬尧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不早了?还是对我这个反应不满?
“程程已经双十有余,以前和她谈婚姻的事,她总是用读书作为借口。现在书读完了,这事就成了最重要的事。
和她差不多的女孩,不少都有孩子了,也就她不慌。
这事你作为男人,得多想着点。”
冯敬尧轻声说道,虽然带着点说教的口吻,但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陈乐道闻言只是讪讪一笑。
鲁迅先生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周树人先生也说过: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众所周知,鲁迅先生和周树人先生是两个人,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什么话都敢说。
陈乐道其实还真没想过这么快就在民国拥有一个家。
“什么时候结婚,这可以看你和程程自己的意思,你现在正处于事业的关键时期,我可以不催你,但程程那边可等不起。
我能做的,就是先让你们订婚,至于什么时候结婚,就得看你了。”
冯敬尧大有深意地看着陈乐道。
陈乐道不由抿了抿嘴,您老这话,是不催的样子吗?
什么同龄的人孩子都有了,什么她可等不起,这难道还没催?
还是说您老对“催”的理解是,用枪顶着我的脑门,这才叫催?
陈乐道没有说其他话,只是乖巧地听冯敬尧说话,然后一个劲地点头。
不就是订婚吗,这有啥好怕的,你是不知道未来想娶个媳妇有多难。
主动送上门的媳妇,为啥不要,凭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