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剪径的人武松见得多了,冒他人之名者也并非没有,就比如当年有蟊贼李鬼冒李逵之名剪径,还有山贼王江冒宋江之名强抢民女。
不过,像李善这般冒充金兵的倒是头回见。但此等勾当花样再多,也皆是借他人之威讨些便宜罢了。
武松对此等人向来就不齿,本欲一刀结果了李善。但闻讯赶来的亥言却让武松先慢些动手。
因为亥言发现这李善身上颇有些蹊跷之处。
“你这些金兵衣服是从何得来?”亥言问李善道。
亥言此问也提醒了武松:是啊,以这李善的身手,断不是金兵的对手,这些金兵衣服绝不可能是其从金兵身上夺来的。
“是小人从金兵身上捡来的。”李善道。
“你是说,是从金兵尸首上扒下来的?”亥言追问道。
“是。”
“在何处?”
“由此往西,有一黑虎岭,岭下有不少金兵尸首。”
“有多少?”
“嗯不少,怕是有数百。”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小人不知,小人到时,只见到尸首,却未见旁人。”
“那这一带可有何山寨?”
“像小人这般的山山贼倒是有几路。”李善猥琐地笑了笑,“但谁又有胆敢袭杀金兵啊。”
“那黑虎岭离此多远?”
“不远,也就不足十里。”
亥言问完了,却依然没有得到足够满意的答卷。
要知道,能击杀数百金兵,即使是正规的宋军也至少是过千人。但这一带,除了刘浩、岳飞所部,应该再无大队宋军了。
况且,刘浩已经率军东进,不可能出现在此地。
究竟是何人击杀了这些金兵?
亥言见里正好也在,遂问起这一带宋军驻扎的情况。不过里正也表示,这方圆百里的州县并未听闻有大队宋军驻防。
“据老朽所知,距此最近的大军怕只有西京洛阳了。”里正道。
“那如今驻守洛阳的是何人?”亥言问道。
“据说是陕西宣抚使范大人麾下的义军。”
“范致虚?”亥言突然想起了此人。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里正道。
听亥言一说,武松也想起了此人,正是那日在洛阳时将李彦仙逐出府衙的那位范致虚范大人。
柳如烟并不知道此人,但却道:“此地距离洛阳倒是也只有二百余里,不过,以宋军一贯的德性,怕是也无胆奔袭到此。”
亥言点了点头,“娘子所言不差,这位范大人我和师兄曾在洛阳见过,他断无这般胆识。”
“哎,我等也不要在此瞎猜了,明日一早到那黑虎岭瞧个究竟就是了。”武松此时道。
亥言和柳如烟皆觉得有理,也暂时不再理会。武松则将李善和那几个喽啰绑了,交与了里正和耆长,让他们带给官府发落。
翌日一早,天尚未完全放亮,亥言就醒了。他忙不迭地把武松也摇醒,催着赶快上路。
武松一脸睡眼惺忪地看着亥言,“就是去瞧些尸首,你为何如此着急。”
“再迟了,尸首就臭了。”亥言小脸一翻,“你倒是无所谓,可人家毕竟是女人家。”说着,亥言指了指隔壁。
武松拗不过他,只好也起了床,胡乱梳洗了一番。等二人出了房门,发现柳如烟和翠荷早已在客栈门口等着了。
十里之地,四马奔驰,不消多会也就到了。
果然,山岭上还横着不少尸首,也皆是身着金兵衣服。好在天气寒冷,尸首虽然看上去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但也并无甚腐臭之气。
即使这样,翠荷也站得远远的,以手捂鼻不敢往前。
亥言站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在数着尸首的数目。柳如烟则走近一具尸首,拔出一支箭,仔细看了看箭簇。而武松也伏身在一具尸首上翻看着什么。
“如何?娘子有何发现?”亥言一下蹦到了柳如烟面前,许是亥言不经意用了五行之术,蹦得过远了些,吓了柳如烟一跳。
“小师父这轻功着实了得!”柳如烟面露惊讶之色。
“妹子莫惊,他也就只会轻功罢了。”武松连忙过来解围,“练好轻功,跑起来就比旁人快些。”
亥言原想白武松一眼,最终还是变成了笑脸,“师兄说的对,打不过就跑,此乃武林不败之秘诀。”
柳如烟莞尔一笑,“小师父这张嘴怕也是没有败过吧。”
“娘子莫要取笑我了。”亥言道,“还是先说正经事吧。娘子可有发现?”
“有。金兵所中之箭应是神臂弓所发的木羽箭,箭短,但入口极深。”柳如烟道,“这神臂弓乃宋军制式武器,奴家在杭州甲仗库中曾劫得一批。”
“师兄你呢?”亥言又扭头问武松道。
“金兵中披重甲者不少,但却有被利刀劈开的,从刀口来看,应该是陌刀一类的重器。”武松道,“不过,我曾听一位身怀绝艺的铁匠兄弟说过,陌刀造价不菲,绝非一般的兵器。”
亥言听罢满意地点了点,“让二位当世高手来干这仵作的勾当,也真是难为二位了,小僧先谢过了。”
“行了,别耍贫嘴了。”武松道,“快说你的。”
“遵命,师兄。”亥言连忙收起了调皮样,“我方才仔细数过,此处金兵的尸首不下三百。”
“然后呢?”武松问道。
“能击杀三百金兵,而且还有配有神臂弓和陌刀这般重器,这支宋军绝非一般的义军,应该是一支千人以上的精锐之师,堪比岳飞的背嵬军。”亥言做了总结陈词。
“可岳兄弟已领军去了开德府,这支精锐之师又是从何而来呢?”武松道。
“不知道。”亥言摇了摇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武松问道。
“率队击杀金兵者,定是位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之人。”亥言接着道。
“何以见得?”柳如烟也问道。
“如今黄河以北,敢奔袭金军的,除了宗帅麾下,试问还有何人?”亥言道,“康王手握重兵,却依然畏金如虎,可见胆识并非人人都有。”
“那谋略呢?”柳如烟接着问道。
亥言接着道:“小僧方才除了细数金人尸首,还察看了一下地形。此处山高林密,道路在两山之间陡然变仄,正是伏击金兵的绝佳之地,可见领军之人深谙兵法。”
“连兵法也懂,小师父你平日是念经还是看兵书去了?”翠荷终于忍不住了。
“嘿嘿。”亥言乐了,“不瞒二位,那册《种兵纪要》我闲时曾翻看过,略懂皮毛而已。”
亥言提起兵书,却让武松突然想起了一人。
“你说会不会是那位李彦仙,李校尉?”武松向着亥言道。
亥言眼睛一亮,“对啊,还真有可能。”
“二位所言是何人?”柳如烟看着武松和亥言猛然醒悟的样子,却是不明就里。
“哦,妹子,只是一位萍水相逢的宋军将官。”武松忙道,“当日就觉得此人颇有韬略,眼下正好想起了。”
“难道此人就在附近?”
“不知。”武松摇了摇头,“当日在洛阳一别,之后也再无消息。不过,以李校尉的一腔抱负,他应该会聚兵抗金。”
“倘若真是李校尉率兵所为,那师兄你也算是慧眼识珠。”亥言道,“简直比你那刀法还准。”
“我若识人不准,早把你丢下了。”武松知道亥言又准备斗嘴了,也不客气,“换了旁人,怕是早就被你气死了。”
“夸你也成罪过了。”亥言小嘴一撅,“哎,如今的师兄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说着,亥言晃着脑袋,双手一背,晃悠悠地走走。
看着这一大一小,柳如烟也忍不住乐了。她和二人相处了这几日才发现,这对和尚全无出家人该有的矜持,尤其是这个小和尚,时而语锋犀利,时而又古灵精怪,哪像个出家人的模样。
不过如此也好,柳如烟其实原本就没把武松当作和尚。尤其是在武松于杭州州衙出手相救,二人义结金兰之后,柳如烟就已把武松视为了亲近之人。
有时她甚至觉得,能与武松相识是上天赐予的缘份,也是这乱世之中的莫大的慰藉。
“小姐,他二人相互恼了吗?”翠荷突然悄声问道。
“傻丫头,你昨日和小师父拌了一路的嘴。你可曾恼了?”柳如烟道。
翠荷恍然大悟,追着亥言跑去。
离了黑虎岭,四人依旧向着终南山而去。
虽然武松和亥言心里皆觉得,李彦仙也许就在附近,但此行的目的依然是陪柳如烟回豹林谷,暂时也无暇寻访。
不过出了这段插曲之后,也提醒了众人,河东战事看似已偃旗息鼓,但实则依然杀机四伏。
不然也不会有金军出现在这一带--此处南下可直指西京洛阳,西趋则可叩关陕州,进而直逼潼关。
所以,众人一路上也更加小心谨慎,快马加鞭,直到过了陕州才稍稍放下戒备之心。
随着距离京兆府越来越近,柳如烟纵马飞驰的次数越来越多,纵是汗血宝马神骏异常,也已显出疲态。
眼看远处已是群山连绵,身边朔风呼啸,柳如烟突然勒住了坐骑--此刻,终南山已遥望可及。
“岭外音书绝,
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
不敢叩师门。』”
柳如烟立于马上,不禁朱唇轻启,轻轻吟道。
“娘子改得妙啊!”亥言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