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历来爱看热闹,而今天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大日子”。
平时西市秋决犯人都会吸引很多百姓前来围观,而今天被处决的犯人的名头着实是太响了。
哪怕抛开这些人的身份不提,一个是大明内官第一巨贪秉笔太监陈准,一个是大明第一大贪户部尚书李敏,而堂堂的庆云侯周寿和礼部右侍郎倪岳只能归为陪斩。
今日能够目睹如此多的大人物血溅刑场,亦算是见证历史了。
按说,现在要处斩四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应该是三法司首官监斩。
只是现在的大明官场可谓是多事之秋,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递上辞呈,大理寺卿冯贯被弹劾收受李家钱财营救李敏而下狱。
若是掌印官缺失,通常都是由佐贰官顶替,但都察院副都御史王越并不在京城。
最终的结果是刑部尚书杜铭和大理寺少卿宋澄监斩,而刑部尚书杜铭乘坐轿子在前,而大理寺少卿宋澄则是骑马亲自押送犯人。
由于今天的百姓来得着实太多,故而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都派人过来维护治安,足足出动了五百多号人。
“来了!来了!”
虽然国人爱热闹,但都是守规矩之人,在看到押着死囚的队伍出现时,都是纷纷主动退到街道两边。
队伍缓缓从街道走过,正是朝着西市的刑台而去。
“这个是谁被堵住嘴巴了?”
“呵呵……庆云侯,这个侯爷算是罪有应得了!”
“他们哪个不是罪有应得?你瞧瞧那个太监贪了几十万两,他花得完吗?”
“自己都没有子孙根,这个死太监竟然还这么贪财,当真是该千刀万剐!”
……
围观的百姓看到囚车缓缓经过,不断对最前面的庆云侯指指点点,而后又望向太监陈准的囚车进行评头论足道。
“来了!来人!”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大贪官,砍头都是便宜他了!”
“可不是吗?他贪的钱还不是从咱们老百姓口袋里掏的!”
“一百万两啊!老子现在真想生啖这个大明第一贪的肉!”
……
在看到李敏被囚车押过来的时候,看到囚车中这个满脸奸相的老头,当即气得咬牙切齿地愤愤道。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即便你犯的是谋反的凌迟大罪,普通百姓对你不见得会有多大的恨意。只是你如果是大贪官的话,那么他们恨不得生啖你的肉。
由于大明王朝的文官集团是越来越强的过程,特别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的势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故而很快文官贪墨大案。
只是在大家都认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清廉如水的时候,结果这位户部尚书竟然是大明第一贪,让他们如何不对李敏恨之入骨?
“怎么会这样?”
李敏听着街道两边的污言秽语,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张开道。
他原本以为走在最前头的庆云侯周寿最受百姓关注和敌视,只是经过这条街道才发现,敢情周寿都不及自己十分之一。
李敏其实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家里那边是怎么样办事的,怎么会让藏得严严实实的窑银给钦差找到了呢?
自己所筹建的紫云书院名声在外,旁边是万亩的斛树林,可以说是最理想的藏钱之所,比那边将赃银藏在祖坟的官员高明多了。
只是现在被查抄出来,而自己将要遗臭万年。
但,自己成为一个大贪官真能怪得了我吗?
他,不足三十岁便高中三甲进士,由于并非出身官宦之家,故而很幸运被朝廷选为湖广监察御史。
自己的仕途算是十分幸运,由于奉敕抚定贵州蛮有功,故而被召还京。幸得位高权重的老师商辂所看重,竟然被朝廷任命为京畿巡按。
这个位低言重的职位,可以说已经一下子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同年,而自己自然而然更得老师的看重。
只是在京城任职的七年时间里,他知道想要继续往上爬,想要真正重返京城,单靠能力是远远不够的,还得需要足够的冰儆和炭儆去开路。
即便自己看似清廉的老师,同样是门生,但谁给的多便会多关照一些,而谁给得少甚至都没有机会第二次相见。
他终究不像徐溥、丘濬这种受到老师倾力培养的得意门生,自己受到老师的重视,不过是能充满攻击的刀罢了。
只是这把刀若是不再需要,那么自然变得毫无价值。
李敏并没有能够正式返回京城,而是被外放到浙江担任巡按。
坏的一面自然是离开了京城,但好的一面则是到了富庶的江浙,而且所在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他知道想要重返京师,那么就需要积攒足够的财力。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虽然他在职期间并没有什么建树,但直接跳过布政使司参政,很快坐上四川左布政使,做到了地方官的最高职位。
到了这个时候,出任巡抚挂职京官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仅在大同巡抚过渡两年,他便正式挂职兵部侍郎,而后出任漕运总督,最后一举成为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
从一个没有背景的官场新人到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他完成绝大多数进士官一辈子都完成不了的跨越。
只是这一切像做梦一般,虽然任职期间有无数让他得意的时刻,但最终还是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啪!
突然街道的拐角处飞来了烂菜叶、干牛粪和臭鸡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已经砸在他的脸上,特别那恶心的臭鸡蛋液糊了他一脸。
呜呜……
庆云侯周寿其实是最先遭到袭击的,只是嘴里还塞着烂布团,面对迎脸飞来的烂菜叶、干牛粪和臭鸡蛋是避无可避,显得十分生气地想要破口大骂的模样。
眼看着刑场已经近在眼前,他仍旧想不明白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衣柜太子怎么会性情大变,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即将跟自己无关,那位一度被自己瞧不起的窝囊太子却是要在自己的脖子砍上一刀。
今天的天色尚好,有着淡淡的阳光洒落在这座城中。
西市,这里已经搭好一个刑台。
囚车驶进刑场中,一个官差将囚车的门打开,几个如狼似虎的官差上前将死囚从囚车中押了出来。
“不要!不要!”
李准是第一个被押出来的死囚,出于对死亡的那份恐惧,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原本显得尖锐的声音,只是叫着叫着便失声了。
在死亡面前,人类通常都会本能地表现出害怕的情况,而陈准的裤子突然湿了一大片,仍旧在歇斯底里地无声尖叫着。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挣扎,却是不可能逃过被砍头的命运,以他们为首的四个重要死囚一起被押上刑台。
大理寺少卿宋澄是一个做事十分认真的人,来到刑台四位死囚的面前,每个死囚都要仔细地瞧上一遍。
监斩官除了拥有监斩的职责外,另一项重要的工作是防止犯人被中途调皮,所以还要在这里重新验明正身。
“哇哇……”
礼部右侍郎倪岳原本一直都保持着安静,只是看到宋澄这张黑脸认真地盯着他的时候,仿佛看到厉鬼向他索命般,吓得他当即边尿边哭起来了。
咦?
正坐在公案前监斩的杜铭听到倪岳的哭声,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宋澄。
宋澄倒不是故意要吓倪岳,而是倪岳被关的时候最长,而今已经是蓬头垢面,所以他要拨开倪岳的头发才能确定这位是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储相礼部右侍郎倪岳。
经过查验,此次并没有出现调包事件,四位重要死囚都是本人无疑。
这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是将整个刑场围得水泄不通,而一些颇有身份的大人物在前面的酒楼可以将这里的行刑看得一清二楚。
由于处决的犯人身份不简单,故而其实已经吸引过来不少大人物,而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亲至。
立在地上旗杆的影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收缩,直至跟旗杆融为一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庆云侯周寿嘴巴里的布团被拿开,只是此刻他已经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嚣张,却是十分惊慌地求饶道。
呜呜……
倪岳原本一心只求名利,只是管不住自己这一张臭嘴,而今为着自己的狂妄付出了血一般的代价,亦是哭得肝肠寸断。
户部尚书李敏倒没有哭,只是牙齿咬得紧紧的,手心已经害怕得直冒汗,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如今要被砍头才知道悔改,分明是猫哭老鼠假慈悲!”
……
围观的数万百姓看到刑台上四位重要死囚的反应,却是谁都没有产生同情,而是纷纷进行指责道。
在看到影子和旗杆融为一体的时候,报时官高声喊道:“午时三刻已到!”
此话一出,台下的百姓瞬间鸦雀无声,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刑台。
身穿二品官服的刑部尚书杜铭从竹筒拿起一根火签,便往前面的空地重重一丢道:“斩!”。
一名监斩官手持朱笔上前,在插在死囚背后犯由牌上的姓名打了一叉,然后拔下犯由牌丢在地上。
啪!
在犯由牌落在由木板搭建的刑台之时,便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赤着胳膊的刽子手高举鬼头刀,对眼前的死囚庆云侯周寿大喊一声道:“爷,请上路!”
在看到鬼头刀重重挥下的时候,台下正在观刑的百姓已经有过半眼人睁上了眼睛。
虽然他们喜欢看热闹,但仅仅是凑热闹而已,而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不愿意目睹这种血腥的场面。
特别带着小孩过来的围观群众,第一时间捂住小孩的眼睛。
当然,亦是有不少百姓喜欢彰显他们的胆魄,正是吃着蚕豆露出一口黄牙,显得兴致勃勃地观看行刑的过程。
噗!
一道鲜血高高地溅起,庆云侯周寿的脑袋已经滚落在地,大明现存身份最高的外戚庆云侯成了刀下亡魂。
噗!
就在庆云侯周寿的人头被斩下来的时候,旁边李敏的人头跟着便滚落在地上,而李敏的眼睛显得死不瞑目的模样。
噗!噗!
倪岳和陈准的脑袋随之被刽子手干净利落地斩下来,只是他们两人都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是认命了。
即便他们有再多的不甘,亦无法逃过这一场来自帝王的处决。
在原本的历史中,他们确实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只是随着一个灵魂从四百多年前过来,亦或者仅是朱祐樘做了一个梦,而今一切都悄然发生了改变。
“真……斩啊!”
正在不远处酒楼上远观的徐溥看到周寿等人的人头被斩下,看到庆远侯确实没能逃过这一劫,终于意识到时代变了。
在这一刻,他对昔日的太子记忆变得模糊起来,而一种新的观念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们的皇帝并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而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帝君,一个完全没有被他成功洗脑的非儒家帝王。
若是他跟朱祐樘再这么斗下去,他很可能同样会被送上那个断头台。
乾清宫,东暖阁。
正在处理奏疏的朱祐樘得知庆云侯周寿等人已经处斩的汇报,显得神色如常地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刘瑾看到朱祐樘平静的反应,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发现是越来越无法捕抓到这位帝王的心思。
“陛下,这些都是南直隶方面刚刚送来的奏疏,最上面这一份是陆松呈上来的!”郭镛抱着奏疏进来,同时着重地指明道。
刘瑾知道陆松是陛下派遣到王越身边的锦衣百户,这位锦衣百户通常都不会上奏,除非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
朱祐樘知道如果顺利的话,王越现在大概已经到了扬州境内,却是不明白陆松因何事上奏,便是将陆松的奏报打开,当即便惊讶地道:“官船遇袭?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