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已经洒在奉天门广场文武百官身上,只是有些人觉得今日的阳光分明刺眼,其实让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现在朱祐樘问题抛给考功司,考功司郎中范毅顿时汗如流下,他们考功司可不止将丘静的考评为上上等而已。
事态的发展,让他有种自己突然站到了悬崖边上的感觉。
“陛下,臣有事启奏!”考功司主事陈白圭望了一眼正在愣神的考功司郎中范毅,突然出列朗声道。
朱祐樘感受到这位年轻主事的锐气,便淡淡地道:“准奏!”
“丘静,贡生出身,琼州府人士,此后历任婺源知县、安庆府通判和刚刚履职不足一年的安陆知州。在任期间并无显绩,然升迁之快胜于科班出身的进士诸官。然,考功司郎中范毅上月竟欲将其评为天下四大知州之一,微臣当时便提出质疑,然其不理采于臣,与考功司员外郎李峰执意将丘静评为天下最优四知州之一。臣细观丘静政绩,丘静断断然不配天下四州之一,其中必是两人徇私所致!”考功司主事陈白圭站了出来,当即便将矛头指向自己的两位上司道。
贡生?四大知州之一?
在场的官员顿时面面相觑,当即意识到丘静的升迁确实不合理。
虽然贡生升任知府并不是没有,甚至本朝还出现了第一位由举人出任的工部尚书,但人家既有功绩又有资历,但丘静呢?
丘静所治理的安陆州可谓一塌糊涂,而今仅仅上任不足一年知州竟然被提拔到赣州知府,这种侍郎即便进士官都没有。
考功司员外郎李峰没想到自己的下属背后捅自己一刀,当即进行辩解道:“陈白圭,本官跟范郎中一直都是尽忠职守,你休要在这里含血喷人!”
“若真没有私心,那下官现在便在陛下面前再问你一遍!丘静仅是贡生出身,其究竟有何功绩,焉能评为天下四知州之一?”考功司主事陈白圭当即据理力争道。
这……
考功司员外郎李峰没想到这个下属如此伶牙俐齿,顿时亦是哑口无言。
朱祐樘知道丘静的事情存在猫腻,便望向那位考功司郎中范毅和考功司员外郎李峰道:“考功司,那你们便好好说道说道,贡生出身的丘静究竟做了何等功绩?亦或者说,大明的抡才大典已经搜不到人才了,已经需要从贡生中选才!”
“陛下,此事有猫腻当查!”
“陛下,进士官能臣辈出,此事必是有人徇私所致!”
“陛下,如此平庸之贡生岂有出任赣州知府之理,臣请彻查!”
……
在场的官员基本上都是进士官,亦是意识到这里有猫腻,在涉及整个进士官团体的名誉之时,当即纷纷跳出来表态道。
一时间,形势骤变,大家纷纷将矛头直指吏部考功司,指向了这两位徇私舞弊的考功司最重要的两位官员。
我……没教啊!
礼部左侍郎刘健看到自己这边蓄力一击竟然落空,现在不仅刘忠丝毫未损,反倒他这边被抓到了小辫子,却是不由得喃喃地自语道。
如此机敏的智谋,如此游刃有余的权术,眼前这位帝王当真是当年那一位在东宫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乖学生吗?
“你愣着做甚,陛下问你话呢!”吏部尚书李裕对考功司如此胡作非为感到深深的不满,当即进行训斥道。
考功司郎中范毅面对着李裕的压力,亦是硬着头皮辩解道:“陛下,丘静在国子监读书便是品德兼优的监生,到地方任职亦是勤政爱民,在任州安陆州期间深得当地百姓爱戴,安陆州更是有贤者为其……”
“够了!我吏部何时不看为官政绩,不看主政之时的成效,而是听取地方贤者来考评官员了?”吏部尚书李裕暴怒一声,当即直接进行责怪道。
考功司郎中范毅知道这个理由确实站不住脚,但此刻却是有苦难言。
人在官场,其实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自己是文官集团的一员,但在享受这个团体所带来的好处之时,自然还得承担一些义务。
在某个角度来看,丘静其实已经立下了丰功伟绩。刘忠到达安陆州近一个月,其清丈田亩进展缓慢,连自己作为湖广籍的官员都要对丘静说一声谢。
只是现在事情落到皇帝这里,他能说丘静阻止刘忠清丈田亩有功吗?
刑部尚书杜铭看着考功司郎中范毅已经是满头大汗,到现在都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是知道定然是徇私所致。
“陛下,丘静乃礼部右侍郎丘濬的子侄,而文选司员外郎孙交乃丘濬的老师,此事必是有人徇私所致!”吏部稽勋司主事赵亮负责官员档案,为了自保亦是跳出来检举道。
咦?
在场的官员得知丘静竟然是礼部右侍郎丘濬的子侄,顿时纷纷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孙交看到这个同僚竟然将矛头直接指向自己和恩师,当即怒不可遏地道:“赵郎中,你休要含血喷人!”
“若不是如此,你所掌管的文选司焉可将丘静如此平庸的贡生推到赣州知府的位置上,当真是天下的进士官员无人乎?”吏部稽勋司主事赵亮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便进行质问道。
孙交知道不能被扣上这顶帽子,便向上面的朱祐樘表态道:“陛下,臣按章程选人用人,还请明察!”
“陛下,其中必有徇私舞弊,还请陛下彻查!”吏部稽勋司主事赵亮亦是跟着跪下,向朱祐樘发出请求道。
“李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理?”朱祐樘自然知道丘静这位不寻常的升迁必定跟丘濬脱不了关系,便扭头望向吏部尚书李裕道:
众人纷纷望向吏部尚书李裕,却是知道李裕的态度至关重要。
李裕知道皇帝是重视自己才如此一问,便郑重地表态道:“臣掌管百官铨选,今吏部出现如此不合理的升迁,臣亦请彻查,将徇私舞弊之人清除出吏部!”
吏部司职官员顿时感到一阵寒意,却是知道一场针对他们吏官的风暴即将来临。
“既然如此,那么就好好查一查吧!”朱祐樘淡淡地扫了一眼孙交等人,便叫来陪伴在旁覃从贵道。
覃从贵刚准备下去抓人,考功司范毅突然主动招认道:“陛下,丘静评为上上等之事,此事是光禄寺卿李敖授意,臣有感李敖当年举荐之恩,还请陛下明察!”
考功司员外郎李峰看到范毅招认,亦是选择坦白地道:“陛下,丘静评为上上等之事,此事是臣受人所托,还请陛下治罪!”
招了?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看到考功司已经招认,不由得相视一笑。
只是这个事情其实亦是瞒不住,一个小小的贡生如此不合理的升迁,而且还从碌碌无为的安陆知州升任赣州知府,怎么都无法解释得通。
在看到考功司招认的时候,大家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文选司员外郎孙交,现在就看这位文选司员外郎如此抉择了。
文选司员外郎孙交稍作考量,便是进行认错道:“陛下,微臣是根据考功司的评等才推荐丘静升任赣州知府,确是微臣不察,请治罪!”
咦?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个说辞,顿时重新审视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官员。
难怪先后会得到丘濬和徐溥所看重,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慌乱,而是给出一个还算勉强合理的解释。
虽然他主动揽下不察的罪名,但跟着徇私舞弊相比,这个罪责实在是轻得太多,而且还间接保住了丘濬。
“文选司是要参考考功司的绩评,但亦不可能全然不看丘静的履历,你这分明是想要将过错全推给考功司!”刑部尚书杜铭的眉头微蹙,忍不住站出来指责道。
文选司员外郎孙交没有跟杜铭相争,而是仍旧向朱祐樘认错道:“陛下,臣并没有因丘静是恩师的子侄而徇私,更没有得到恩师的任何指示,还请明察!”
丘濬的嘴角微微上扬,既是为自己能够逃罪而高兴,亦是得意于自己这一双眼光。
若不是时运不济,自己至今未能主持一场会试。如果有机会主持会试,凭着自己这双毒辣的眼光,必定能够选出一批优秀的学生为自己所用。
现在只要自己这位弟子将责罪全推给考功司,即便眼前这位帝王有所生疑,那亦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
这……
刑部尚书杜铭亦是看出其中的玄机,顿时亦是感到十分的棘手,丘濬领先自己弟子的精明没准真能逃过此劫。
“王相,孙交便交给你们锦衣卫审讯!既然他口口声声说秉公办理,那你即刻带人前去仔细地搜查他的宅子,朕亦是想知晓他究竟是于公还是于私!”朱祐樘打量着这个口才不错的滑官,对一旁侯命的王相淡淡地道。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却是不能凭借眼睛来判断谁是忠是奸。只有将他们的衣服扒光,将他们的面具摘下,这样才能真正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至于眼前这位文选司员外郎,他亦是想要好好地瞧一瞧,如此明显的徇私之举是不是自己当真冤枉他了。
锦衣卫搜抄宅子?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听到这话,却是知晓皇帝是要好好盘查这位自称无辜的文选司员外郎。
“陛下,您……您因何搜查微臣的家里,此……此举不妥!”孙交心里顿时一慌,却是想要阻止道。
咦?
吏部尚书李裕看到孙交突然如此失态,顿时觉察都不对劲,不由得诧异地望向这位文选司员外郎。
陛下没有即刻论重罪,而是进行查处,此举可以说是恩典。结果这人竟然想要阻止,反倒说明自己有问题。
“不只是你,另外两位文选司主事一并查了,朕想知晓现在的吏部还是不是朕的吏部,还能不能替朕公平任贤用能!”朱祐樘压根不将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当一回事,便是淡淡地吩咐道。
王相一直是感激朱祐樘的提拔和重用,当即便拱手道:“臣领旨!”
孙交看着自己就要被锦衣卫带走,急忙进行表态道:“陛下,微臣只是犯了不察之罪,还请陛下直接降罪于臣,只是家……家中有不雅之书,不宜公示,还请收回成命!”
“不雅之书,怕是有见不得光的书信!陛下,臣请一起前往,定要好好查一查此人!”刑部尚书杜铭为刚刚孙交的顶撞不爽,便进行请命地道。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都免不得好奇孙交家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虽然心里亦是蠢蠢欲动,但却是师出无名。
“准奏!”朱祐樘对刑部尚书杜铭十分信任,便痛快地满意请求道。
礼部右侍郎丘濬发现孙交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像是突然想要什么事情一般,当即站出来表态道:“陛下,如此过错便搜查臣子之家,非礼侍贤士之道,还请收回成命!”
“丘侍郎,你急什么呢?孙交口口声声说无辜,陛下只是调查他的宅子,莫非里面有你写给他的书信不成?”刑部杜铭的心情正好,当即便是鄙夷地道。
“吏部是朕的吏部,而不是某些人的吏部。今后谁胆敢扰乱大明选贤任能之章程,谁徇私违规任用自己的亲故,朕定不会轻饶!”朱祐樘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官员,便是发出警告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文武百官知悉眼前的帝王洞如观火,当即齐声回应道:“陛下圣明,臣等谨记!”
“押走!”王相来到孙交的面前,当即大手一挥地道。
孙交顿时感到了一阵寒意,却是想到自己书房那些没有烧毁的信件,整个人当即便跌坐在地,却是知道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礼部右侍郎丘濬看到自己得意门生如此的反应,而今自己的请求直接遭到皇帝的忽视,顿时如遭雷击。
光芒四射的朝阳落在奉天门广场上,只是这一千多名官员中间似乎藏着鬼怪,丘濬、孙交和一帮吏部司职官员像是突然灰飞烟灭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