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堂屋时,她居然看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一男一女两个干巴高瘦的中年人。而这两个家伙却捧着大海碗,蹲在地上,旁若无人地不住口的吞着鲅鱼饺子。
男的道:“老婆子,真好吃,多吃点!”
女的道:“当家的,你小心一点,我刚才咬着舌头了。”
话没说完,男的“啊”了一声,嘴里包着饺子,含糊地埋怨:“老婆子,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
女的道:“……忘了。”
苏澜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她很想把这两个家伙赶出去,可是刚刚收了人家四千两银票的投名状,好像没有立场赶人吔!
刘希和刘奇张开嘴巴,不停地无声地问她:“他们是谁?”
苏澜能说不认识吗?或者说,他们是杀手,是来杀他们家人的吗?苏澜只好揉着太阳穴道:“头疼!”
几个小家伙赶紧跑过来要给姐姐揉揉脑袋。苏澜双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快吃饭吧,不然都被人抢光了!”
刘嘉道:“姐姐,他们说几天几夜没吃饭了,你就让他们吃吧!”
社日疑惑地道:“姐姐,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就连苏源也嘚不嘚嘚不嘚地念起《礼记·礼运》中的圣人语录:“……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咦,最受弟弟们欢迎的苏澜姐姐居然被弟弟们嫌弃了!苏澜也诧异,弟弟很有碎嘴唐僧的潜能哎!
苏澜转而对两个男女道:“好吃吧,吃完了就赶紧走吧。”
男的一边往嘴里划拉饺子,一边含糊地道:“我们不走。我们付过钱了!”
女的也一边往嘴里划拉饺子,一边含糊地道:“我们付过钱了,我们不走!”
苏澜忍了半天,道:“好,你们付过钱了是吧?”她指着刘希道,“这位,我姨父,原殿州通判,现殿州暂代知府刘希!我父亲苏瑞尚,殿州卫军首领,正四品威烈将军!”
那男的和女的乍一听,惊得猛然跳了起来,先是大眼瞪小眼互看一眼,然后又狐疑地看着一屋子人。好半天,女的道:“当家的,好像是真的!”
男的道:“我也看出来了,就是真的。”
女的气愤地道:“竟然如此坑我们,弄个官家来让我们惹官非!”
男的也气愤地道:“打了一辈子鹰,竟然被鹰啄了眼睛!”
这男女又一对眼,迅速吃完了最后几个饺子,然后放下碗,转过身,弓着腰出去了。
刘希道:“外甥女,这两人是谁啊?进来就说好几天没吃没喝。”
林氏也带着几个姑娘出来道:“好家伙,我们几个人的饺子都被他们俩吃光了!”
苏澜再一看,果然每个人的碗都是空的。她无法作答,只得嘤嘤地搪塞过去。
鲅鱼饺子没了,苏澜只得去给大家揉面做韭菜盒子。终于,横空出世的韭菜盒子堵住了大伙的嘴。
大家忙着更衣打扮,准备去阿水娘家吃年酒。
一时出来,刘希穿着常服,是石青色仙鹤纹薄长袍,外罩灰色缂丝团云纹大氅,头上是青玉竹节发簪;林氏是湖色宝瓶纹妆花褙子、姜黄色素缎湘裙,外罩藕荷色莲花纹披风,头上只插了一只白玉兰花簪。刘奇是一贯的简洁作风,水青色细葛布直裰,外罩淡褐色四喜如意纹披风。倒是三个小正太换了一身银白云锦箭袖外袍,也不穿披风,显得精神奕奕,活泼可爱。
因为春红还在孝期,所以苏澜、刘珍和春红的衣着都很素净。三人上身都是水蓝色缠枝窄袖褃袄,下面分别是石青色八幅月华裙、水青色折枝纹裙、粉白色挑线裙子。外罩的都是浅紫色锦绣披风。头上也是简单的素银钗,珠花耳珰。饶是如此,依然遮不住耀眼的光华。
他们等来李冲夫妻和珠儿就一起出发了。女人和孩子坐马车,刘希和刘奇父子还有李冲则骑马,刘奇骑得是狮子吼。今天去做客,所以坐的是六殿下送给苏澜的豪华马车,拉车的就是踏雪无痕。看着可爱的踏雪无痕,苏澜忽然想起跟它打招呼的“小老鼠”,就在想,昨日的神转折是如何发生的?!
刘奇在搀着几个弟弟和妹妹上车的空档悄悄问苏澜,早上那两个疯狂地吞咽鲅鱼饺子的男女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苏澜为难地道:“我不认识啊,只知道他们是杀手,陶敏派来的!”
刘奇听了,脚猛地一滑,差点摔倒在马车轮子下。他摸着胸口,指着苏澜道:“怎么得了,你的心怎么这么大?”
苏澜噘着嘴道:“听说咱们家有蔗糖、火锅和鲅鱼饺子,这两个吃货杀手就不杀我们家人了,还给我纳了投名状,陶敏的佣金四千两银票!所以他们来吃吃喝喝,全怪我咯!”
刘奇气得把苏澜拉到一边,还一边四处张望,寻找那两个杀手的身影。
苏澜嗔道:“奇哥哥别找了。估计这两个杀手没有想到陶敏父子会让他们杀官眷、惹官非,所以去找陶敏父子的晦气去了!”
刘奇终于闭上了嘴巴,却瞪大了眼睛。
果然,烂了肚肠和黑了心肝已经先他们一步去了殿州城内。还是昨天的人家,还是昨天的院子。不过他们今天埋伏在了屋顶。等到午后陶蝈儿带着十来个人马提前来埋伏,准备袭击烂了肚肠和黑了心肝时,被已经埋伏好了的烂了肚肠和黑了心肝用树叶割喉的割喉,熏烟的熏烟,都死翘翘了。陶蝈儿很荣幸的两招都中了,算是为陶敏一家光荣地献身了两次。
当然,这个消息也在殿州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接到消息,刚刚从军营里赶到阿水娘家,还没有喝上一口酒的苏瑞尚、孔峰、葛汉、别军医、李旺,无息、无影等人,只好和刘希一起赶往那个出了十来条人命的小院子。
直到晚上,苏瑞尚和刘希等人才饥肠辘辘地回到蚵壳屋。他们一边吃着火锅,一边谈起案子。刘希道:“若不是兄弟细心,就找不到过江龙那封信,也就不知道居然是土匪内讧!”
苏瑞尚脸上却显出迷惑的神色:“为什么被杀死的人里面居然会有陶敏家那个大黄板牙、红牙肉的外管家陶蝈儿?”
刘希又疲又累头又疼:“算了。不想了,总归我们这次立功了。流窜于春明和堆福两县的惯匪草上飞和他的十来个弟兄被一网打尽了!恶贯满盈,却也是天不藏奸,报应不爽,好!”
刘奇作声不得,难道他能站起来,指认正在旁边的餐桌上一脸无辜、大快朵颐的烂了肚肠和黑了心肝才是他们找寻的真正的凶手,而不是那个什么过江龙?
后来,这个人命案子以外地杀手过江龙和本地蛇土匪之间发生了火并而终结。至于陶敏家的黄板牙、红牙肉的外管家陶蝈儿为什么会死在现场,陶敏的公子陶荣出来解释说,他家的外管家陶蝈儿有一个美丽的夫人,一次在集市上与草上飞不期而遇,从此草上飞被陶蝈儿夫人的美貌所倾倒,总是来纠缠。这日也是如此。陶蝈儿气愤,尾随草上飞来此小屋理论,不料正好碰上两股土匪火并,不幸卷入其中,无辜牺牲。
案子有了定论后,苏澜来开赶烂了肚肠和黑了心肝。不料他们已经在里正李福家附近盖了一间茅草屋,正式成为了上李厝的村民,并和将军一家成为了邻居。现在,他们进进出出,都是以常乐、甘甜夫妻自居。
苏澜让李福将他们赶走,李福却吃惊地道:“小姐,你要把自己的侍卫赶走吗?”
苏澜愤懑不已。这两个家伙竟然敢以侍卫自居?李福却追着问道:“难道他们侍卫不周,小姐要干他们走吗?”
还是说说初五那一日,苏澜他们来到阿水娘家吃年酒。一进院子,苏澜和大家就发现,这里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来,阿水娘家被苏长起霸占的院子被收回以后,阿水娘和顾琅母子俩就把院墙拆了,整出一个更大的院子。院子四周是仓库、伙计的住房,还有马厩、草料库等。一看就是一副雄心勃勃、东山再起的模样。原来,顾琅已经彻底放弃了科考,投身到家族生意中。
众人虽然表示可惜,但也非常理解和支持。不管怎么说,母子相认,兴旺家业,这是最重要的。其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澜他们到时,邓三勇、凤恒、叶恭,还有涂云甲等人已经到了。叶恭的夫人伍氏也带着儿子叶楼和女儿叶庄来了。叶楼大约十、五、六岁,是个腼腆的小伙子,沉默寡言,微笑不语,只有在谈到有关茶叶的话题时才偶尔说几句话。与他的父亲叶恭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人。叶庄倒是活泼大方,一笑就露出一对小虎牙,非常可爱。她比苏澜大,见面就求着苏澜叫她姐姐,她说自己就是喜欢当姐姐,梦寐以求的就是有一个妹妹!
说话时,李旺娘就问起余翠翘。阿水娘叹口气道:“一天到晚不肯开门。那孩子,伤得狠了。可惜了她和海云的美满姻缘就这样泡汤了!”
大家又问起海云,涂云甲就神色恓惶地道:“我们俩也算是同病相怜。我也不想成家了,想认他做个干儿子,或者兄弟也成。可是他好像心思都放在余姑娘的身上了,根本不考虑我的建议!”
阿水娘就劝道:“涂书吏如今书吏也不做了,米铺也不开了,连人都不肯见,今日还是叶老板拖着来的。”
苏澜听了心里一阵刺痛。在现代,这就是一种心理疾病,叫做创伤综合征。是由于碰到意外情况心里受到巨大的影响造成的。这种患者在经历目睹或者遭遇了自己或他人的危险情况以后,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或者严重的受伤情况后,导致自己出现延迟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患者通常出现严重的抑郁症状,比如悲观厌世、焦躁不安、麻木迟钝,冷漠孤僻等等,严重的还会自杀。
大家纷纷劝涂书吏过段时间还是成个家,把米铺开起来,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涂书吏好像有些木呆呆的,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阿水娘就示意苏澜跟她到后面厢房说话。
阿水娘道:“翠翘问了小姐好多次,说有话要同你讲。”
苏澜道:“她还好吧?”
阿水娘道:“可怜的孩子,总是吃不下饭,一吃就吐得厉害。”
苏澜道:‘那也得吃饭啊!’
阿水娘道:“就是啊!小姐,你好好劝劝她。”
苏澜答应着。在一个婆子的带领下,饶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一个小院子,只见海云在院子外面焦急地徘徊,空洞的右臂长袖被微风吹得左右摇摆,显得那么孤苦无助。苏澜不禁潸然泪下。
海云看见苏澜立刻过来见礼,眼泪汪汪地道:“小姐,请您劝劝翠翘。不管怎么着,我们的婚约不能毁了,我愿意娶她为妻!”
苏澜点点头道:“好,我劝劝她。”
正说着,忽然小麻雀从院子里面出来。海云见了赶紧过去道:“怎么样,小麻雀,翠翘吃了一点没有?”
小麻雀道:“海云哥,翠翘姐姐先是不肯吃,艾嬷嬷劝她,说将军小姐就要来看她,她就吃了小半碗。”说着,又过来给苏澜见礼道:“小姐,翠翘姐姐正等着您呢!”
苏澜点点头道:“小麻雀,这翠翘姐姐叫得可真甜啊!”
海云就道:“他们已经结拜为干姐弟了。小麻雀也算是我的弟弟了!”
苏澜眉毛一扬道:“喔,那得祝贺你呀,小麻雀!”
小麻雀高兴地道:“谢谢小姐!”
苏澜进到院里,就见余翠翘正站在一颗刺桐树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长发及腰,两眼空洞地望着某个地方。一时微风吹过,一缕头发遮盖了她小半边脸,竟有说不出来的楚楚之美。她的旁边站着一个衰老的妇人,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大半碗桂圆红糖黑米小米二米粥。她正在劝余翠翘再吃几口。苏澜知道,她就是轰动一时的“盗婴案”的主角、顾琅的乳娘艾氏。如今,她在阿水娘家养老,也在帮忙照顾着余翠翘。
看到苏澜,余翠翘苍白的脸有了浅浅的笑容。她有些急切地道:“小姐,你总算来了。”说着,上前给苏澜行了一个跪礼。
她正要开口说话,苏澜摇摇头道:“粥没有冷吧,你都喝了,我们再说话。”
余翠翘愣了一下,为难地笑了。然后就着艾嬷嬷的手去喝那碗粥。苏澜看她作呕了几次,没有阻止,看着她把粥喝完,总算没有吐。苏澜记得,前世父亲就是这样被她狠心地对待着,就是呕吐也要吃,总比一点不吃要强!
余翠翘终于艰难地喝完粥,艾嬷嬷退了下去。苏澜道:“你必须吃饭,不然你怎么扛得住!”
翠翘凄然一笑道:“还就是小姐家的蔗糖能够入口,谢谢小姐记得我!”
“甜味能够让人身心愉快。你记住这点就成!”苏澜道。
两人坐到回廊的椅子上,艾嬷嬷给苏澜上了香茶和糕点。
艾嬷嬷一走,翠翘就激动地道:“小姐,我想尽快……”
余翠翘说着,拿出两本一模一样的论语,递给苏澜一本,道:“这是我亲手抄写的论语,以后我每次写密信,除了小姐教给我的密写的方法,我们还可以用这本论语传递消息,就用小姐教给我的阿拉伯数字的方法,第一、二个数字代表页码数,第三个数字代表行数,第四个数字代表第几个字……你放心,我每页最多只有九行,每行最多只有九个字,那你就不会弄混了,只有一、二代表页数,就是……”
苏澜惊呆了。天啊,这不就是前世最早的密码本吗?这个余翠翘还真是拥有间谍天分!她不由感叹,余翠翘仿佛就是为间谍而生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