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将庄园的事情拜托给了张轩和崔达,请张轩适时安排检查土豆芽苗,浇水催芽、处理烂芽等。崔达的任务不必说,那就是捍卫庄园的安全,土豆的安全,佃户们的安全。
回到蚵壳屋,正好刘希准备骑马去府衙。看到苏澜,他就叮嘱了几句苏澜注意休息,然后脸色阴沉地走了。
苏澜很奇怪,姨父怎么一大早臭着一张脸去上衙了?
再见林氏也是臭着一张脸,苏澜更加奇怪了:“姨母,难道你一大早跟姨父吵架了不成?”
“你姨父确实跟人争吵起来了,还动了手!不过不是我,而是林谦、林庄头那两个王八蛋!”
“怎么了!”苏澜很惊讶。刘希进士出身,是个温和儒雅的文官,能让他吵架,还动了手,必定是发生了极其令人气愤的事情。
林氏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告诉苏澜道:“你是个小女孩儿家,姨母本来不该告诉你这么卑劣龌蹉的事情,可是不说也不行,毕竟关系到你的丰泰园,还有孙鸣玉那可怜的孩子!”林氏压低嗓门道,“鸣玉那孩子肚里的胎儿,不知道是谁的种!林庄头招供,他们父子,女婿,还有林谦,都侵犯过鸣玉……”
“什么?”苏澜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又是勃然大怒。她十分后悔,对林庄头她还是过于仁慈了,而且还不慎放走了他的三个女婿,不由得懊悔不已。
“……鸣玉怀孕后,还是遭到侮辱,几次逃跑,还没有出院门就被逮着了。林谦生怕丑闻暴露,于是提议把她锁了起来。三天前,鸣玉饿极了,抢了一把猪食,就被那恶婆娘砍了手掌……我看,这婆娘也不是那么单纯,昨天,那痴傻儿在南监疯疯傻傻,要吃他娘的奶,那婆娘居然就掀起了衣襟!真是一家子禽兽……”
苏澜听了,胸口燃起熊熊烈火,一时间难以平复,于是抢了甘甜的马鞭,到蚵壳屋外,寻了一个乱石堆,发疯般狠狠地乱抽了一通!
回到蚵壳屋,林氏安慰道:“澜儿别生气了,不值当。幸亏你把鸣玉救出了苦海!再晚几天鸣玉就没命了!只是肚子里的孩子……”
苏澜忽然想起孙大说,鸣玉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孽种,只怕是孙大知道了什么?
再想到美娘的孩子,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如今虽然只有一岁,就已经显出身体和智力发育迟缓的问题。将来美娘一旦知道真相,情何以堪?而且,苏澜也在不停地检视自己,对待这些人渣,她是不是太过仁慈了?
苏澜和甘甜乘着马车出了蚵壳屋。甘甜提醒她,那个暗卫跟着她呢。苏澜叹口气,对着空气说道:“杀四不在家,常乐不在家,你就在家给我照顾好几个姐弟!”
她们很快到了石寨港,直接去了全园。果然邓谦在牌楼那里等着她,把她要的玫瑰精油和蔷薇水给了她。苏澜又嘱咐邓谦,以后如果有海船带回这样的香料,出重金都要买下来。
苏澜很快就知道,为什么全美娘让苏澜去全园,是乘内江船只逆流而上,沿着云江往上二十里,就到了吉迪老爷子的本家吉家铺了。这是因为,全园内就有一个码头,一个专属全家的码头。从这里上船,往上可以走内江,往下可以遨游大海。而且,虽然这个码头是专属全家的码头,可是船只进进出出,人员来来往往,货物转进转出,非常繁忙,好不热闹。而且进出这里的船只还都不小,载重量起码都是超过百吨的大船。
苏澜到达闲步轩前面那个巨大的圆形青石条、汉白玉塑像广场时,苏澜看到美娘正等在那里。她还看到何大婶寸步不离,还有抱着孩子,或拿着孩子东西的两个乳娘,还有一大堆婆子、丫鬟。小郎君段琪正浓情款款地跟美娘告别,嘱咐她保重身体,又特地嘱咐乳娘“一如既往”地照顾好小公子。
苏澜一边啧嗼“一如既往”的含义,一边忍着恶心看着段琪的表演。觉得这画面非常滑稽可笑,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他们只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纷纷上了马车,往全园的专属码头而去。
不一会儿,他们由十多辆马车和数十匹马组成的车马队很快到了码头。只见高高的山崖矗立江边。崖壁上“全园码头”几个金灿灿的大字,非常耀目显眼。何大婶介绍,这是著名的洪山崖,是云江出海的一个重要的塔标之一。
苏澜忽然记起“花开芬芳”绣坊老板介绍过,全园就建在石寨港风水最好的洪山之上,而洪山之下就是石寨港最大的内河云江。
一艘很大的船只正泊在岸边。那船看上去还非常新,整个船体黄中透红,散发出桐油和杉木木头的新鲜芬芳的香气。几十位水手已经做好了启航的准备。
苏澜发现这是一只平底、方头、方艄、高楼船只,不仅两侧有十二对橹浆,而且还有前、中、后三桅八帆。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风扬帆,无风摇橹,行驶灵活,篷长橹快,船行水上,有如飞鸟。
苏澜和全美娘携手上船。全园的仆人和甘甜纷纷卸了车马,车入房间马入厩。装车驾的房间和马厩分别都有十几个。
苏澜上船后才发现,这艘船大约有四十多米长,宽达十米,型深近三米,载重量估计达二百四十多吨。层高三层,最上层有甲板,有主人卧室、起居室、活动室、餐室、客室等;二楼是仆人房间;最下一层是车驾间、马厩、库房、厨房、草料房和恭房等。这还不包括水手的房间。粗略估计,船上的房间可能有一百多间。
这次出行,主人就只有美娘和小公子,再加上一个客人。然而男仆、女佣起码有一百多人。掌管车马、饮食、服装、首饰、衾褥、家具、花草、医药、文书、字画、保卫等各方面的仆人应有尽有,各司其职。事先就运送到船上的有粮食、水果、牛羊肉、鸡鸭、禽蛋、蔬菜、点心、茶叶、炉具、厨具、餐具、茶具、鲜花、琴棋、书画、衣服、首饰等,甚至还有家具、妆镜、穿衣镜、玩具、幔帐、绣架、古琴、棋枰、佛像、香炉、香烛、佛经……
苏澜感叹,这就是把全园搬到了船上。或者说,这就是一个行驶在船上的袖珍版的全园。苏澜不由感慨,全美娘出行一次还真是不容易。
天气晴朗,春风和煦,仆人在甲板上摆上桌椅、榻垫、水果、点心、热茶、鲜花、盆景、字画。即便是旅行途中,美娘也要享受精致高雅的生活。
美娘让收了船帆,只用了几对橹浆慢慢划行。船在逆水中稳稳当当,时走时停。全有小公子依然在房间里高卧酣睡,美娘和苏澜则在甲板上品茶、听琴。旁边有丫头焚炉烹茶,剥橘削梨,还有几个男仆在船舷钓鱼耍乐。她们在看云江两岸的风景,也有画师在泼墨绘画她们在船上观景的美景。
二十里的路程,本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完全可以驾车过去,可是美娘一定要苏澜乘船欣赏云江内河沿岸的美景,悠哉美哉,硬是把这段路程拗成了几个时辰。
午餐是在船上吃的。美娘和苏澜两人对坐,葡萄美酒夜光杯,红泥小炉鱼羊鲜。她们边吃边交流美容、服装、首饰、美食方面的见闻和心得。
饭后,美娘一声令下,船张帆航行,快如飞鸟。似乎是眨眼间,船就到了吉家铺码头。
只见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都纷纷避让全美娘的船只。船靠岸了,美娘也不急着下船,而是等到车驾和马套好以后,才让乳娘抱着孩子,款款下船,直接上了马车。
甘甜赶着马车,紧紧跟随在美娘的马车后面。苏澜注意到,这里也是官道上才有的青石条路。
马车很快驶进一个很大的庄园。庄园有近三米高的围墙,有的地方是石头垒成,有的地方是青砖砌成,有的地方是天然的青山和水域屏障。
马车正在行驶,何大婶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道边招呼马车停了。她一个人上了马车,对苏澜道:“小姐,我现在派吉森大庄头的女儿春儿小姐把您送到庄园里面的竹园休息。明天晚上夫人忙完了事情就会来见小姐。这两日您可以自己活动,有人服侍你们,春儿小姐也陪着你们。”她小声道,“这次,老爷子故意给小姐安排了好多事情,今晚还故意把她支到我们吉家铺庄园最远的隋园去了,今晚夫人会歇在隋园,让她忙到无暇注意全园的巨变。按照老爷的意思,夫人要把随船带来的粮食、肉、布匹分给下面的各个庄园各位佃户,要见人,看账簿,查库房,巡田地。总之,夫人会很忙。”她耳语道,“我们会趁机搞掉那两个乳娘。小姐您放心,您这里是安全的,春儿会些拳脚功夫。”
苏澜嘱咐,无论如何要确保美娘和小公子的安全。何大婶点点头,下车走了。
春儿上了车,和甘甜并驾而坐,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住地。
这里真是不愧于竹园的名称。山上是满山翠竹,道边是翠竹夹道,就连房子也是翠竹建成。苏澜给罕岩思建的是一个小小的竹楼,而这里的竹楼却是楼挨着楼,楼连成片,或阔朗轩昂,巍峨大气;或玲珑小巧,迷你可爱。
春儿带苏澜主仆二人进了其中的一个竹楼,楼上三间房,楼下三间房,前面还有一个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院子里还有厨房和仓房、马厩、恭房等。外表看是普通竹楼,里面却别有洞天,布置得古色古香,应有尽有。
苏澜注意道,竹楼上还挂了一个牌子,叫潇湘馆。苏澜看了直想笑,这里是潇湘馆,那她岂不是林黛玉?不过,翠竹的故事总离不开斑竹湘妃,潇湘馆也算是恰如其名。
苏澜看到,厨房里有几个婆子丫鬟在忙碌。春儿说,这是庄园里的佃户家的婆娘、媳妇。
到洗澡时,苏澜发现,这竹楼后面居然有个温泉!当下喜不自禁。
苏澜洗了一个温泉澡,换了衣物。看时间还早,就下楼到院子里散步,还把春儿唤来聊天。
春儿比苏澜大一些,有十三岁,姓吉,是吉迪老爷子的远房侄孙女,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他的父亲吉森,如今是吉家铺庄园的大庄头,她自然也是个大小姐。也会点功夫,苏澜就从她嘴里知道了一些全园的故事。
原来,吉迪老爷子当初家里只有三亩水田,家境一般。但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省吃俭用让儿子读书,略识了几个字。不料一次瘟疫,父母病死,他成了孤儿,叔叔婶婶霸占了他的蚵壳屋。他去宗族辩理,却被宗族霸占了田产,还除名除族了。而春儿的先祖是唯一一个为吉迪老爷子仗义执言却又人微言轻的人。之后,吉迪对这个在水灾中侥幸脱身的亲人的后裔吉森格外关照。
“我听我爷说,后来洪水泛滥,这一片都淹没了,我吉迪爷爷亲自带着粮食、衣物、药品来救援。还重修了堤坝、宗祠、宗学,还买了宗田。这一片都淹了,死了好多人,成了无主之地,我吉迪爷爷就建了这吉家铺庄园,收容难民,发给粮食、农具、种子,鼓励耕作。后来逃荒的人回来,地契也冲没了。吉迪爷爷说,只要有一人证明某地有多少田地是他的,吉迪爷爷就把田地还给他。可好多人即使拿回田地也无法生活,因为缺粮缺钱缺种子缺农具,什么都缺,也只好投靠了吉家铺庄园。”
据春儿介绍,吉家铺庄园下面又有二十几个小庄园。他们所在的竹园就是吉迪老爷子的外祖家竹家村。吉迪老爷子当年只有一个自小患小儿麻痹症的舅舅,一生未婚,自身难保,根本无法庇护吉迪这个小外甥。后来舅舅在水灾中淹死,全竹家村也无一幸免。吉家铺庄园建设时,老爷子把竹家村也买了下来,建了这竹园。
苏澜听了,心里非常苍凉悲痛。如今美丽的田园风光,背后竟有着如此惨绝人寰的过往!
“小姐,你用不着这么悲伤,因为吉家铺庄园里面,几乎每一个庄园,都是当年被淹过的村庄。”吉春儿道,“有二十几个庄园呢!您都这么悲切,那就没法活了!这是天灾人祸,没法子的事情。”
想起美娘今晚去了隋园,苏澜就问起隋园的情况。
“隋园啊,那里离我们这比较远,有三十多里地呢!”吉春儿道,“当年水灾,全村无一幸免的有两个村子,一个是竹家村,一个就是隋家村,也就是如今的隋园。”
吉春儿还说,如今吉家铺庄园,最大的是吉家铺庄园,这里是老爷子的本家,如今的蚵壳屋是淹后重建的。吉家铺庄园最大,估计有两千多亩田地;最小的就是竹园,有一百五十多亩地,都是稻田。苏澜就想,竹园的规模跟丰泰园大小相同。
春儿的这番话有点难以理解,什么“吉家铺庄园,最大的是吉家铺庄园”。但是苏澜明白。狭义的吉家铺庄园,就是老爷子本家这个地方的庄园;而广义的吉家铺庄园,是指包含了吉家铺、竹园、隋园等二十几个庄园的大庄园。
苏澜问道:“我听说,吉家铺庄园里,有一个地方有很多皂角树,还有茉莉花、栀子花的花田,那是在什么地方啊?”
“那是在郭家花园。水灾之前,这里就是有名的花田。后来,老爷子还叫种花,那玫瑰花、茉莉花、桂花都是用来做花茶的。”吉春儿高兴地道,“我最喜欢去郭家花园了,有七、八百亩地呢!除了大约三百亩稻田,其他都是花田,有玫瑰园、荷园和菊花园。春天我们晒玫瑰花茶,夏天做荷叶花茶,秋天的时候,还没开的菊花抢着摘下来晒干,就是很香很香的胎菊花茶!”
苏澜听了,万分向往这个名叫郭家花园的美丽庄园。如果在这里建造工厂,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制作香皂,应该是绝佳之地。
“不过,这个郭家花园我有好几年没去了。”
“为什么?那里很远吗?”
“不是,就在竹园往北两个庄园就是了。只是因为郭家花园的庄主是褚祖奶奶的孙子吉邕,算是我的族叔,总是阴阳怪气的,我不爱去!”
“不管他怎么样,那吉邕还得服你父亲这个大庄头管吧?”苏澜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褚祖奶奶是吉迪爷爷的婶子,七十多岁了,是我们吉家年龄最大的长辈,爱倚老卖老的。原来的庄头是她大儿子,那人行事要圆滑一些,对我们表面上过得去。后来他死了,他儿子,也就是褚祖奶奶的长孙吉邕管着,还有一个儿子,几个孙子在那里,一大家子把持着。只要我去,那褚祖奶奶和吉邕就说些风凉话给我听,说什么,论能力,吉邕比我父亲强,论血缘,吉邕跟老爷子更近。褚祖奶奶还说,我父亲不要脸,应该自行请辞,让出大庄头的位置!所以,我就不爱去了。”
苏澜知道,吉迪老爷子的婶婶褚氏可不是个善茬,当年就是她买通宗族,赶走吉迪,霸占了蚵壳屋,还参与瓜分了吉迪的田产,致使老爷子流浪到石寨港。后来,水灾时,褚氏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死得只剩下她和两个儿子两个孙子,身无分文,腆着脸求上门。吉迪老爷子无奈,将他们一家安排到了郭家花园,还让他们做了庄头。
没想到啊,这褚祖奶奶当年算计了吉迪,如今还是这般恬不知耻、得陇望蜀!
苏澜问道:“春儿,那你父亲怎么看待这个事情?”
“我爹吃了几次数落,每回都是忍让,可是那次,褚祖奶奶的娘家侄儿褚望,把他们褚家凹的破落户段琪弄到庄园来,我爹就去评理。当时褚祖奶奶一家都辱骂我爹,我爹就回了一句,道,有能力如何?血缘近又如何?老爷子要的是我的忠心耿耿,你们一家子有么?别忘了,这郭家花园不是你们的!这话把那一家子臊得满脸通红……”
苏澜大为感动,吉春儿的父亲吉森大庄头还真是一个硬核!不由赞道:“你爹真是个男人!”
“我爹说,我们不要招惹他们,可也不怕他们。这个郭家花园,就当是骨头,扔给那一家子狗们啃去!免得他们到处造谣,败坏了老爷子和全园的名声!可要想多占吉家铺庄园一分地,多拿一个铜板,那是绝对不容许的!”
苏澜恍然,这也正是吉迪老爷子的意思!可见,老爷子这是彻底放弃了郭家花园!
苏澜心里也不由打起了鼓。看样子,老爷子并非真的想在郭家花园建香皂工厂,不过是以此为由,调虎离山,做掉段琪!
苏澜微微皱眉。听着吉春儿的介绍,她真的很喜欢郭家花园,很想在郭家花园建个香皂工厂!怎么办?
苏澜心事重重。经过马厩时,苏澜看到了她心爱的踏雪无痕。还有另外好几匹马。心里一动,道:“反正没什么事,我们来学骑马怎么样?”
甘甜和春儿都愣了,道:“小姐怎么突然想着要学骑马?”
“我早就想学了,只是一直忙,没有时间学,今天倒是好机会。”
春儿笑道:“那好。”说着,她到马厩解下了苏澜的踏雪无痕,又解开了另外两匹马。她飞身跃上一匹棕红和白毛相间的花马,道:“走咯!”话音未落,那马就飞奔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