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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集 孙武演兵

    吴王欲霸,建都姑苏。访师铸剑,匠门深谷。

    画外音:欧冶子,春秋末期越国人。相传为中国古代铸剑鼻祖,龙泉宝剑创始人。曾为越王允常铸造五剑,一名湛卢、二名纯钧、三名胜邪、四名鱼肠、五为巨阙;专诸刺王僚之剑,乃为其一。欧冶子少年时代,从母舅学会冶金技术,先开始冶铸铁锄、铁斧等生产工具。因勤苦耐劳,并具非凡智慧,发现铜、铁性能异同之处,冶铸出首把纯铁之剑,名曰龙渊,后改称龙泉剑,由此开创中国冷兵器先河。

    《越绝书》载,欧冶子曾应楚昭王之邀,与干将一起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铁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并说楚王曾用泰阿之剑,大破晋郑王三军。而据世间通行传说,则谓其所铸湛卢剑最为有名,称为“天下第一剑”者。

    欧冶子受命铸剑,乃至闽浙一带名山,遍寻适宜铸剑之处。因见湛卢山中薪炭易得,更兼矿藏丰富;又山泉清冽,并无杂质,极其适宜淬剑。欧冶子于是大喜,遂结舍于此,带领徒弟,用时三年,方才铸就湛卢之剑。

    剑成之日,只见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又闻鬼神悲号,雷击长空。

    欧治子:此剑可使毛发及锋而逝,铜铁近刃如泥,举世无可匹者。

    自此而后,湛卢山称为天下第一剑山。

    画外音:湛卢剑几经辗转,唐朝时为薛仁贵获得,后传到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手中。岳飞父子遇害后,湛卢剑不知下落。越王勾践之剑出土之后,可见湛卢剑传说,并非全然无稽。后至战国时期,先秦诸子百家形成,匠门祖师冶铸家欧冶子,却渐被后人淡默遗忘。

    镜头闪回。欧冶子有一师弟,名曰干将,妻名莫邪。

    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沦流。于是干将不知其由。

    莫邪:子以善为剑闻于王,使子作剑,三月不成,其有意乎?

    干将:吾不知其理也。

    莫邪:夫神物之化,须人而成。今夫子作剑,无得其人而后成乎?

    干将:昔吾师作冶,金铁之类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至今后世,即山作冶,麻服,然后敢铸金于山。今吾作剑不变化者,其若斯耶?

    莫邪:师知炼身以成物,吾何难哉?

    乃断发剪爪,投于炉中。

    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

    若依此说来,以人投入洪炉其剑乃成,则便成为神话,诡异而不可解。

    尤为诡异者,更出自《搜神记》记载。

    干将、莫邪夫妇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欲杀之。

    夫干将知己将死,遂语妻莫邪:吾为王作剑,往必杀我。

    莫邪:若果如此,我与子同死!

    干将:不可,以待后者。汝若生男,可告之曰: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

    于是藏其雄剑,只将雌剑往见楚王。

    楚王使人相之,相者说道:其剑有一雄一雌,雌来,雄不来。

    楚王闻而大怒,即杀干将。然后派人去寻其妻莫邪,却遍寻不见。

    莫邪遁入深山,十月怀胎之后诞生一子,见其眉间疏阔,遂取名为眉间尺。

    眉间尺此后渐渐长大,乃问其母:人皆有父,我独有母。则吾父所在?

    莫邪见问,不由泪如雨下,放声大哭。难过半晌,因对其子说道:汝父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杀之。去时嘱我语汝: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

    其子出户南望,不见有山。

    回至家中,复睹堂前松柱立于石砥之上,恍然大悟。即以利斧破其松背,因而得剑。

    镜头转换,干将、莫邪宝剑另一版本,载于《拾遗记》。

    东海边昆吾山上,生有一种异兽,大如野兔,毛色如金。

    常以土下丹石为食,又深挖地穴为窟。更喜嚼食铜铁,因此胆肾皆如玄铁一般坚硬。

    此兽又分雌雄,结对而居,其雌者色白如银。

    这一日雌雄双兽无意中进入吴国武库之中,便将库中兵刃铁器俱都嚼食干净,而武库门户封署依然,毫无损坏现象。

    武库守吏见库存已空,魂飞胆裂,急忙报入宫内。

    吴王阖闾甚为惊异,令检其库穴,猎得双兔,一白一黄。于是下令杀之,剖开其腹,发现铁胆钢肾,方知兵刃之铁皆为双兔所食。吴王乃招剑工,令将双兽胆肾铸为双剑,一雌一雄,雄剑号为干将,此剑名曰镆铘。其剑铸成,可以切玉断犀。

    吴王深为钟爱,并仗此双剑称霸诸侯。功成名就之后,遂将双剑装入石匣,择地埋藏。

    画外音:八百年后,西晋平灭三国,一统华夏。丰城境内山中,夜间忽现紫色光电,上冲斗牛。丞相张华使雷焕为丰城县令,往紫光所现之地展开挖掘,得一石匣,匣中便是干部将、镆铘,雌雄双剑。雷焕将雌剑上交张华,自留雄剑,以华阴之土进行擦拭,抹去尘锈之后,依旧光耀射人。其后张华遇害,雌剑失其所在。雷焕之子佩其雄剑,乘船过延平津时,宝剑忽在鞘内轰鸣,然后飞出剑鞘,自投入水。但见双龙交缠于潭下,目光如电。

    事件悬疑:有野史记载,干将铸剑之地,是在今之江苏省仪征市胥浦乡胥浦里干将坊。又说干将坊乃今之上海市金山区干巷旧名,亦是著名古迹。

    据上海《干巷镇旧志》记载:相传春秋时冶炼家干将居此,冶炼之水流成溪河,故有干溪之称,又名干将里,亦称干将坊。长期以来,干姓者雄居村落,后地名曰干巷。如今干巷车镜公园所在地,就是春秋时代江南青铜冶炼中心。古人常以职业为姓氏,“干”为当时军中常用兵器,制造武器工匠,便多以干为姓。“干将”者,其实乃是“干匠”讹传。

    其实以上诸说,皆非准确。

    历史真相:吴国有相剑大家,名叫风胡子,与伍子胥及专诸交情莫逆。风胡子知道伍子胥欲借助吴国兵力消灭楚国,以报父兄之仇,遂将铸兵名家干将推荐给子胥。伍员将此奏报吴王阖闾,遂以厚币请来干将,为吴军监造干戈,同时铸成雌雄二剑。

    镜头回转,便说铸剑之事。

    干将夫妇接受吴王所下达铸剑任务,遂至姑苏匠门,在众军相助下支起熔炉。

    于是走遍吴山浙水,采五山铁精,并六合金英,与金铁皆都炼成液汁。复以龙泉水淬火,遂铸成二剑,先成者为雄,即名干将,后成者为雌,即名莫邪。阳作龟文,阴作漫理。

    双剑铸成,干将匿其雄剑,止以莫邪雌剑献于吴王。

    阖闾得剑大喜,试以斩石,应手而开,如今虎邱试剑石便是当年遗存。

    吴王喜不自胜,赏赐干将百金,以为酬谢。

    干将还家,取出雄剑观赏,不料其剑自匣中跃出,化为青龙。干将与妻便乘青龙,升天而去,此后再无踪迹,世人怀疑已成剑仙。自此人间只余莫邪雌剑,被吴王视为珍宝。

    吴王阖闾得莫邪剑,众卿大夫皆来贺功。

    吴王便问:若以此为兵,对付越人如何?

    伍子胥道:我谓不可。

    吴王又问:却是为何?

    伍子胥答:剑者,贵族之器也,诸侯及卿士大夫佩之,不可多得。且剑为越国之长,我吴国不可以此为兵,以短击长。若持兵以战,吴人当用钩。便是长身窄刃弯刀也。

    吴王赞道:此言甚善!

    于是下令:命举国铸冶之匠造钩,以为兵器;若有人造出上品吴钩,赏黄金一百斤。

    吴国之匠闻令,皆都开始制作吴钩。有一名工匠钩师,心贪百金重赏,又听说莫邪身入炉铸剑之事,竟忍心将自己二子杀之,取其热血衅金,遂成二钩,献于吴王。

    钩师:大王,臣铸此双钩,请求上赏。

    吴王:举国为钩者众,尔独求赏,则有何异于他人之钩?

    钩师:臣杀二子,取血衅金以成钩,岂他人之钩可比哉?

    吴王不信,命将双钩混入众钩之中。在场众卿及铸钩诸匠,皆都不知其意。

    吴王:卿可当场寻出双钩,如若不能,以欺君之罪论处。

    眼见吴钩成堆,钩师亦不能辨,于是大急,乃高呼二子之名。

    钩师:吴鸿、扈稽,为父在此,何不显灵于王前?

    叫声未绝,两钩忽然自众钩堆中飞出,交叉贴于钩师胸前。

    吴王大惊:卿言果然不谬!

    将那双钩试于金石,如切糜糕。吴王果以百金赏之,遂以吴鸿、扈稽命名双钩,与莫邪俱都佩服于自身,不离左右。

    画外音:此事典出《吴越春秋》,读来便知是假,但彼时取血祭铸之风,可见一斑。

    镜头转换,复说公子庆忌。

    庆忌自江边走脱,逃奔艾城,招纳死士,结连邻国,每欲伐吴报仇。早有细作侦知此事,星夜还都,报于吴王。阖闾闻报大惊,因知庆忌武勇难敌,便再向伍员求计。

    伍子胥道:臣弟专诸虽死,但又结识细人要离,有万夫之勇,且心硬如铁,动心忍性,无所不能。可再施专诸刺僚之计,使刺庆忌。

    阖闾:要离何许人哉,贤卿因何识之?

    伍员答道:吴国梅里人也。父为刺客,行走吴越荆楚,颇负盛名,终死于兵。留遗腹子要离,生得身材瘦小,仅五尺余,腰围一束,形容丑陋。以捕鱼为业,天赋神力,有万人之勇,并善击剑,又足智多谋。臣于逃亡途中,闻其折辱壮士椒邱訢之事,是以知其勇。

    阖闾:其折辱壮士之事如何?

    伍员索茶以饮,仰头回忆,镜头闪回。

    椒邱訢乃是齐国东海莱人,以勇力知名天下。其友人在吴国做官,死于任上,椒邱訢闻讯,自东海出发,前往吴国奔丧,车过淮津,欲饮马淮水。

    津吏劝道:此水中有神怪,见马即食,君勿在此饮马。

    椒邱訢不听,使从者解骖饮于津水。结果河中突然水花翻涌,一只水怪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将其马掠入水中。椒邱訢大怒,依仗自己水性精绝,遂袒裼持剑入水,与那水怪展开决战。三日三夜,一人一兽辗转来回,不分胜负。

    激战之中,椒邱訢左目为水怪所伤,只得罢战上岸,驱车至吴吊丧。吴人闻其与水神决战之勇,皆都敬若神明,椒邱訢亦以英雄自居,盛气凌人,轻傲座中士大夫,言词不逊。

    要离在坐,对椒邱訢朗声言道:子敢以勇士自居耶?吾闻勇士之斗,与日战不移表,与鬼神战不旋踵,与人战不违声,宁死不受其辱。闻子与水怪相斗,失马不回,又遭眇目之灾,却上岸偷生,是天地间最无用之物也。自居勇士犹不可,况敢于席间,轻傲士大夫乎?

    椒邱訢顿口无言,含愧出席而去。

    众吊客皆都大惊,有人劝道:子当面辱之,他岂肯干休?

    要离神色自若,不以为意。

    至晚还舍,要离诫其妻入室安睡,不可关门闭户。妻从之,不问其因。夜半三更,椒邱訢果然挟持利刃而至。本欲逾墙,见门扉不掩,堂户大开,乃直趋内室。只见室中灯光如豆,一人临窗高卧榻上,眼望来客,正是要离。

    椒邱訢微感讶异,但怒火难遏,遂以剑尖抵住要离咽喉,恨恨道:明人不做暗事,汝有必死之道者三,听我言之:辱我于友人丧席,一死也;夜寝却不关闭门户,二死也;见我而不起避,三死也。汝自求死,勿以我为怨。

    要离哂笑:你胆小如鼠,有何资格谓我必死?我晴天白日公然相辱,你当时不答一言,此为怯懦,人所不耻;我张门启户以待,你却入门不咳,登堂无声,此为掩袭,不敢正面以决;既以利剑抵我咽喉,尚且喋喋不休,不敢动手,是惧我也。似此怯懦卑鄙行径,有何面目自称勇士,号曰英雄?你在淮水所力斗者,果为水神乎?鳄鱼而已,直令人笑煞!

    椒邱訢听罢,呆愣半晌。忽听得背后有人轻咳,回头看时,只见要离之妻倚门而视,脸上毫无惧色,便如在街上闲看热闹一般。椒邱訢遂大愧,回剑自杀而死。

    要离:可叹!能在水中力斗鳄鱼三日三夜,本来便是英雄壮士;只为一旦趾高气扬,自高身份,蔑视他人,便落得此般下场。为人在世,不宜谦而慎乎?

    闪回结束。

    子胥讲述已罢,笑道:因要离当众诟辱椒邱訢之时,臣亦在座,故知其英雄了得,且具大智大勇,能常人之不能。

    阖闾喜道:既然如此,贤卿便为我召之,寡人不吝金帛以求。

    伍员领命,乃往见要离,说道:吴王慕公高义,欲求一见。

    要离笑道:吴王欲见我小民,非为慕我高义,必是欲我为其杀人也。

    于是毫不推辞,便随伍子来见吴王。阖闾见要离果是身仅五尺,腰围一束,形容丑陋,虽然提前已知,亦不免失望,面显迟疑不悦。

    要离早已猜出吴王心事,佯作不知,便开口道:大王前之所患,吴王僚也,被我师兄专诸杀之;今之所忧,得非公子庆忌乎?臣为我王除之可也,亦非难事。

    阖闾不以为然:我兄王僚,一人之敌而已。而公子庆忌武功卓绝,世人哪个不知?前番寡人埋伏数千兵马围之,亲眼见其骨腾肉飞,走逾奔马,且矫捷如神,万夫莫当。以子身量,恐非其敌也!

    要离笑道:真正刺客,以善杀人为要,在智而不在力。若使臣能得近庆忌,刺之如割鸡耳!且能全身而退,不似我兄专诸,虽能刺人,而己身亦不能免。

    阖闾闻言,起身逊谢:子真智谋之士,且与专诸同门,请恕寡人不敏。然庆忌明智多疑,子将如何近之哉?

    要离奏道:庆忌虽然多疑,非不能近。今闻其为报仇夺位,正自招纳亡命,广揽天下豪杰。臣有苦肉之计,必可使其信我不疑,纳入麾下,以近其身。

    阖闾:何谓苦肉之计?

    要离:大王可残臣一臂,并杀我妻子。则臣诈以负罪出奔,且怀血海深仇,庆忌必信臣而重用,便可近之,而后可图行刺!

    阖闾:子无罪过,且为我效命,吾何忍加此惨祸于子?

    要离:安于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怀室家之爱,不能除君之患,非义。臣以忠义成名,虽举家就死,其甘如饴!

    伍员进言道:要离为国忘家,真千古豪杰,主公可许成其忠义之名。但于功成之后,旌表其妻孥,不没其功绩,使其扬名后世足矣!

    吴王只得许之,于是定下苦肉之计。

    次日早朝,伍员当众卿之面,举荐要离为将,请兵伐楚。阖闾许之,命要离上殿。众卿一见要离形状,皆都失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吴王故作大怒,将龙案一拍。

    吴王:此侏儒小儿,如何为我吴国大将,遗笑于诸侯?若不看在伍卿有功于国,非将此欺君之贼就戮阶下。休要多言,赶出去罢!

    伍员闻此,满面通红,一语难答。未料那要离却是火爆脾性,挺身上前,跳将起来。

    要离:吴王何其不仁!某身材虽短,却有奇才,王不知齐之国相晏子乎?且子胥为你夺位安邦,其父兄之仇,王岂不为报乎?何其不义!

    阖闾闻言,怒发冲冠,叱令:力士执下,即刻推出斩首!

    伍子胥见状,急为要离求情:大王切不可因一时之怒,中其激将之计,落下害贤之名。念其山野村夫,不识礼数;且看在微臣面上,饶其性命,有何不可?

    吴王怒气不息,乃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斩断要离右臂,收其妻子,囚于狱中。

    百官见状,俱都惶然,莫名其妙;伍员当殿流涕,叹息而出。过数日,狱吏来报,要离乘外出疗伤之机,夺马逃出城去。吴王愈怒,遂命戮其妻子,并焚尸于市。

    要离奔艾,来见庆忌,哭诉所遇,求报断臂杀亲之仇。庆忌探访其说为实,纳为谋士。

    庆忌:我欲伐吴,奈其国中无隙可乘何?

    要离:公子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伍子胥尽心阖闾,是欲借兵伐楚,报其父兄之仇也。今楚平王已死,费无极亦亡,阖闾不思与子胥复仇,故子胥怀恨,已非一日。臣幸脱囚系,逃出吴国,亦全赖子胥周全。临别之时,子胥嘱臣,说公子若肯为伍氏报仇,愿为公子内应,以赎谋刺先王僚之罪。其君臣如此牴牾,云何无隙?

    庆忌闻言大喜,乃使要离训练士卒,修治舟舰,预备伐吴。

    三月之后,雨季到来,江水大涨。庆忌便令大发水师,顺流而下,来袭姑苏。

    庆忌与要离同乘一舟,行至中流,后船不能接属,队形散乱。

    要离进言:公子何不亲坐船头挥帜,以戒饬各舟水手?

    庆忌深然其言,乃斥退卫士,独自来至船头坐定,拔起帅旗,左右挥动,示意后船加速跟上。要离单手执矛,侍立公子身后,只担心庆忌武功卓绝,自己又只余左手,恐一击不中,心下犹疑。故此一双眼睛只在其背心比量,却不敢下手。

    偏在此时,江面上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其势猛烈,直吹得船上众军立脚不住,皆都东倒西歪。帅船上十数个侍卫,或扶船舷,或抱桅杆,口中乱叫:好大风,好大风!

    惟有公子庆忌及要离武功卓绝,脚下牢扎不动。然而风吹旗卷,庆忌虽有千钧之力,也要双手牢握旗杆,不敢大意。便在此时,却觉背后金风微动,电光石火之间,只觉背上冰凉,继而大痛。庆忌低头看时,见自己前心已透出一段矛尖,血流如注。

    庆忌掷旗入江,回转身来,见要离当面站立,手中已空。

    庆忌倏地伸手,将要离捉住,倒提空中,将其头下脚上,溺于水中。如此三次,要离并不挣扎,亦无反抗逃走之意。

    此时怪风已息,庆忌坐定,怀抱要离,置于膝上,顾其面上毫无惧色,这才忽然醒悟,此人断臂灭亲来投,其实苦肉之计。

    庆忌呵呵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勇士,乃敢加刃于我?

    侍卫皆都奔向船头,各持戈戟,意欲攒刺要离。

    庆忌摇手道:舍家断臂,行此苦肉之计,天下之勇士也。岂可一日之间,杀天下勇士二人哉?尔等听我一言,勿杀要离,可纵之还吴,以旌其忠。

    言毕,手推要离于膝下,以手抽矛,大叫一声而死。

    要离落在船板之上,翻身而起。对庆忌之尸大拜八拜,放声大哭,奔向船头,涌身跳入江中。众卫士卸甲下水,将要离复捞出江面,抛到船上。

    要离叹道:以某之罪,原非一死可赎。尔等将我碎醢零剐便了,并无怨辞。

    侍卫长:我等救你出水,是奉公子之托。你可归吴请赏,扬名天下,休违公子遗愿。

    于是命将舟船靠岸,将要离掷到岸上。

    然后众人扬帆而去,顺流出海,再转而向南,投奔越国而去。

    要离伫立岸上,眼见船队消失于江天一线,遂还姑苏,见吴王报说庆忌已死,部众皆散。吴王大喜,欲封要离为上大夫,要离摇头不肯。

    阖闾:上大夫之职,只去伍子胥一阶,卿尚不足耶?

    要离:非也。我杀公子庆忌,虽除大王心腹之患,但有三不容于世者,岂敢苟活?今此还吴,是为复大王之命,以示不负好友子胥重托而已。

    阖闾:何谓三不见容于世?

    要离:舍妻子而求事君,非仁也;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非义也;欲成人之事,而不免于残身灭家,非智也。有此三恶,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伍员:贤弟!贤弟毁家断臂,立此大功,正宜封爵受赏,何云三不容哉!

    要离:弟有一言,贤兄休怪。公子无忌乃是英雄,并是我平生唯一知己者。弟杀英雄有罪,害知己不祥,焉有面目以此受爵,苟活于人世!

    伍子胥闻言,急从座起,要待上前。要离退避三步,即抽肋下短刀,刎喉而死。此举实出众人意料之外,齐都惊叫,无不失色。伍子胥相救不及,上前抚尸大哭。

    伍员:因我一人之故,先死无辜浣纱之女,后亡二位绝世烈士。则不许我报父兄之仇,岂非天意哉?

    阖闾闻此,面上发烧,上前劝道:庆忌既除,寡人再无后顾之忧,定当替子伐楚。

    遂命以上卿之礼,殓葬要离于闾门城下,并亲为祭辞:当藉要离勇,为吴守国门。

    又追赠要离妻子,并与专诸共同立庙,岁时祭祀。

    安葬要离已毕,伍员、伯嚭一同入见吴王,请兵伐楚,以报父仇。

    阖闾:寡人便欲为二卿出兵,但不知何人可以为将?

    伍员:臣举一人为将,可保必胜楚兵,或可并灭其国。

    阖闾:天下宁有此等大才!卿所举何人?

    伍员:彼人陈姓,田孙氏,乃齐国大司马田穰苴同族,田桓子之后,孙凭之子,名曰孙武,久居于吴,躬耕为生。臣与公孙胜隐居田野之时,与其相交为友。

    阖闾:未知其才能若何?

    伍员:若论其大才,实不在齐国始祖姜子牙之下。若大王拜其为将,何所不胜!”

    阖闾闻说是齐国落魄贵族,今在吴中躬耕为民,便有些不喜,唯诺应付而已。

    伍子胥与伯嚭察言观色,皆都看出吴王无意伐楚,由是一齐辞出,相视悲叹。

    伍员:时至如今,我终悟要离施苦肉计时,当廷顶撞吴王之语,并非捏造虚辞矣!

    伯嚭:要离说甚话来?

    伍员:要离当时曾言,吴王只为己私,一刺王僚为夺其位,再刺庆忌为除其患。其又何曾想过,要替你我二人伐楚,以报父兄之仇哉!

    伯嚭:我兄所说那齐人孙武,果然如兵如神,定能胜楚乎?

    伍员:贤弟不信我观人之能乎?专诸与要离二人,皆是为兄所荐。

    伯嚭:那便好矣。弟有一计,或使吴王改变初衷,肯予出兵伐楚。

    伍员:弟有何妙计?

    伯嚭:贤兄可请孙武,将其兵法归纳成册,呈报吴王御览,以坚其信,不亦可乎?

    伍员听罢称善,乃七荐孙武,并亲往孙武庐舍,请其撰写兵法,以备呈于吴王。

    孙武领命,乃以数月之期,录成《孙子兵法》,计十三篇,五千九百余字。

    伍员拿到兵法,看罢暗暗叫绝,不敢丝毫耽误,便即呈送吴王案头。吴王先看名目:

    孙子兵法十三篇。一曰《始计》篇、二曰《作战》篇、三曰《谋攻》篇、四曰《军形》篇、五曰《兵势》篇、六曰《虚实》篇、七曰《军争》篇、八曰《九变》篇、九曰《行军》篇、十曰《地形》篇、十一《就地》篇、十二《火攻》篇、十三《用间》篇。

    吴王阖闾亦是百战将军出身,岂能不懂兵法?只是仅听伍员凭空夸赞一介耕夫,不肯轻信而已。今《孙子兵法》既置案头,随手翻阅一遍,不由大惊;再从头检看一遍,复又大奇;再拣其重点细读一遍,于是大喜。

    伍员:此部兵法,主公以为如何?

    吴王:传我命令,即派伯嚭为使,赍持厚币重金,随同伍员而往,去请孙武!

    伯嚭大喜,与伍员飞车出城,直奔罗浮山草堂,入其柴门,扣户而呼。

    伍员:孙长卿,休要再睡矣。这便随我挂帅拜印,领兵出征去也!

    孙武闻呼,霍然而起,出门相迎。伍员向孙武介绍伯嚭,又陈列币帛珠宝,使伯嚭高声宣读吴王聘书。孙武闻言甚喜,也不留饭,便与二人乘车离家,来见吴王。

    阖闾亲自召见孙武,设宴待之,命伍员、伯嚭为陪。

    酒过三巡,吴王乃问孙子:寡人观此《兵法》,卿真有通天彻地之才。但若以吴国之力征伐强楚,恨众寡不敌何?

    孙武:兵不在多,在于统兵之法;将不在勇,在于善用其长。臣之《兵法》,不但可施于卒伍,虽妇人女子,奉吾军令,亦可驱而用之于战阵,无往而不胜者也!

    阖闾鼓掌而笑:便请以宫人为兵,先生为寡人试驱使之!

    于是罢宴,即召宫女一百八十名,令孙武往后园射场操演。

    阖闾:宫女若能成列,寡人便拜先生为将!

    孙武欣然受命,乃登将台,将宫女分为两队,指定吴王最为宠爱两位美姬为左右队长,三申律令,并指派车御及陪乘担任军吏,负责执行军法。

    乃击鼓成列,挥旗以令进退,宫女不听号令,捧腹大笑,队形大乱。

    孙武再申进退之法,再挥旗号,二队长竟弃其兵,笑不可抑。

    孙武大怒,便召军吏问道:军不听命,当得何罪?

    军吏:当斩其队首。

    孙武:监阵官,立即执斩两位队长,不得违命!

    监阵官:斩大王爱姬,末将怎敢?

    孙武:你不斩队长,本帅便即斩你!

    临阵官无奈,只得先求自保,带人自队中牵出两名队长,绳捆索绑,押至台上。吴王当时与伍员、伯嚭立于远处观看,见孙武要杀自己爱姬,立即命内侍飞驰将台。

    内侍传命: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若无二姬,寡人食不甘味,将军法外施恩。

    孙武:臣既受命为将,则将在军,君命不受。

    于是不理内侍呼喊,手挥旗落,立命杀掉二姬。只见血光迸现,两颗人头落地。

    众宫女见此,个个花容失色,人人两股战战,立即停止嬉闹,鸦雀无声。孙武复命两队排头充当队长,继续练兵列阵。

    当再次击鼓发令,众女前趋后退,左右回旋,跪爬滚起,无不合法,阵形齐整,如同刀切斧斫一般。练兵完毕,解散宫女,孙武下得将台,来见吴王请罪。

    孙武:大王命臣为将,则令行禁止,赏罚分明,须依兵法,为将治军之道也。若非如此,岂能克敌制胜?我王若爱二姬,不欲霸天下,则请斩孙武,甘死无辞!

    阖闾虽然怒不可遏,但亦乃一代枭雄,立即权衡利害。暗道:二姬已死,再杀孙武,非但于事无补,兼且必落好色害贤之名。又一举并失伍员、伯嚭,以及孙武三个人才!

    想到此处,立即转怒为喜,便就将台召集众卿大夫,当众宣布。

    吴王:今拜孙武子为将,号为军师,责以伐楚之事。三军司命,卿得自专!

    孙武:臣谢主公隆恩,敢不尽心竭力!

    吴王拜孙武为大将之事,立即传遍江南。

    当时王僚之弟掩余在徐,烛庸在钟吾,二人俱怀报怨阖闾之心。因闻其拜孙武为将,欲要伐楚,知道大兵一起,徐与钟吾不堪藏身,遂相与商议,结伴往奔楚国。

    楚昭王喜而纳之,乃使二人居于舒城,为楚国练兵,以备御吴。

    阖闾闻而大怒,即令孙武将兵伐徐,灭之;继伐钟吾,执其君以归。

    孙武用兵,牛刀小试,即灭二国,复又袭破舒城,三战三胜,诛杀掩余、烛庸。

    经历数战,阖闾方信孙武果然用兵如神,于是信心大增,便欲乘胜伐郢。

    孙武谏止:接连征战,民劳军疲,若伐强楚,未保必胜。宜休养生息,演阵练兵,国富兵强而后能用!

    吴王犹豫,又问伍员。

    子胥献计:孙子之言是也,愿我王从之。凡以寡胜众,以弱胜强者,必先明于劳逸之数。昔晋悼公三分四军,以敝楚师,卒收萧鱼之绩,惟自逸而以劳予人也。楚执政囊瓦及众卿皆贪庸之辈,莫肯任患。请王分军为三师,轮番扰楚:我出一师,彼军皆出,则我退归,彼归则我复出,使彼力疲卒惰。然后猝然乘之,无不胜也。

    阖闾深以为然,乃三分吴军,轮番迭出,袭扰楚境。楚军来救,吴兵即归,楚人还都,吴军又扰,楚人甚以为苦,全军不得休息。

    周敬王六年,鲁昭公二十八年,孔子在鲁。

    伍员挠楚而还,乃命伐楚之兵搬运润州利湖之土,以筑城垣;其湖中之土不足,又取吴地黄渎河土。于是筑就大小二城,以卫姑苏,三城共称为阖闾城。

    此时晋国魏舒执政,称魏献子,灭祁氏、羊舌氏,分祁氏之田为七县,羊舌氏之田为三县,选派贤能之士为县宰。孔子对此赞道:魏子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

    赵鞅、荀寅效法郑国子产所为,将范宣子所作刑书铸于鼎身,正式公布成文法。

    画外音:晋国刑鼎限制贵族特权,标志奴隶制瓦解,封建制生产关系得以确立。铁铸刑鼎,证实百姓当时已始普遍使用铁制农器具,手工业得到极大发展。由此商业亦趋发达,孔子弟子端木赐便以经商致富。晋国铁铸刑鼎,乃世界史上最早铸铁重器,意义非凡。

    与此同年,据《吴越春秋》载,吴王内宫发生一件怪事,后人浑不可解。

    镜头闪回,姑苏城中,吴王宫内。

    吴王举行家宴,居中而坐。夫人为右班之首,公主滕玉居左班之首,姬妾分列两班。

    席间罗列簋盏,菜肴丰盛无比。吴王向家人频频举爵,并于宴前畅谈军政要务,纵横讨论伐楚之事。此时庖师进鱼,吴王正沉浸于所议之事氛围之中,自顾食鱼。

    食鱼过半,吴王这才忽然想起爱女未食,遂将所剩半条鱼赐之,命内侍端将过去。但令人所不解者,吴王女却忽然暴怒,起身大叫。(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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