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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7章 裂痕

    几天须臾而过,太极宫,袁天罡回来复命。

    “回禀陛下,牡丹夫人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是什么意思?不良人眼线遍布天下,过去了这么久,为何连个人都没消息?”

    袁天罡如实答道:“陛下,有消息,但是人没找到。最新的消息,牡丹夫人的行踪是这样的,离开长安后,她去了洛阳,李牧遇险时,她去了定襄,大唐与突厥会盟时,有人发现过她的踪迹,随后她又回到洛阳,再次失去踪影。”

    李世民皱眉道:“这么说,在会盟期间,她与李牧见过面?”

    “臣不能确定。”袁天罡一五一十地说道:“臣也不敢胡乱揣测,以臣收到的消息,不敢确定。”

    李世民的神色更加的阴冷,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继续说。”

    “可以断定的是,洛阳城应有一股足以在不知不觉中屏蔽掉不良人探查的势力存在。结合臣多年来对继嗣堂的探查,基本可以断定,在洛阳城的这股势力,应该就是继嗣堂的人。”

    “你是说,牡丹夫人确实与继嗣堂有关系?”

    “臣不敢说这样的话,现在没有找到人,没有实据。”袁天罡再次把球丢回去,李世民瞧了他一眼,道:“继续往下说。”

    “臣又遵陛下的旨意,跟王珪见了面,也见到了那个自称是‘舅公’的人。臣命人打断了他的腿,让他在莒国公府附近要饭,唐夫人出府的时候发现了他——”

    “怎样?”

    袁天罡停顿了一下,道:“唐夫人给予了救济。”

    “好、”李世民的表情愈发的阴冷:“好好好好!朕心仪的女子是继嗣堂的人,朕看重的子侄是……好啊,朕还自诩有识人之能,好啊!朕才是睁眼瞎!”

    “传旨!”

    李世民一声断喝,高公公扑通跪在地上,道:“陛下!老奴有话要说!”

    “你说什么?难道你要干政?!”李世民的目光如鹰一般,盯住高公公,高公公以头杵地,道:“陛下,老奴不是为了李牧,而是为了陛下。老奴日夜伺候在陛下身边,深知陛下对李牧的看重。便是连牡丹夫人的事情,陛下都能够原谅他。如今,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陛下怎能置李牧于死地?没有实据啊陛下,没有实据!万一是假的呢?陛下杀了李牧,难道不会抱憾终身吗?!”

    “抱憾……”李世民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清明,沉默良久,对袁天罡道:“继续查,在李牧的生母身上下手,朕再等几日。”

    “臣明白。”

    袁天罡转身离去,李世民把高公公扶起来,道:“高干,你做得很好。若真与李牧无干,朕会告诉他,让他还你这个人情。”

    高公公笑道:“老奴已经这把年纪,又是半残之身,要什么回报呢?李牧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有他辅佐,陛下必能一展雄图。如此,老奴也就如愿了。”嚅嗫了一下,高公公又道:“还有一件事,老奴想说与陛下知道。”

    “什么事?”

    “陛下,近日厂卫得到一个消息,也与李牧有关……不过不是跟他有关,是跟他的二夫人有关。厂卫侦知,新罗使节金春秋到了长安之后,就不断的寻访,想找一个从新罗贩卖到长安的新罗婢。更奇怪的是,高句丽那边也在关注此事。底下的人觉得奇怪,便调查了一番。”

    “怎么呢?跟李牧的二夫人扯上关系了?”

    “是的,李牧的二夫人,应该就是双方共同寻找的人。”

    李世民蹙眉暗想:“新罗的真平王无子,若无意外,王位应当是落在他的兄弟身上。他让使节来找人,想干什么?私生子么?可是李牧的那个二夫人,是一个女人——难道他想让他的女儿继承王位?”

    “明天让礼部派人过去问问,问了,报给朕知道。”

    “诺。”

    ……

    禁军接管了大理寺监牢之后,终于再没有人登门了。李牧也终于过上了犯人应该过的日子,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解闷的,因为负责防务的人是程咬金,他没啥事儿就会来找李牧,爷俩一坛酒,一袋肉干儿,一边喝一边扯淡,倒也有趣的很。再没意思,就会抓牢头和狱卒过来,四个人打麻将。五个铜板玩一把,一天的输赢都不超过两贯钱。这大理寺的监牢里头,关的都不是一般人。牢头和狱卒也颇有油水,两三贯钱,他们还是玩得起的。

    “这都好几天了,陛下到底是杀不杀我啊?”李牧打出一个二筒,被程咬金给‘吃’了,程咬金又打出一个三万,道:“问谁呢?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也没上朝。”

    “程伯父,到底是谁害我啊?”

    “呵、”程咬金笑了一声,道:“我虽然没上朝,但是还是有点耳目的,这事儿啊,跟王珪那老小子逃不掉关系。”

    李牧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程咬金摆了摆手,牢头和狱卒如蒙大赦,赶紧拿着钱走了,他们可不敢听下去,万一听多了惹了事儿,被灭口了可不得了。

    程咬金凑到李牧耳边,道:“有人看到袁天罡去了王珪的府上,随后带出一个老头,他让人把老头的腿打折了,丢到了唐俭家门口,你娘出门的时候,见到了这个老头,找了大夫还给了钱。”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猜也能猜到,肯定是跟你有关了。”程咬金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袁天罡那个老神棍是干什么的,我不说你也猜得到,他为何不找别人偏找王珪?原因不是呼之欲出了么?”

    “那伯父又是怎么知道袁天罡的行踪的?”

    程咬金笑道:“若是外头,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俺老程好歹也负责长安城的防务,四门、巡查都是我的部下,我知道点消息不正常么?”他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已经有风吹草动了,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人说你跟继嗣堂有关——李牧,你知道继嗣堂么?”

    李牧点了点头,道:“追查山谷杀手的时候,好像是听说过一点儿。”

    “继嗣堂,是一些拥护隐太子的人,在他死后仍旧执迷不悟结成的组织。旨在扶持隐太子的民间遗子与陛下抗衡,是陛下的眼中钉和肉中刺。”程咬金一本正经道:“陛下英明神武,唯独这件事上,他于德行有亏。我虽不知道详细的消息,但也听说一点,这些年追查遗子的事情,陛下一向都是宁杀错,莫放过的。”

    “所以啊,你说你这次还能不能逢凶化吉——”程咬金摇了摇头,道:“难说喽!”

    李牧心里知道,他不是孙氏的亲生子,可是他也从来没想过,他会跟李建成牵扯上关系。他故作懵懂道:“伯父,你说这跟我有啥关系呢?我母亲你是见过的,我也有父亲,怎么和隐太子有关系了?”

    “隐太子可是处处留情啊。”

    李牧当即严肃起来,道:“伯父,我可不想跟你翻脸!我家在马邑!”

    程咬金忙道:“你小子的脾气就是这么急,我说什么了就跟我翻脸?我的意思是,隐太子处处留情,不一定就是说你母亲——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你娘亲生的?”

    “什么?”

    程咬金看着李牧,一字一句道:“没人说的时候,我还没这样觉得,但是有人这么说了,这几日我端详你啊,越看越有一点隐太子的感觉。你和他年轻时,真颇有几分相似。”

    李牧一副无语的表情,突然暴怒道:“陛下若想杀我,直接杀就是了。何必在我身上找这么多的理由?我若是什么建成遗子,我会拼着性命不要去救他的命?在山谷的时候,让那些刺客把他杀了好不好?”

    李牧愤愤然道:“早知陛下是这样的陛下,说什么我也不在长安待着了。”

    程咬金拍拍他的肩膀,道:“也别这么生气,你不是帝王,不理解帝王的担忧——若换个位置,也许你也会这么做的。”

    “什么意思?”

    程咬金摊摊手,道:“谁让你小子做什么事儿都做得那么漂亮?搞钱你行,改革你也行,出去一趟,还把西突厥的事儿解决了。陛下能不忌惮么?若你真的是隐太子的遗子怎么办?太子年幼,如何是你的对手?”

    李牧无语道:“伯父,你是知道我的,我像是有半点想当皇帝的样子么?说我想造反?不可笑么?”

    “可笑不可笑,不是嘴上说的。谁说也没用,得看陛下怎么想。”程咬金丢进嘴里一块肉干,一边嚼一边说道:“以我多年跟随陛下的经验判断,你小子多半是不会死的,最多也就是个幽禁……除非陛下查到了实证、”

    “这么说,陛下还舍不得杀我?”

    “我可不敢保啊,万一陛下舍得了,就砍了你了,也不一定。”

    李牧躺下来,看着棚顶,嘟哝道:“我还是觉得荒诞可笑。”

    “涉及到皇家的事情,哪有不可笑的?”程咬金笑得像是个睿智的长者,只是配上他的满脸横肉,显得有些吓人。

    李牧没什么可说的了,叹了口气。

    程咬金也没什么说的了,自顾的喝酒。

    过了半个时辰,程咬金巡逻去了,就剩下李牧一个人。

    他嚼着肉干,有点茫然。

    ……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有人存心害人,在他找到机会的时候,是一定能害成功的。三日后,袁天罡从孙氏身边的侍女口中,得知了孙氏曾不止一次说过梦话,谈及李牧并非其亲生子。

    随后又有新的消息,李牧的年齿外貌,与不良人一直在追查的,李建成曾经的一个小妾极为相似。

    查实了王鸥的身份,乃是蛇灵的圣女。而蛇灵,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查实,与继嗣堂关系紧密。

    消息每日放到李世民的案头,像是一道一道催命符。压迫着李世民的神经,虽然仍然是查无实据,但眼前的这些证据,已经无法让他无视了。

    “高干,让袁天罡不要再往朕这儿送了。”李世民停顿了一下,道:“随我去一趟监牢。”

    高公公愣神了一下,道了一声‘诺’。

    李世民只带了高公公一个人,来到了大理寺的监牢。

    李牧正在吃饭,见到李世民来了,打了个响指,让狱卒拿来了一副碗筷和一个酒盅。李世民坐在李牧对面儿,俩人对望着。李牧瞧了李世民一眼,没有说话,李世民也没说话,李牧低头继续吃饭,李世民看着他,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李牧,你可知道,你不是你娘亲生子?”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臣早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王鸥是蛇灵的圣女,蛇灵与继嗣堂关系密切。”

    李牧抬眼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您针对我一个人就好了,没有必要去针对一个女子吧?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喜欢您罢了,这也是罪过?”

    “李牧,朕绝无此意。蛇灵,继嗣堂,都是——”李世民还想解释几句,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无论他怎么说,看李牧的态度,也是认定他在报复了。

    李世民抿了抿嘴,道:“朕不跟你解释了,朕来是想告诉你。李牧,朕不能放你出去——至少调查清楚之前,朕不能放你出去。”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牧看向李世民,道:“不过臣想问一句:陛下,臣对大唐的江山社稷,可有过功劳?”

    “有。”

    “除了鸥的事情之外,臣可有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没有。”

    “那臣提出一个要求,陛下能否应允?”

    “说。”

    “臣可死,请陛下发誓,放过我的家人,把我的家人都送到定襄去,让我的义弟来照顾。”

    李世民沉默一会儿,道:“朕没有想杀你的意思!”

    李牧看着李世民,没有与他争辩,又重复了一遍,道:“陛下,能否答应?”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朕答应你了。”

    李牧起身离席,跪在地上:“臣李牧,叩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伸手要扶,手伸到一半儿又缩了回去,他看到了李牧的眼神,那是彻底心寒的眼神,他知道,他与李牧的关系已经产生裂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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