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玉帐初鸣鼓第八百六十九章搜索二十余骑在草原可算不上什么力量。这些人跟着赵瑄北上,只是为了基本的保护,甚至可以说,是缙山防御使必须有的仪仗。而赵瑄也事前向他们交待,要他们不必管别的,多看护着点潜藏在商队里的吕枢。
结果别勒古台动用了直属黄金家族的精锐铁骑强行控制库区,这些人不敢稍有异动,谁又能想到,刹那分神之后,吕枢旋即失踪?
虽说吕枢白龙鱼服,确实难以照应,这二十余人也可谓失职至极了。
大周的军人待遇极高,相应的,军法也甚是严苛。此番生出这样的糟烂事,若不能全须全尾地找回吕枢,一行人回去以后怕是要遭严惩,恐怕脑袋也不稳当。
对这些久经沙场的好手来说,打仗身死其实不过如此,这么多年血海翻腾,早就不在乎了。
过去数年里,郭宁在军中不断灌输这样的观念:好男儿杀敌立功,马革裹尸,死后魂归忠烈祠,受天下香火供奉,英名被万民传颂,与国同休,朝廷也必定优加抚恤家人,绝不辜负战死的英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男子汉大丈夫若不是死在战场,而死在军法之下,则成了公认的奇耻大辱。
掉了脑袋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骑士们最担心的是,万一掉了脑袋以后家庭还被褫夺军户身份……那不是祸及家人几辈子了吗?
想到这种结果,他们人人的心里便似一股邪火在烧。听得卢五四言之凿凿,众人立时按捺不住。
“好!既如此,咱们就冲一回,赶紧找回咱们的小公爷!”
骑兵们再不多言,各自披甲。他们带的都是便于结束的轻甲,须臾间整顿完毕,反手抽马,便持弓矢向前。
二十余骑猛然突出,立刻就被营地里的塔塔儿人发现了。
营地内外哨声此起彼伏,有人赶紧冲向自己的马匹,有人则折返回帐篷去拿武器。这些塔塔儿人敢在蒙古人眼皮底下胡来,胆子是不差的,作为生长在马背的牧人,日常的生活和战争、厮杀全然分不开,哪怕在松懈的时候,也能迅速进入到战斗状态。
但他们之中特别善于骑术、射术的一批,昨晚气冲冲地追赶那两个逃人,直到现在才陆陆续续折返,剩下的人手面对着训练有素的周军骑士,全然难以应对。
凭着本能,上百个塔塔儿人很快聚集到一起,但他们的队列十分混乱,有人没有配马鞍,有人拿着弓,却不知道箭袋在哪里,有人拿着剔肉的小刀挥舞两下,最后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有几个首领模样的人挥动臂膀,连连呼喝着装备齐全的人催马到前头。
此时奔出草甸的周军骑兵们,见状立即收拢自身的队列。
大周控制缙山行省,重建北方三大招讨司以后,对草原的试探从没停歇。一方面各处都在鼓励和草原的贸易,另一方面,进入草原的商贾稍微受点损失,就有骑兵立刻展开报复。
仇会洛、韩煊、赵决等大帅的部下精骑,都有轮番深入草原,突袭某个小部落的牧场,杀死或捉拿部落首领的经历。赵瑄所在的缙山,是生意往来的中心地带,也是持剑保卫生意规则的主力,这种小股部队的突击已经练得熟极而流。
他们发现塔塔儿人的混乱程度超过预期,更觉敌人队列杂乱无章,到处都是破绽,立刻把松散队形收束,准备强行突击,一击破敌。
骑兵首领一边催马,一边大喝:“打散他们,立即抓人逼问!首先找回小公爷!”
随着两边的距离急速接近,沉闷的弓弦震颤声响。箭矢落在周军骑兵前后左右的地面,便似时不时冒出一丛芦苇。
但骑兵们压根不在乎这些箭矢。
他们没有穿着重甲,不能与蒙古军的主力铁骑正面对抗,但靠身上的轻甲,已经足够应付塔塔儿人软绵绵的骑弓;更不消说塔塔儿人射来的箭簇多半都是骨头了。除非倒霉到被直接射中面门,否则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可言。
二十余名骑兵,合共身上带了十几支箭,有人闷哼一声,但没人落马或是被射死。反倒是他们手里的骑弓都是精品,射翻了好几个塔塔儿人。
骑兵们距离营地越来越近,骑队首领率先收起骑弓,拔出直刀。再这个瞬间,他从敌人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恐惧……
老实说,草原民族论凶蛮,真比寻常汉儿要强些,而且见惯了骑兵冲锋,很少表现出这样的恐惧感。
我这二十来人,这么有威慑力吗?骑队首领瞬间觉得有点狐疑。
在催马加速之前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看看左右和身后的同伴,随即奋力勒马。
见他这般动作,同伴们也同时勒马,有人厉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随即众人一齐回头。
在他们身后,更多的骑兵,将近一千骑兵如同洪流般涌来,他们身上肮脏的皮裘、灰色而健壮的马匹、杂乱得像是横生灌木的武器汇聚在一起,像是混浊的洪水一般喧嚣吵闹而来,就连清澈的天色仿佛都被这种闹哄哄的景象给遮蔽出了。
“他娘的,这是蒙古人的五投下之众。蒙古人要和我们放对了?”有一名骑兵恼怒地喝问。
另一名骑兵应道:“也好,死在战场,怎么都不冤。”
又有人惊怒交加:“咱们防御使还在榷场里呢!他老人家万一……”
这时卢五四气喘吁吁地催马赶到,大声道:“莫慌,他们是来剿杀塔塔儿人的!他们是也里牙思的部下!”
“什么?”
好几名骑兵都迷糊了:“也里牙思这厮,这么巴结的么?”
也里牙思先前一直和大周做着生意,算是草原上一个很靠谱的合作者。但谁也不指望他在武力上给予大周什么支持。双方都明白,生意归生意,无改于两家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对抗,成吉思汗的西征结束之时,就是两家撕破脸面,杀到你死我活之时。
但这会儿,也里牙思所部居然长途奔袭了近百里,跑来帮着追剿?
便是缙山附近几个早就依附大周的蒙古部落,办事也积极不到这种程度,也里牙思发了什么疯,竟然来了这一出?
骑兵们茫然的时候,蒙古人狂呼乱吼着越过了他们,往塔塔儿人的营地和队列冲了过去。骑兵队长这时候反应了过来,连声喊道:“跟上!跟上!兵荒马乱的,别让他们误伤了咱们的人!”
听得这声叫嚷,包括卢五四在内的所有人再度催马,跟着蒙古人一齐冲向前头。
里许开外,也里牙思看着他们,有些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些事情,周军骑兵一时想不明白,最好永远也不明白,但也里牙思是明白的。
昨天下午,也里牙思的汉人宠妾李佐命又哭又闹,满帐篷地打滚,一会儿威胁要抹脖子上吊,一会儿抓了也里牙思满脸的血痕。也里牙思起初挥掌便打,闹腾到最后,他终于想清楚了一整桩的事:
周军骑兵明摆着是追踪某个重要人物而来,而在狗泺盐场周边时不时负责抓人绑票,给也里牙思带来些特殊利益的黑手,只有这股塔塔儿人部落。
这支塔塔儿人部落之所以能够时常这么干,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也里牙思的合作者,或者说是也里牙思豢养的狗。
也里牙思已经在别勒古台手底下吃了大亏,丢了过去两年里日进斗金的财源;如果再因为这种事情得罪了汉人,那以后的人生就再没有期盼可言了。
最好最好,他也只是个被成吉思汗驱使着冲锋陷阵的千户,仅此而已。
他虽然一向都把生意托付给小妾李佐命,但又不是傻子,自己终究也是会盘算的。所以有个权衡,无论如何绕不过去:
与大周为敌的所得,难道会比与大周为友更多?
权衡以后,再看自家面临的情形,也里牙思就有了些新想法。
这桩生意本来是在暗中做的,也里牙思自家有些心虚,不敢将之泄露于外。但别勒古台来了这么一手,大家便一起下了水,同样都打算从汉商身上捞好处,谁也别说谁。
问题是,别勒古台抢了财源还不够,还杀了那么多人!就算他是黄金家族的成员,就算成吉思汗回来,我也里牙思在这上头也要申辩!
就算成吉思汗一时回不来,我也里牙思也得为自家的利益争取一次!
也里牙思又摸了摸脸上横七竖八的血痕,低声对身边一个百户道:“你亲自盯着,咱们杀进营地以后,立刻杀光知道内情的塔塔儿人。然后,想办法找出那个失踪的汉儿。我们需要这个人活着,用这个人来展现善意!我们要让汉儿知道,草原上不只有居心叵测的狼,也有忠厚而善良的好朋友!”
“是!”百户拨马向前。
也里牙思想了想,又对另一个百户道:“你不用在这里等,立刻带人奔走,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就说,汉儿有个贵人在草原失踪,我也里牙思带人到处追踪、援救,并且开出赏格,务必要保障这个汉儿朋友的安全!”
“是!”另一名百户连连挥鞭,带人离去。
数日之后,一个消息传遍了草原东部,说大周国的一个年轻贵人随同商队到草原来,结果途中遭别勒古台那颜无事生非,失踪了。大周的报复迫在眉睫,也里牙思千户正想尽办法找寻这个贵人,并答应所有人,只要把这个贵人安全地带到他面前,他愿意赏赐五十匹好马,一千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