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抵达科摩罗地下最古老的深邃坑洞。</P></p>
血伶人们,一个千年又一个千年地居住在黑暗之中,越发沉溺于偏执的鲜血幻想,将血肉的美视作唯一且最高的艺术,甚至那些干枯萎靡的精神和灵魂中无底洞般的虚假救赎。</P></p>
这甚至时而让他不禁思考,此等极度的偏颇和傲慢的姿态,又和灵族那些走上另一种生存道路的软弱亲族,有何本质上的区分?</P></p>
在捕捉到今晚他邀请的最后一名血伶人走入迷宫般的螺旋巢穴后,康拉德·科兹轻巧地落回地面,悄无声息地跟踪着那条改造成亮色金属的发光脊柱,踩着满地凝固的血肉和骸骨混合物,沿着无数个螺旋中一系列特殊的神像标记,去往最终的集会场所。</P></p>
他清洁的习惯掩盖了任何可疑的气味,这让他的追踪变得更加顺利,就像以往的每次暗杀时一样。</P></p>
灵族——或者说被维克特决心改名为黑暗灵族的这一灵族分支,为了在这危险的世界延续其脆弱的生命,他们对疑虑和危险的感官预兆几乎具有着与生俱来的超凡敏锐。因此康拉德·科兹不介意用任何方式增加自己的实力。</P></p>
他真心地那么在乎自身的洁净吗?科兹很高兴没有人这样问过他。</P></p>
纤细却足以隔开钢铁的丝线隐藏在走道之中,更多的毒液发射装置和种种俘获设备则隐藏在布满黑褐粘稠流体的墙壁背后。有些血伶人会通过辅助记忆的药剂来顺利克服巢穴中隐藏的危机,让记忆药剂带动他们的血肉身躯。</P></p>
他所跟踪的血伶人就是这样做的。</P></p>
但科兹不需要。</P></p>
他在门外的阴影中窥探,愉快地确认到场的血伶人比他预期的更多。</P></p>
一个,两个……八个血伶人已经在金属包边的长桌旁和谐地探讨起各自的科研经历,带有注射器或神经毒素枪等危险品的附肢要么放下了武器,要么将武器藏得更不易觉察。</P></p>
科兹决定小小地迟到一次,在暗影里倾听这场具有价值的学术研讨大会。他闭上漆黑的眼睛,让声音通过气流淌进自己的耳朵,分辨着每一个细微的语气差异背后的内涵。</P></p>
五分钟后,有一个血伶人提到科兹。</P></p>
“我们名号响亮的血腥侯爵还没有来吗?”</P></p>
“放心,埃利奥特,尽管他刚当上血伶人不过几年,血腥侯爵也不会就这样死在重力陷阱中的。”</P></p>
另一道声音低哑而冷酷,难辨讽刺与否。</P></p>
“你最近的研究有突破吗,”倦怠的声音加入谈话,终止了关于科兹的议论。“瓦基拉·尤里斯?”</P></p>
“我的剧场需要赞助商。”冷硬的女声回答,一些金属的肢体无序地敲打着地面。</P></p>
科兹暂且停止呼吸,完全地专注在倾听和记忆中,判断每一名血伶人的身份、能为他创造的价值,以及各自精神状态的稳定性。</P></p>
他不关心这些人是否对他抱有爱戴或厌恶,这是所有影响因素中最无关紧要的一条。</P></p>
“如果你需要赞助商,尤里斯女士。”第一个开口的血伶人说,“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家族,这不与康拉德想要在此建立的协会冲突……一个古老的家族,在次位面存放着足量的黄金和绿松石,用以使他们从夜以继日的疯狂中饱腹。”</P></p>
“名字。”瓦基拉·尤里斯吐出一个单词。</P></p>
“康拉德·科兹。”科兹回答。</P></p>
血伶人们从长桌边转过头,数十条义肢如蛛腿张开,一张张戴着兜帽或骨质面具的脸孔杂乱地看向一片深入室内的阴影。</P></p>
在暧昧迷蒙的阴影深处,隐蔽的侧门忽而“嘎吱”地轻响一声。</P></p>
在无限拉长的门轴发出的刺耳噪音之中,康拉德·科兹仅着一件宽松皮衣的庞大身躯躬着腰从那扇窄门中轻盈地滑出。</P></p>
在一次放缓的转头,他被黑色长发遮蔽的苍白面部,逐渐全无保留地展现在八名血伶人的视野之内。</P></p>
“有问题吗?”科兹带着轻柔的笑意提问,“我的名字正是康拉德·科兹,诸位。”</P></p>
“伱迟到了。”瓦基拉·尤里斯说,“给我们一个理由,你是宴请我们的主人。”</P></p>
“理由。”科兹行走时没有一丝声音,他来到长桌的短侧,双手撑着桌檐,弯下过于高大的身体。“没有理由,除非你们中的任意一个……愿意猜测。”</P></p>
血伶人们在面具之后沉默。</P></p>
“好吧,我来。”一个隐藏在干扰立场中的血伶人用他背后的两根附肢站直,他设置的立场足够使得绝大多数灵族的失去对他本人的正确感官,“你藏匿在阴影中,枉顾我们的尊严,监听我们的谈话。现在你听够了,血侯,你作何感想?”</P></p>
“你想要什么。”科兹说。</P></p>
“什么?”</P></p>
科兹低声地笑着,笑声仿佛卡在部分只在科兹本人脑海中回荡的旋律上。</P></p>
“你猜对了,加比亚德,所以你想要什么奖励?一张起始就更高的席位?科研资源的倾斜?更多的金钱赞助?给我一个答案,为了你正确的猜测。”</P></p>
血伶人之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以非肉体的身体附属部分的摩挲和服饰的碰撞作为表象。</P></p>
加比亚德不愉地关闭干扰立场的发生器,苍老的皱纹堆满他变形的身体。</P></p>
“你要学会尊重,康拉德·科兹。”加比亚德的声音衰弱却高亢,“不要与我们玩弄权势,故作把戏,蔑视尊严。专注于血肉艺术之途,这是黑暗中的真实之径。年轻人。”</P></p>
“专注于艺术之道,直到未来的科摩罗中再无汝等的一席之地?”科兹饶有兴趣地看着老血伶人,慢吞吞地说,“直到所有贵族身边都围绕着私人使用的血伶人作为无关紧要的弄臣,我们必须为贵族服务,才能换取可怜的一笔研究资金?不要假装你们什么都不在乎……”</P></p>
他的语调骤然压低:“我欣赏你对你心中条令的坚持,加比亚德。很可惜,那不是我的条令。坐下,坐下。”</P></p>
瓦基拉·尤里斯率先转头看向加比亚德。苦痛剧场的女主人的举动起到了带头作用。数秒之后,加比亚德重新坐下。</P></p>
康拉德·科兹扫视一圈,确保每个人都正在注视他漆黑的双眼。</P></p>
他施施然地两指拽出卡在长桌下方的一把椅子,坐下,活动了一下他的肩颈。</P></p>try{ggauto();} catch(ex){}
“让我们回忆一下,诸位。”他说,“回忆曾经我们的地位。贵族和教会,没有人敢冒犯我们的尊严,就像我今天冒犯了你们一样……”</P></p>
他突兀地笑了起来,面部抽搐着扭曲。科兹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缓慢地揉动着脸颊,直到痛苦的肌肉重新放松。他吐出一口气。</P></p>
“但是,现在呢?现在他们还一样地尊重我们,高看我们,为我们无偿地提供我们渴求的一切珍贵资源,只为我们能在必要之时,赏赐他们一份复活的机会吗?”</P></p>
“不,我的朋友们。从血巢里出来,闻一闻科摩罗的空气,倾听分裂的预兆和步枪的躁动,以你们的敏锐,你们真的对世事一无所知吗?”</P></p>
“不,你们早就知道了,你们早就觉察到科摩罗空气中的这份……微妙的颤动。否则,你们这些行走在高贵道路上的前辈,怎会甘心屈尊至此,听我这么个离经叛道的稀奇怪胎在此大放厥词,声称要建立一个迟早要将所有血伶人囊括在内的新协会!”</P></p>
“我们是怎样的人?我们空有技艺,却无权力!我们各自为政,松散无依。我们的技术可以传承,就连我这般初出茅庐的愚夫,都能学会一手复活的伎俩!血伶人这一群体受到尊重吗?是的!但我们的个体值得尊重吗?不!”</P></p>
康拉德·科兹高昂的语调倏然下坠,和他因苦痛而蜷缩的身躯一起重新舒展。</P></p>
“我们看似不可得罪,但我们中的任何一名个体……都是可以取代的。”他轻声细语,“一个不够……无私奉献的血伶人,当然可以被未来的统治群体撤换,被另一名索求的更少的同类取代;毕竟,血伶人的数量,和贵族家庭的数量相比……在未来的局势平定后,也许我们会变得有些……太多了。”</P></p>
“我理解你的想法,康拉德。”瓦基拉·尤里斯将三只空着的手一同叠在桌面上。这张长桌表面同样没有一丝灰尘。“你有何妙解?”</P></p>
“很简单,我们,嗯……”康拉德说,“统治科摩罗。”</P></p>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哄笑,这阵笑声并非出自嘲弄,而是出自对戏剧性场景的一种普遍追求——因为科兹本人为这阵哄堂大笑带了头。</P></p>
他堂而皇之地嗤笑着他自己,逼迫其他人跟随他的节奏而纵声欢笑,将室内冰冷的空气点燃到令人紧张的温度中。</P></p>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朋友们。”康拉德·科兹单手下压,如乐队的指挥一样,让笑声渐渐停止。“我想你们要询问我缘何如此痴心妄想,或者,我替你们提问,‘听起来真容易,那要怎么办呢’,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吗?好的,好的……”</P></p>
“纷争已至。”瓦基拉说。</P></p>
“我赞美您的直言,尤里斯女士。”科兹说。</P></p>
“我很荣幸,康拉德。”尤里斯的笑容中毫无感情。</P></p>
“是啊,就像瓦基拉说的,纷争已至,牌局正在重洗,旧有的规则正崩裂碎解,往昔的荣光即将作为全新永恒之城的血色根基……在你们忙于为自己寻找新的赞助商,或者说,让我们把这件事弄得更直白,‘主人’的时候,我正在……成为我自己的主人。”</P></p>
“科摩罗是一座港口都市,朋友们。纵使她繁荣昌盛、富足而伟大,上层的尖塔与底层的磨坊间相隔无数个层级,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她仍然是一座网道中的港口之城……”</P></p>
“而我的伙伴,阿斯杜巴尔·维克特,正在接手他创办的阴谋团的第三个港口。琥珀与黄金流淌进我们的口袋,朋友们,我们空虚的宝库正在日渐满溢,而贵族与教会则忙于同彼此竞争,无法望见这不值一提的小小社团……”</P></p>
康拉德·科兹摊开他的右手:“在另一边,朋友们。我也获得了一些全新的友情赞助。有人,有任何人,愿意说一说吗?”</P></p>
“太阳教会的灾难性晚宴。”另一名血伶人说。“你竟然敢于和笑神的疯子信徒合作,康拉德。”</P></p>
“很好,泽科。”康拉德点头,“大陨落的发生已经证明了花衣小丑的末日预言,而他们很有实力,这不是一句玩笑,朋友们。挑衅丑角者,将要面对真正的嘲笑。”</P></p>
加比亚德重新打开了他的干扰立场,似乎这能给他更多的安全感:“你想做的是与整个科摩罗的贵族体系对抗,康拉德·科兹,这足够吗?贵族与教会才是同一层面的竞争对手。如果是我,我会认为与一部分的权力者合作,去对抗另一部分,才是更有成功空间的……”</P></p>
“不,不,不。”科兹轻蔑地连续否定了他,“我们必须否定过去一切的堕落、亵渎、荒诞、脱节、分裂、痛苦和混乱,才能偿还我们犯下的所有滑稽的过错和苦涩的沮丧,以及争取更高的、将要完全支持我们的一股高阶的力量……你们知道我指的是谁,我挚爱的朋友们。”</P></p>
加比亚德不安地摇头:“万神殿根本是个玩笑,康拉德!你不能和那些花衣服的小丑一样,不断重播那些古老的神话,那在现今早就无关紧要了!”</P></p>
“是啊,往事已了,唯余将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还有争取到他青睐的可能性,加比亚德。”科兹说,“他对科摩罗充满厌恶,但他尚不希望看到我们的永恒之城彻底沦丧于混沌的灾厄。”</P></p>
“瓦尔化身。”加比亚德低声咕哝。</P></p>
科兹笑了,这个笑容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真诚,就像在座的几名血伶人都是相识数百年的老友,而今天展开的,也不过是一场再和谐不过的餐后茶话会。</P></p>
他毫无保留的笑容甚至激起了其他人的一份头晕目眩的感动,尽管这份感动迅速回归为对更大危险的预警。</P></p>
康拉德·科兹没有否认加比亚德的话,也没有作出肯定。</P></p>
血侯眼中闪烁着恶意的愉快:“那么,欢迎加入夜鬼王庭,我亲爱的朋友们。”</P></p>
——</P></p>
“如果我没有记错,”莫尔斯说,“我们有两天没有见到你兄弟了,佩图拉博。”</P></p>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想,虽然他什么也不对我们说。”佩图拉博继续试着修复一件教会中的机械小作品。“而我却无事可做。科摩罗不是人类的舞台。”</P></p>
“至少你彻底收服了一个小教会,也不算一事无成。”</P></p>
“哦。”佩图拉博掰断了机械的一根竖杠。</P></p>
莫尔斯活动了一下手指:“看你如此无聊,就去拆一份礼物吧。十分钟之内,前厅会有人来拜访,我对此充满期待。”</P></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