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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回 熊衮屠村平城县 英雄除害娇儿园

    诗曰:

    谁云生女不如男,万里从军一力担。

    朱扉日月如重镏,森大干戈比旧探。

    柔质几会沽重禄,大名会且忙雄谈。

    忠孝可怜巾帼惧,忍使须眉对影惭。

    此诗乃董廷晋所作,单赞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事迹,以此教天下人都知道,休言女子不如男,休把女子不当人。

    话表许栗铭因碍着青石山招安的大事,不愿插手平城县,众女只得自行离去。再说那娇儿园内,时直暑日,熊衮赤着身,斜躺在椅上,左手拿着蝇拂子,右手一坛冰藏过的米酒,正自在快活。只见那曾宁气急败坏,口里念叨腌臜言语,一跺一步,走向前来。熊衮也不起身,笑道:“大官人何事?”五尾豹咬牙骂道:“可知婊子无情!那苏红娟个骚蹄子,直如此狗眼!上月还与我打得火热,如今那清百年来了,不惑年纪的人,云雨了多久,半点不与我尝!”熊衮咧嘴笑道:“他自是官大,又是你泰山的兄长,就是多睡几晚又有何妨?”曾宁啐一口,骂道:“驴鸟千般入的货!她伏侍那兄弟俩,也无多少廉耻。待俺将来补了官,非有她好受的!”熊衮自是粗卤之人,反倒点头道:“是也,不若大官人且寻几个别的,权做替代,那刘家卖瓜的半月前吃马贤弟捉了,也是有些姿色。”曾宁长叹一口,道:“那是良家女儿,那晓得娼家风流?不瞒将军,园子里那个我没睡过几晚?思来想去,还是苏家婊子最浪,讨我欢喜,想是官家养的李行首,也没她那骨子味。”熊衮笑道:“说到貌美的,俺倒是知一个,也是有姿色的,便是那陈丽卿,若教俺拿了她,定折了手脚,与我生几个瓜儿。”曾宁也消了气:“将军前些日子说道如今也有新瓜,小人也欲补补身子,不知可否……”

    正说间,又走过一人,乃是恶角兽孙獬,亲捧着一锅肉,道:“熊爷要的瓜,小弟已分付做好送来了。”揭开盖看时,竟是热辣辣熝了一锅赤子,尚未剁开。熊衮流涎道:“此物最美,吃了就有百十人力气,大官人你也同吃,待到清大人走了,床上也教那苏婊子匾匾地服。”孙獬道:“熊爷,此是聂家产的,那婆娘如今风了,是要埋了做料,或再打一顿消遣?”熊衮吸了口汤,笑道:“待俺们吃了肉,把骨头与她看看,定然最妙!”三个大笑,并着冷酒吃了一半。熊衮又道:“且留份与马兄弟,他也着累。”

    话未完,就见那马铨领着一队人马,喘气回来。三个奇怪,马铨赶忙先吃了三碗酒,抹了一脸汗,喘息道:“万幸我走得快,不然那里留得性命!”就说了于娇等人之事。曾宁龇牙,冷笑道:“戴畅那群贱人,如今露了驴脚,必在附近不曾远走。”熊衮思索道:“却不知那三个汉子是何处的。”马铨道:“小弟不知,莫不是那梁山余孽?”孙獬道:“混沌!那梁山早吃朝廷杀败,未留一个活的,想是寻常草寇。”熊衮傲道:“纵是梁山亲至,能有几人敌得我?那三个又未追赶马兄弟,想是手段一般,不敢争斗,且放他过去,理他做甚。”马铨只道有理,孙獬却道:“那些个婆娘走不远,不若连夜去捉了,纵然寻不到,也就附近村坊新捉些妇人,以增补园子何如?”几个商量一番,暂且不提。

    再说许栗铭三个,自于娇、戴畅几个去了,各自无话,无头乱撞了三五里路,张雷忍不得道:“许兄,莫不是我等真不助于娇妹子?”许栗铭道:“军令如山,纵要厮杀,也须禀报宋大哥。我等既要招安,如今岂能孟浪?待招安了,参那伙人一本,再议不迟。”张雷低首道:“那腌臜地正是赵官家的,禽兽尚不坏自家巢窠。”许栗铭瞪了一眼,张雷不敢再言。段金朋叹气道:“如此,倒羡那马陵泊的好汉。”许栗铭道:“如今你去,尚来得及。”段金朋忙道:“兄长,我等于山寨都发了誓愿,你我俱是一会星辰,只有与山寨同死,岂能叛了宋大哥!”许栗铭道:“我知你心,且多分些粮食与百姓,求个良心安稳罢了。”三人终不欢喜。

    青石山人马缓缓行至一村庄,那村里里正不知遁去何处,只有几个老者相迎。这伙老人颤巍巍道:“大王饶命,官府收了租子,实周济大王不得许多,只有薄礼,还望大王海涵。”许栗铭慌忙下马,扶起道:“老人家,我等不是借粮的,乃是赠粮来的。”为首一个老妇人惺忪着眼,似信不信,见许栗铭面善,年纪二旬以上,未有半分歹意,不禁流泪道:“老身十年未见公道的好汉了!”哭得情动,许栗铭连连请老妇人坐在大石上,听她说道:

    原来这老媪本是高唐州人氏,昔日梁山为救柴进,攻打高唐州,知府高廉强征百姓守城,其有二子,皆死于此。后来城破,老妇以为必死,索了绳子,欲要自尽,却吃插翅虎雷横救了性命。雷横见其可怜,又想起老母,于是多赠钱粮,教她过活,故也不恨梁山。数年间,只因朝廷恶法,流落此处,勉强过活。今个见这伙好汉仁义,悲从中来,难以自制。

    段金朋、张雷闻说,也十分怜悯,分付喽啰,令把钱粮多分些,教抬至老人家内。村中百姓,原多藏在家中的,见此这般,相继出头。有人跪请头领名姓,段金朋本欲相告,许栗铭使了眼色,只得就住了口——既要招安,此时不便告诉,免落奸臣口实。三个都如先前道:“我等俱是效梁山好汉,姓名不足为道。”喜得百姓更是道:“老天开眼!当初宋大王吃那伙昏官害了性命,朝廷只道除贼安民,那有我等半分好!反不如宋大王在的时节,滥官污吏,尚是收敛一二!如今大王们在,可能占了此处城池?”许栗铭几个见说,相视苦笑,正是:

    乡老空传壮士名,金沙雪浪何地凭。

    天子耳惯锦城曲,不闻民间疾苦声。

    内中又有一老汉道:“不知好汉们可愿替此间百姓杀了城中狗官,那清家翁婿,都是没廉耻的驴牛贼王八,好生刻薄!一心只有捞钱害人,何来半分爱民!”张雷低首,暗暗握拳,又见老人气涌上来,恶恶吐了一口痰,口里只是骂,说的急急含混,大意又是听闻曾宁本是奸商出身,搞甚么害人园子,凡进去的,未见出来过,不知坏了多少性命,恰与戴畅一伙说的相同,可恼杀不得。村人又道:“若知女孩儿们受此大难,悔不该生育。如今几个村子都道,若是再有生女儿的,趁早扼死,免得今后受罪!”三个好汉闻言无话。

    村民又要杀鸡宰鹅,招待众人。许栗铭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力求素些,实则毫无胃口。段金朋道:“你这里正不在,莫不是有亏心事?老奶奶莫怕,我等既然来此,替你等除了他何如?”老妇忙道:“好汉错矣,我这处里正只是胆小,不是恶人,只是我这也有几个好女儿住,他怕惹祸,上月就搬去邻村住了。”许栗铭又想起戴畅等所说言语,便道:“老奶奶再无别的亲人了么?”老妇听说,又留下两行浊泪来——这老妇本还有个孙儿,两个离了高唐州,先去了沂州寻亲戚过活。因孙儿骂了高封,吃捉在牢里,老妇筹钱欲赎人,恰逢猿臂寨攻城救刘麒,并抢刘广母灵柩,大闹沂州城。刘广、刘麟领队冲进牢里,杀了白日鼠白胜,又纵容喽啰把那几个节级牢子都杀了,纵是无意放出来的囚犯,亦吃杀了许多,老妇孙儿亦在其中。

    许栗铭听得酸楚,握住老妇手道:“老奶奶若不嫌弃,把我当孙儿就是了,若要上山,亦可接你去,保你从此不受欺恼。”老妇呜呜道好,只要等孙女回来了再议,栗铭正要问孙女何在,老妇熬煮糖稀已罢,定要三人吃些,说是孙儿当初也爱。三人接过,张雷先吃了,伸腰道:“兄长且待,兄弟出去耍拳,消了食再来。”段金朋知他秉性,也道出门。正说间,忽听得门外村中,钟响了三声,老妇喜道:“孙女们回来了!”出门儿迎,却是戴畅一伙。众人撞面,同时怔住。戴畅先道:“见过头领。”转看老妇,道:“奶奶,孙女们路上遇到些歹人,白日不敢回,方才归来。”说罢入门。老妇不解,见多个于娇,又奇又喜,不知甚么来历。许栗铭见众女不理他,虽敞亮着屋门,亦不好进去,干笑道:“且不打扰。”原来戴畅四个,只在远近村坊潜藏,既有百姓照应,自家又机警,官府如何寻得?纵然杀了清十年,曾宁等人,亦搜查不得。

    张雷听闻于娇来了,先是惊喜,再是尴尬,看段金朋时,段金朋又望向许栗铭,三人都觉窝囊。半晌,许栗铭长叹一口气,道:“我等先走。”张雷欲言,见许栗铭面色不善,不敢声张。三人匆匆上马,叫喽啰连夜起身而去。天色黑沉,兵马不识路,栗铭顾不得许多,只教往前撞走。走到路口处,探子来报:“前面似有大队人马走过。”栗铭下马取了火把亲看,见道路上有着许多水迹,想是有人马经了溪流,路过此处。栗铭道:“莫要管他。”幸得钱粮分发已备,兵马行走得快。又不知走了多久,遥遥闻到焦味。时至黎明,段金朋道:“想必是远处村坊炊饭,不如去讨些饭食。”张雷却道:“那有心思吃饭。”许栗铭亦不多言,只是远远瞅着那村庄处,眼见隐隐发亮,蓦地道:“甚么做饭,分明是失火!”忙令大军疾行。又奔了数里山路,至一小村附近,但见:

    黄犬仓皇,黑鼠惊窜。断头老朽,斜零零倚靠土墙;折臂儿童,孤单单倒趴赤地。焰火纷飞,蛇虺般房梁缠绕;残灰迷眼,毒雾似呛人咽管。烧灼灼黑天透,血淋淋黄茅染。沉风烈热人难近,乡民哀嚎孰能听?

    三个头领大惊,急唤众喽啰灭火,又寻得那幸存的来问,方知官府又来捉人,只说是有贼,烧杀一番,捉了村里不少妇人。三人都觉血涌上脑,急问官军往何处去了,村民把手指向北面,正是三人来时的方向,旋即心忧如焚。三人顾不得许多,教留下一半喽啰救治灾民,余下一半都随着转路杀回去。此时方恨路远马迟,恨不得化作星点儿,划空过去。眼见日出,路甚熟悉,却是背着风,闻不到烟味,见不得是否有火光。许栗铭心急难定,只求那村子无事。没曾想,到底是迟了,待赶到时,也遭官府害了。那村中大钟处,挂着几个尸首,都是赤裸,剖开了腹,没了五脏,不是昨夜那几个老人又是谁的?旁边张贴着官府告示,上书“助逆反贼”四字。附近房屋,无不残破,死亡男女,横七竖八。许栗铭跳下马,大呼于娇几个名姓,那里有人应。到那屋子处,幸无尸首,许栗铭稍安,只愿于娇一伙带老妇人走了。出了门一转,只见破墙坍塌处,压着衣角,甚是熟悉,赶忙扒开,翻过几块土砖,看到些许血染烂肉,栗铭流泪,不忍再挖,遂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段金朋、张雷两个上前扶起,说了些话语,计较定了,命众喽啰把一应尸首埋葬了出村。

    再说那屠戮二村的,正是熊衮一行,今得胜而还。那曾宁也一同前往,此贼本无本事,却托他丈人花重金买了条鸟枪,自以为得意——却是朝廷命高手照着陶震霆那杆溜金火枪仿制了几条,这火枪宋朝罕见,匠人不敢轻易拆看,以此仿制不得毫无二致的,便是制法、物料、用法和威力上也差了许多。于娇一个,尚赢熊衮不得,戴畅、晁晶二人,亦不是马铨、孙獬的对手,又有火枪暗算在彼,众人只得怀恨被擒,同两村应有妇人,都吃押在囚车内。熊衮分付土兵道:“切勿磕损了那几个坛子。”坛子里乃是五脏,用盐腌了,将来下酒用的。

    于娇等人吃捆翻了,自料若是进了娇儿园,必遭受辱,只得死命挣扎。曾宁见状笑道:“休再顽抗,老爷我也是最爱女子的人,你虽是我岳丈仇人,我却怜香惜玉,好好伺候老爷几晚,免受皮肉之苦。”熊衮一旁嗤笑道:“莫信他,他有好几房小的哩,那话儿也小,不是好的。既是知县相公的仇人,不如赏给手下兵卒,待玩罢了,早早扔进园子里种枣!”曾宁见熊衮抖出丑事,心中大恨,又不敢直言,纵然握枪,也没那胆子,只好苦笑道:“熊爷说笑了,小人今日见熊爷本事,好生心佩。”熊衮大笑道:“当初梁山三个齐上,都战我不得,如今便是五个梁山贼人,本将也不俱他!”待回到娇儿园,熊衮教众兵把于娇一伙先关进园子里,等待发落,令各自去歇息,只等晚上吃了庆功宴席,一人抱一女娘享受。众土兵欢呼。于娇几个各自叹息,把眼去看那园内之景,只见:

    胶黏褐土,枒杈怪树。瘦枣干瘪,串头般干风摇曳;毒蕉绽放,朽尸似臭气熏天。烂泥地里露人骨,阴幽牢房传妇泣。河里流脓,风中卷屑。淫乱无耻满屋鬼,伤生害命一群魔。

    且说清百年与清一年得知仇人被捉,欢喜不已。清百年搂着苏红娟,二人身上没三件衣,一道出来。戴畅四个见是苏红娟,破口大骂。苏红娟不以为耻,媚笑道:“你道我没廉耻,我教满园壮汉都来伏侍你,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叫你满意的,待到那时,更说谁无耻?”清一年道:“吃了本县的药,贞洁烈女也当不得!”单筱寒也骂,只恨自己待苏红娟不薄。苏红娟耸肩道:“你们终是贼,那有荣华富贵?我投了清大人,升到园子总管,将来也能做个诰命夫人。”说罢,依偎在怀,教曾宁又恨又妒。清百年推开苏红娟,上下打量于娇,道:“此女倒也标致,今晚教本官试试,与四弟解恨!”于娇忿愤道:“淫贼!折辱我等妇人,必遭报应!”那边苏红娟见清百年移情,心中也暗暗怒道:“那里来的贱人,挡老娘的路,待我撺掇送京凌迟了,看你如何!”只好去拥在熊衮怀里,把手上下摸道:“熊爷吃了补物,想是精壮十分,不如今晚就与奴家说说如何擒贼的。”直撩的熊衮火热。马铨见曾宁面目,与自家类似,也是窃窃咬牙,暗道:“小贱人,待我发迹了,也教你这般下作。”

    当晚宴席,于娇等众妇人都被缚在将军柱上,众土兵各自待命,只等分人。熊衮查点手下八队官军时,少了一队人马不至,先命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仍不见来,叫人去唤,心中疑道:“那领队的乃是镇村王乔二,也是个贪恋女色的,如何不见来?纵然不来,手下兵卒也未见来报。”转念想道:“是了,他那队人马单单守在后面营里,离得远,恐是记错了时辰。”思索间,忽有土兵飞奔来,急禀道:“后营吃贼人攻打,危在旦夕,求熊将军发兵援救!”熊衮骂道:“胡说,我在此多时,何曾见有贼!且教乔二严守寨子。”说罢,分付三队人马,没奈何只得去了。不多时,又有兵卒来报,说道县里有人放火烧了府衙,怕是戴畅余党。熊衮喝道:“这厮们不都在这里!想来何处小贼虚张声势罢了,那三队人马,速去捉了贼人,莫教走脱!”再发起三队人马,也是迫不得已去了。

    少顷,又见一土兵,踉跄来道:“熊爷容禀,有伙贼寇白日里截杀了乔将军,路上又杀了几个传信的,止存得小人一个,舍命来报。”熊衮吃了一惊,道:“方才不是来了?阿也!乃是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就听园子外发喊,一伙军马杀进园内,众女望去,却是青石山的人马,唬得那清家兄弟,连同苏红娟往地窖子里潜藏。

    熊衮见了三个头领,命人取来铁杆钢钉锤,喝问道:“那里来的强人!”身后马铨、孙獬也持了兵刃,马铨道:“这三个便是昨日坏我好事的!”只听许栗铭等叫道:“问屁,我三个乃梁山泊好汉,特来杀你这伙滥官!”熊衮冷笑道:“放屁!那梁山作恶多端,早已死绝,如今天下尚敢冒名梁山的,必是马陵泊的贼人!”这三筹好汉也不多言,各显本事,一起杀来,六人团转。张雷使一把银合刀,双臂齐齐发力,独自当住熊衮。那边马铨挥刀直扑许栗铭,栗铭自仗劈水长剑架住。段金朋持虎牙枪与孙獬放对。

    却说张雷性急,不识熊衮的利害,只看两个锤打刀隔,斗到五十合,张雷力怯不敌。熊衮大笑道:“那使戟的婆娘亦与你一般本事,只斗得这许多合便败了。”大喝一声,举锤便砸,亏得张雷躲闪得快,跳在一边,那钢钉锤砸在地上,恰似泰山压顶,石屑纷飞,泛起火光,轰然声响。眼见熊衮又是一锤,横扫而来,张雷当他不得,震得双臂发麻。那边许栗铭与马铨斗上六十合开外,将分胜败,见张雷势危,慌忙撇了马铨,直奔熊衮身后。熊衮正欲下手,忽觉背后冷风,侧身闪躲,许栗铭一剑砍个空。熊衮回转身来,栗铭替过张雷,与熊衮厮杀,这二人方才是敌手。

    那马铨本落了下风,性命不保,见许栗铭一走,暗自喘定,转来斗张雷。张雷飞刀而去,马铨轻松一躲,上前盖头一刀砍来,张雷掣出腰刀架住,起身反扑。两边喽啰与官军兀自厮杀,整个娇儿园乱作一团。那边段金朋缠住孙獬,两个也是一般本事,拼斗的久了,胜负不分。孙獬大叫道:“且拖些时候,待几队军马回援,教贼人插翅也难逃!”那边熊衮听了,单手举锤,高声喝道:“你等土兵各自卖力,有本都监在此,万事皆安。待败了马陵贼人,教他看婊子受辱!”士卒闻言,锐气不减。

    惟独那曾宁毫无本事,只有阴毒手段,青石山军马来时,走的慢了,吓得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半天方起来。想到自家鸟枪,心中一喜,抖索索灌上药,摸出药线,往身边火盆处点了,就去对着许栗铭三个。三个好汉敏捷,又和自家三将厮杀,曾宁心中默念道:“天佑我中一个贼人,将来拜朝里人升大官!”药线燃尽,只听得一声响,鸟枪上天,曾宁自吃了一嘴烟火。心中正诧异间,忽觉一寒,看左手早断。复见女伯乐于娇左手提枪,右手持刀,上有腥血。原来张雷先前把刀飞去,未中马铨,不偏不倚,正插在那将军柱上于娇处,于娇默默不语,兀自悄悄磨了半会儿,割断绳索,脱身救了众人,复夺了条枪,教晁晶帮衬姐妹。曾宁吃痛,杀猪也似大叫,急道:“贼婆娘伤我坏园,皇上必派大军灭尽你等草寇!”于娇骂道:“淫贼,尚要强!”把枪一抖,拣那五尾豹身上不致命处猛地一刺,曾宁只有叫,没有话了。于娇教先捆了,抖擞精神,自去助青石山好汉,报众女被擒之仇。曾有诗赞于娇道:

    自古须眉多好汉,谁料巾帼也奢遮。

    斩将搴旗惯习武,虚怀若谷素修德。

    慧眼识才蓬蒿所,他年标名凌烟阁。

    马陵泊聚千里马,于娇人称女伯乐。

    那边张雷与马铨厮杀多时,马铨武艺到底还在张雷之上,二将各自拼杀至七八十余合,张雷又折了便宜,眼看已败,马铨正要取他性命时,于娇又到,照马铨后心刺上一枪,嘶吼一声栽倒在地。马铨心知伤重必死,有意要与之同归于尽,拼余力一扑,于娇机智,再刺马铨后膝,骤地跪倒,张雷乘机一刀挥去,马铨头颅飞开数丈。两个也不多言,都去助许栗铭、段金朋厮杀。

    却说孙獬不疾不徐,尚与段金朋酣斗,忽见张雷持刀杀来,心中慌乱,失了分寸,被段金朋乘势,一枪戳杀了。二人见熊衮与于娇、许栗铭相斗无几合,尚还未见个分晓,段金朋道:“量他一个,双拳难敌六手,你且去寻那狗官,我亦去助战。”奔向熊衮处。熊衮见又来一将,多少也有些心忧,勉强道:“梁山三个尚斗不过我,何惧你等!”一展浑身之力,把锤望段金朋处横扫过去,这一力道,金朋把枪一隔,连连退了几步。许栗铭见熊衮开张大了,暂收不回,舞长剑劈去,伤了熊衮小臂,于娇亦执枪刺在熊衮腿股上,竟刺不进许多。熊衮发喊,宛如兽咆,道:“杀不尽的草寇,岂不知我西山十杰的威名!”举锤望于娇又砸,于娇那枪是寻常军卒所用,非比原来的方天戟,钢钉锤到处,早断成两段。却吃于娇眼明手快,望后一跳,趁熊衮尚未收锤之际,把那枪头直照着熊衮头上猛地标去,切开头皮,血流盈面。熊衮遭迷了眼,心急乱舞,许栗铭绕在身后,奋力一剑,熊衮怪叫一声,轰然倒地。

    再说张雷一个,在园内搜寻清家兄弟俩,摸着那地窖子,潜身进去,只觉里面臭气难闻,内中妇人可见,心中不忍。又朝着里面寻去,见清百年、清一年昏倒在地上,张雷不曾认得,只看是两个男子,心中疑惑。再见远处有一妇人,衣衫不整,想是无辜女子,遂上前道:“娘子莫怕,我非歹人,快逃去了罢。”那妇人问道:“外面自有将佐把守,如何走得?”张雷笑道:“娘子不知,那伙官兵已吃我们杀了,专来解救你等。”去了上衣甲,又脱了内衬袍子,教这妇人披上。

    那妇人嬉笑一声,把手望张雷嘴里一塞,地窖本就黑暗,张雷只看他是个妇人,未多防备,吃了这一手,连忙甩开,只觉口苦,急咳了几声,顿时脚软。身后清百年、清一年两个爬起,大笑道:“苏美人好手段!”苏红娟亦笑:“今日可见‘迷毒藤’也。”把脚踏在张雷头上,腰间解下带来,却是条藤状鞭,露出白糕儿般的小腹。苏红娟道:“上面自有熊将军在,我们且勒死了他,也是功劳。”清一年道:“这厮们坏我园子,当由我动手!”张雷跌在地上,眼睁睁看苏红娟凑过脸来,媚笑道:“生的标致,可惜是个贼,不然姐姐也屈尊陪你一夜,教你死前也尝些欢乐。”清百年蔑道:“这贼虽看精壮,多是不知采战手段,不如本官。”清一年把鞭子缠在张雷脖项上,方要行凶,戴畅、晁晶已钻入地窖来,大骂道:“狗官休得放恣!”吓得三个魂飞魄散,那能抵当,都吃捉了。

    出了窖子,那些土兵都已投降,再看青石山兵马时,却比来时多了数倍有余,张雷正奇怪间,只见一人迎面走来,张雷认得,乃是山寨头领杨程。只听杨程忽地骂道:“你们做的好事!一半人马尚敢攻打此处,若是官军都回,纵然没了主将,你们也遭乱军杀了七八回!”张雷知他无心怪罪,笑道:“杨兄如何来得此处?”杨程道:“你们去得久了,宋大哥只恐有失,特分付我来接应。来时途经一村,见山寨军马收葬尸首,问了方知原委,军马未敢停歇,特来驰援。”

    于娇、戴畅五个再拜谢了救命之恩,又与许栗铭三个道:“哥哥如今为了我等与百姓,不顾山寨招安大事,回去只恐宋头领见责。”许栗铭叹道:“纵是天大的事,岂有人命来得重要?”曹笑思道:“小妹捉摸着,兄长来时只说是梁山好汉,那熊衮却说兄长是马陵泊的人,既如此……”杨程闻言道:“这个妹妹说的在理,这厮们只当我们是马陵泊的军马,如此与我青石山何干?且宋大哥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待我回去作保,管教三位兄弟无事!”众人方才宽心。

    当下一众好汉先把清百年、清一年剖腹剜心,滴血享祭枉死的村民。再拿过曾宁、苏红娟,两个男女叩首求饶,一个愿为奴婢,一个愿献出妻妾七八余人,供奉头领喽啰。单筱寒忿道:“无义淫妇,我姐妹此番绝不饶你!”戴畅亦骂道:“好个五尾豹,你的妻妾便不是人么!不知内中又有多少是你抢来的。”唤过晁晶,将两个亦杀了。那马铨、孙獬尽皆枭首示众。待去割熊衮时,衮竟没死,尚有一口气,爬起身来,夺了喽啰军器,却待跑路。杨程、许栗铭两个,各执竹节枪、劈水长剑拦住。衮叫曰:“吾西山十兄弟,手足同心,今杀我一个,定来寻你等报仇!”众人一发都上,把个剥皮熊前后戳了数十个透明窟窿,死在娇儿园内。以此平城县之灾从今再无,有诗道:

    冷眼观蟹真奸顽,横行公子莫忘端。

    金沙浪里迎义士,便取诸小祭黄幡。

    杨程又号令将那伙原待分妇人的熊衮部下土兵,但凡有参与屠村、奸淫妇女的,尽都坑杀了。余下的,于娇亲训道:“汝等悉听,我正是马陵泊的头领,女伯乐于娇的便是,今与众头领杀了这伙奸佞,也教你等知道,休将我等妇人不当人看,岂不见本朝杨门女将?若再有折辱妇人的,必引大军前来,一概不留!”这伙土兵那敢不依?

    众人就娇儿园里救出民妇,各自发银回家,远近死难村民,亦皆入土。戴畅、晁晶放火烧了那贡泡枣的娇儿园,杨程、许栗铭命人大书“替天行道”四字,挂在县衙上。当夜事罢,两边各自道别,都有不舍之情。于娇领戴畅四个,并许多愿跟随的妇人,同奔马陵泊而去。那不愿去的,各自回家,戴畅亦教晓喻各村,害民县官已除,今后只管安心生育抚养女孩儿。青石山人马亦起程回山,那杨程却在心里暗道:“此番作为,为保我山寨,只得假马陵之名,倒与他山寨生灾。且不管他,别日再作计较。”正是: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且说戴畅等与一众妇人,路行四日,方到马陵泊北山酒店。董恩惠、何琼二女接着,戴畅四个说明来意,二女欢喜,却不见于娇的身影,正要细问,忽见疾风步沈涛亦领着一壮汉而至,要上山去见陈明远。不是这汉子来到,有分教:

    武陵县里,引出三个遮天好汉;洞庭山上,下来四筹捣海英雄。

    正是:

    天上煞星重会,凡间豪杰聚逢。

    不知沈涛所领何人,于娇又那里去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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