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劳苦军中担斥候,钟吾地煞占一筹。
太和岭下神归处,单倚尊名炳千秋。
话表陈丽卿与吕坤键相约斗箭,吕坤键大胜陈丽卿,虽未取得这婆娘性命,倒也射中一箭。陈丽卿身披重创,无心再战,纵马往阵上奔去。坤键为不失此良机,骤马追赶。且说吕坤键正追间,忽然闪来三道银光,未曾防备,皆吃打中了。这三道光,却是三口飞刀,一把打在坤键右臂上,一把划过咽喉,一把打中右胸口。斜刺里赶出一员女将,手舞两把日月刀,乃是召忻之妻高梁,敌住吕坤键。陈丽卿却被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个娅嬛,并尉迟大娘抢回阵中。吕坤键三处流血,又被高梁抵住,回阵不得,只好与其厮杀。坤键暗道:“不好,着了她的道,女飞卫未除,我赛由基倒要命丧此处了!”
陈明远在阵上见吕坤键似有恙,又敌不过高梁,急忙令路新宇、焦明武、咸纬广三人去援助。三将如疾风般出阵去接应吕坤键,陈明远亦招动大军掩杀过去。孰料,坤键与高梁已战有二十合,自觉使不得十分的气力,那中伤三处又疼痛难忍,钺法渐乱,已然遮拦不住。高梁见路新宇三人出阵,把手中刀一旋,劈在坤键右手腕上。坤键手一松,开山钺便掉落在地。高梁复又劈面一刀,把个神箭将军吕坤键砍于马下。可怜吕坤健自潍州救民聚义,大小征战,多有战功,如今却遭暗算,屈死妇人之手,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后人有诗叹吕坤键曰:
欲定天山休三箭,轻败飞卫此世骁。
英风莫敌唐叔宝,锐气难当汉票姚。
回马袋空曾失手?殒地盔落叹神消。
刀剑无眼留心看,虎躯湮没幡色憔。
路新宇三将见吕坤键身亡,怒不可遏。路新宇、焦明武二人当先敌住高梁,咸纬广抢了尸首便回。那边官军阵内见高梁得手,刘广下令教阵后刀枪兵冲出,忠通却在岭上作起妖法,口吐黑烟,席卷而来。陈明远忙教退兵回城,人马折损众多。
官军小胜这一阵,收兵回营。待到帐中,祝永清急唤军医与丽卿医治,叹道:“不想那吕坤键直如此利害,卿姐反吃他伤了。只可惜孔大夫不在此间。”陈丽卿虽面色苍白,仍笑道:“那厮虽斗箭中赢了我,然终是吃高梁嫂斩了,只今世上便再无第二个赛由基了。只惜未曾取得他的首级,以祭奠刘麒大表兄。”一时昏迷了去,慌得永清好似个热锅上蝼蚁,着令军医仔细医治。
刘广见了此景,不禁叹道:“想以往征战,未曾损兵折将,重些个亦不过负伤一二。自杨腾蛟死后,又接连折栾氏兄弟并吾长子。云亲家那里不知战事如何,也不见人来通报个。”祝永清无心言听,只忧心陈丽卿一个,暗暗发誓道:“苍天为上,只求保全卿姐与腹中孩儿,宁肯一生吃斋。”
军士来报,言陈希真悠悠转醒。祝永清只恐陈希真知了此事,与众将安排定了,自己先去看觑泰山。那陈希真卧于榻上,形容枯槁,独双目尚还有些精气。见永清至,问道:“我儿何在?”永清瞒说:“她自觉无趣,山里射箭耍去了。”引得陈希真一阵骂道:“她有孕在身,如有个闪失,你岂不痛心?”唬得永清冷汗淋漓,左右为难,只得好言宽慰几句,问道:“泰山自觉身子如何了?”希真缓缓运气道:“只恢复五六分,待排尽浊气,调养数月,方可如前。我有此灾,以是贼人细作所为,知我短处,险些害了老夫性命。”永清听罢,许久不语,心下暗自计较了。
祝永清请陈希真歇下了,告罢出帐,已近酉牌时候,急去看视陈丽卿。军医见永清回,磕头如捣蒜般道:“小人已拔去狼牙箭矢,用金疮药敷了疮口。只是夫人失血过多,又是个孕身,以此精气不足,经脉发热,只恐……”祝永清失惊道:“莫非孩儿保不得了?”军医抖道:“恐连夫人性命,亦不能相保。”永清大叫一声,一脚踢开,望那丽卿恰似个梨花遇雪,凋零无日。心如刀绞,落下泪来,想起往日共处,天伦快乐,恰似神仙伉俪。若真个从此阴阳两隔,岂不痛断人肠?
念及此处,倍加伤痛,一个踉跄,慌得众将连忙扶住。祝万年劝道:“兄弟暂止悲伤,快使人去请孔大夫来。”祝永清哽咽道:“新城男不在此,来去尚须些时日,卿姐正是要紧时候,如何是好!”忽听得帐外有人叫道:“祝将军休慌,莫是忘了老僧也有治病救人的本事哩!”永清寻声望去,见是忠通入来,恰如绝处逢生,早把陈希真告诫的事忘去爪哇国了,扑地拜道:“大师若能救得浑家,则称圣僧罗汉亦是轻了!”忠通大笑道:“此皆虚名耳,不如图个口里快活。”永清情知他要吃人,无奈陈丽卿性命紧要,含糊应了。
却看忠通自腰间取下个葫芦,倾出一粒丹来,颜色如墨,腥臭无比,就道:“将去与她服下。”祝永清恐这是个妖法邪物,迟疑不肯。忠通心下明白,冷笑道:“祝将军再略迟些个,只怕她母子都去了阿鼻地狱哩。”永清见说,只得咬牙横心,取些清水,与陈丽卿扳开牙齿,将乌丹冲灌入肚。
不消片刻间,那陈丽卿面皮转红,手脚渐暖,缓缓醒来。见祝永清于身傍,欲待起身,骤地吃痛道:“阿也!玉郎,痛杀我了!”永清见救得丽卿好了,情难自抑,哭将起来。众将都来贺喜。丽卿不解,正要责他,却看忠通亦在,不禁羞红面庞。忠通笑道:“虽救得你性命,还须静养半月之上,不可躁动,更不可动怒。不然箭疮裂开,饶我灵丹妙药,自不能保。”丽卿方忆起斗箭之事,连声喏喏。
祝永清复拜忠通道:“大师救我妻儿,大恩无以为报!”忠通道:“天伦之乐,谁人不喜?你二人均是上仙托化,子嗣今后亦是贵不可言。老僧结此善缘,乃是功德,无须为报。只是将军所应我之事……”永清沉吟良久,先屏退了众人,方敢问道:“不知大师几日吃一人?”忠通笑道:“口腹之求,一日一人足以。却是汝等功在凌烟,为国尽忠,老僧岂能不助一臂之力?愿出一阵法,助你等破贼。”
说罢,把那阴尸五行阵的事说与夫妻两个。祝永清又问道:“大师今日使的,可是此法?”忠通摇首道:“非也,那马陵贼人于徐州四境广布法器,纠合风水庇佑,兼有天命在身,暂不能伤犯他们,否则必遭天谴。老僧的阵法也借风水之势,虽耗时日,一旦功成,贼人必失地利。那时节,损他些头目,上界星气削弱,当可一网打尽。”永清大喜,正是:
漂母千金因恻隐,翼德悬首为无恩。
业缘善恶如滴沥,恍自知时已及身。
当夜,刘广教安排下筵宴,一面庆贺官军今日大胜,除去吕坤键与刘麒报仇,一面喜陈希真父女无事,感忠通法术精妙。陈希真却才闻知前后之事,吃了一惊,只恐女儿中计,急取乾元镜来照看,幸得陈丽卿无恙。陈丽卿道:“爹爹多心了,那胖和尚若是真个有歹意,救我做甚?”陈希真只把头来摇,又嘱付夫妻两个切勿轻信那秃驴言语。祝永清半信不信,说了与忠通相约。希真叹道:“你若不答应时,他便不吃人了?我书信发往远近州县,胡乱寻些死囚与他。他如能除了马陵泊,也是好的。若是本事不济,遭贼人杀了,亦不打紧。”永清称是。三人计较一番,都装做无事,前来赴宴。
席间,陈希真因知忠通喜食人肉,不敢放他,独与同席。又与祝永清两个陪话劝酒,相谢救命之恩。忠通谓希真道:“道子不知,老僧有个破贼的法儿,唤作阴尸五行阵。”希真道:“昔日本师张真人曾提及一二,可是以人肉身祭阵的那个?”忠通笑道:“是了,道子既为一军主帅,何愁无命数所须之人?将来把去祭阵,待布置完备,催动阵法,饶那马陵贼人就是金身罗汉,性命只在顷刻。”希真思量道:“此阵法可以死囚为祭,我亦有他法准备。”永清问道:“大师数赞己之阵法,究竟有何玄妙处?”忠通道:“两军阵前摆下此阵,待我施法,凡阵中之人,均可添千百斤气力。”永清称赞了一回,又把了数巡,众将各吃醉了,告回本寨。
那知忠通乘着酒兴,与祝永清道:“想我平生仅弟子一人,不幸为马陵泊所害。祝将军倘有意,可拜于我门下,我自传你些本事。”祝永清本为着西山那伙的事,与陈丽卿原要待陈希真指点,自二人交合后,希真只分付两个养气。现今放着这个良机,听忠通说动心头肉,岂可错过?竟又违了希真言语,来拜忠通为师。忠通微笑颔首,手指面前那半盘肉与他道:“入我法门,须吃上一块,也好表你心意。”永清怔住,情知那是半盘人肉,看着却与牛羊肉无异,把来瞒过了众将。忠通见永清老大个不愿,怒起骂道:“你一七尺男儿,倒好似个没卵子的,如何不肯吃来!”希真本怪永清不听自己分付,见他为难,又知自己道法未得全复,难斗忠通,只好暗暗使个眼色。永清低首闭目,正是骑虎难下,不禁忆起前时种种屈辱:熊铎强横、年豨张狂、恩师亡命,侄儿殉国,又有那本事数倍于自己的吴天鹗。只觉羞怒交加,一时性起,正待要吃,忽地又想起希真这般遭遇,自知若食此肉,浊气入内,修仙之路定有阻碍,那时如何与陈丽卿同在?
犹豫间,忠通又发话催逼,祝永清颤巍巍伸出手来,却见一人抢过身前,按下永清右手,去盘里夺过块肉,吃入口中。永清定睛看时,竟是浑家陈丽卿,慌忙阻拦,那块肉已下肚去了。陈希真亦自惊呆了。二人见陈丽卿笑道:“煮烂了,甚么肉不是吃?较那飞龙岭上的馒头却好了些!”自与忠通道:“我是他浑家,已吃了这肉,便算是玉郎吃的,大师可意满么?”忠通半晌方笑道:“老僧为人一世,不曾见得这般恩爱夫妇,实乃幸事。”竟许了祝永清为徒。希真见忠通放过永清,急寻个由头,分付二人回帐歇息,自留下忠通陪话。那永清与丽卿回营后,无非是又说了些恩爱肉麻的话儿,甚么修不得仙时,也要携子女隐入山中度日,白头相守云云。看官听说,这祝永清两口儿虽是违背天命,擅自下界,情分却是真的。若两个从此急流勇退,虽难得善果,然要与祝家留下一脉,却非难事。可惜当局者迷,待到他日得了果报,实为自取。有诗为证:
喟叹青云迷世路,何羁双鹤入樊笼。
最是无情江湖水,拍碎归心杳冥中。
且说马陵军这里,折了上将吕坤键,众人皆伤感。陈明远叹道:“陶震霆那厮尚还活于人世,白伟成三位兄弟方亡故不久,今又折了吕统制。自杀了个杨腾蛟以来,直如此不利,一百八人连去了六个!”娄小雨劝道:“今日吕统制之死实是意外,只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虽折了六个弟兄,他雷将亦亡了四个,且十八散仙身亡众多,兄长暂止悲伤。如今官军中,虽得索奥破了陈希真法术,然那个妖僧亦非寻常,今日阵上不见官军仗他妖法为羽翼?待到灵清先生来后,再做计较。”陈明远哀叹不已,先教众将都去歇息,分付严守四门。
自这日起,一连数日两军不曾交战。直到次月十三日,马陵军已有将领忍耐不住。当晚,斥候吴铣源自思道:“已有十多日不曾与官军交战了,哥哥只恐再失手足,似此下去,又怎能将那伙雷将尽数剿灭,以雪亡故头领之恨?料想沈兄弟早到二仙山,不见董灵清回,以定有缘由。我当自去与哥哥、军师商议攻打太和岭之计,不可使我军反受官军牵制。”
便来与陈明远、娄小雨道:“哥哥数日不曾出战,想是有些难处。”娄小雨道:“吴兄今夜前来,料是有助哥哥攻打太和岭的计策了。”吴铣源道:“正是。”陈明远问道:“兄弟有何良策?”吴铣源便道:“我乃斥候出身,最能吃得苦。可于夜间出城,拣小道爬上岭去,放起火来,引大军来攻岭。那妖僧纵使再了得,这般首尾难顾,军心难定,正是独木难支也。”雨菲道:“此计虽好,然山岭险峻,倘若失脚或吃官军发觉,性命难保。”陈明远道:“若论爬山探岭的本事,钱兄弟是猎户出身,他去最好。”铣源忙道:“我自打探事误报消息,被军中驱赶,多蒙大哥收留,才得与众兄弟相聚。与朝廷交战以来,众头领各展本事,小弟武艺不精,只有这般用处,理当为了山寨,报答仁兄。望早日诛尽雷将,与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纵使粉身碎骨,亦不在话下!”明远摇首道:“兄弟休说此话,既如此,便顺你心意,只愿万无一失。待攻下太和岭,再杀他几员将佐,那时全军与你庆功!”吴铣源忙拜道:“万谢兄长成全,只是官军在太和岭上,我城中若有些个动作,多半都可看清,此不利于行事。”雨菲道:“这个不难,可叫索奥作起法来,驱使大雾以蔽官军。”商议既定,吴铣源定于十五日月圆之夜行事。
却说十五日晚间,索奥于城内,手仗宝剑,步踏罡斗,作起法来。不移时,大雾渐起,把太和岭与徐州城遮漫了。陈希真在岭上营帐中,闻说雾起,道:“只怕贼人借雾来攻打,众将士不可怠慢,小心防守。”陈明远则点起军马,出城埋伏,只待吴铣源功成。
单说吴铣源拴束了,更换夜行衣裳,腰跨口快刀,提了豹尾枪,辞了众头领,取小路往太和岭上来。一路上小心谨慎,于岭下时,已是二更时分,听得岭上更鼓分明,自道:“再不上去,更待何时?”便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众看官,你莫瞧这吴铣源生的粗胖,攀爬起来却毫不费力。先不说索奥施法驱起的大雾,到了这夜时分,又有几片乌云,将满月遮了,更是一片漆黑。吴铣源三停爬了二停之上,待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又继续攀爬上去。
又多时,已到岭上边缘之处,吴铣源暗道:“亏得索兄弟的法术,兼得今夜无光。”话方完,便要翻身上去,以火药乱官军阵脚。那时节,只见一道光从一营帐中射出,直冲上天,消散了雾,打散了乌云,霎时月光星朗,如同白日。众看官,你道这光从何来?却是从陈希真的营帐中射出,便是他那件法宝乾元镜,此镜可辨吉凶,亦可摄人魂魄,昔日梁山上入云龙公孙胜的魂魄便是被陈希真用此镜摄去。那陈希真正坐于帐中调运真气,这面乾元镜忽地作响起来,希真惊道:“今夜却有凶兆!”乾元镜射出光来,直冲云霄,希真赶忙出帐,正是吴铣源现形之时。
吴铣源身影在月光下已现,岭上的官兵都发觉起来。铣源见不是头,暗道:“我只拼了这条命,也要教我军杀上岭来!”即刻上岭,持那杆豹尾枪迎战,慢慢往大寨边杀去。却有范成龙当先赶将过来,与吴铣源交手。一二十合后,又有真祥麟奔至。吴铣源见官兵人多,且又不能对敌二将,逐渐被逼回岭边。正是前有敌兵,后有百十丈高崖,进退不能。范成龙叫道:“贼子竟敢只身前来送死,定要将你解赴都省正法!”吴铣源寻思道:“但被捉得,定遭千刀万剐,若就此自尽了,尸体又恐吃他拿去受辱。”回头往山崖下望去,牙关咬紧,待官兵一发上前时,大叫一声:“老爷便是死也不教你们捉拿,吴某去也!”猛地转过,纵身向岭下一跳,须臾就从这高崖上摔将下去。下面都是狼牙乱石,粉碎了身躯。后人途经太和岭下,忆铣源之悲壮,乃作诗曰:
太和岭上悲歌恸,狼牙峰下葬幽深。
躯碎更化山岩垒,魏巍皆是吾侪身。
此时节,马陵军已在岭下候了多时,仍不见岭上火起,忽看夜空清澈,月华如水,又闻得上面喧闹声。娄小雨道:“恐是情况不妙,吴兄怕吃发觉了。”陈明远心中慌乱,只因担忧吴铣源有难,即刻下令:“全军尽力攻打太和岭!”马陵军顷刻间便往岭上杀去,岭上岭下,火光杀气声一片。陈希真见马陵军攻打,急叫搬运炮石擂木御守。那知当不得马陵军勇猛,已然杀到半山腰上。陈丽卿从营中奔出,身披战甲,手执梨花古定枪,就要上马去杀敌。希真拦住道:“你箭疮未愈,不要命了!”丽卿道:“难不成见贼寇杀将上来!”希真道:“莫急,看为父本事!”取出乾元镜来,运起都箓大法,把乾元镜祭起于空中。只看那乾元镜中射出万道光芒,其光所照之处,赤焰生起。有被照到的士卒,顷时烈火焚身而亡。
陈明远大惊,急唤索奥。索奥道:“哥哥莫慌,有小弟在此护佑!”持宝剑上前,将所学的天罡五雷正法运起,就把宝剑也祭起于空中,那把剑直直的砍向乾元镜。若是寻常时,索奥那里是陈希真的对手,为是希真清气郁结,浊气未全净,道法受限,一时分不得输赢。陈希真望见了,暗道:“贼人军中有会妖术的,待我除他!”捏起真武印诀,半空之中现出数员青甲神将。索奥宽了心,亦念起秘诀来,头上显出数员金甲神人,两下交战。
斗到间深里,忽看有十余道黑气从官军大寨内钻出,直射向索奥处。众军只听得空中有人叫道:“马陵贼人,伤吾弟子无虚,尚来讨死!”索奥知是忠通,一时慌了手脚,仍念起咒语,欲打散黑气,怎奈却是不济事。索奥虽从董浩那里受学了天罡五雷正法,却因他先天不比董浩,只学得皮毛,未探得精华。根基尚浅,纵有正法,也难斗忠通这等妖魔。那黑气化作凶鬼,将索奥所变神人尽皆杀死。陈希真的青甲神将又至,将手中军器就空中一发打落下来,早打翻了众多兵将。索奥已是无力回天,却因要护助大军,又卷起狂风来,分付退军。陈希真又发一道印诀,半空神将齐发掌心雷,正中索奥。希真再运起都箓大法,直驱雷电,劈中索奥。可怜索奥学了半世法术,只因天性不足,得妖僧所制,今日亡于陈希真手中。后人有诗叹道:
法艺虽平昏,义气总超群。
命去泉台日,归魂报主恩。
陈希真见杀了索奥,叹道:“不是我有恙时,何须他人助力。”左右不见了陈丽卿,军士道:“方才见武烈一品夫人飞身上马去了。”希真惊恐不已,跺足责骂,祝永清忙道:“泰山勿慌,小婿去救应卿姐。”挺戟追去。陈明远见破希真法术不得,连忙下令退兵。陈丽卿一马杀到,叫道:“刀脸贼往那里走!”焦明武赶过敌住,路新宇护着陈明远便往岭下退去。丽卿与明武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丽卿只待要发全力时,忽地大叫一声,箭疮迸裂,伏于马上。明武却要取其性命,永清马已到,一戟隔开,复虚晃一戟,将马一勒,顺手扯住丽卿枣骝马的缰绳,牵着便往岭上走。焦明武也不去追赶,教众喽啰退回城去。索奥尸首已被钱仓政背走。陈希真见女儿晕厥,叫苦不迭,也不令追杀,自退回营寨。
天明,陈明远坐于厅上,好生懊悔道:“不该使吴兄弟前去,以致连着索兄弟都遭他毒手。吴铣源现今尸首不曾见得,只恐官军拿了去羞辱。”王子康道:“从捉得的官兵口中得知,吴兄为不教官军捉去,跳崖自尽,尸首料想仍在岭下。”陈明远速令曹峻烽、石顺友两个,小心往岭下寻吴铣源尸身,专待董浩回军解救。
那陈希真与祝永清两个,因见陈丽卿箭疮迸裂,那里还顾得许多,急请忠通相救。忠通先教陈希真等退下,只留祝永清一个,推说救命秘术,不宜外人观看。众人只好答应。永清心中忐忑,拜道:“我师慈悲,再请救上一救!”忠通摇首道:“我那药只此一丸,所须之物最是难得。”永清道:“就是刀山火海,弟子也去得!”忠通笑道:“此物非同小可,乃要用小儿血肉,凡他命贵的,便是好药。”永清虑道:“只管救得卿姐,用则用了。我师须小儿几人?”忠通又摇头道:“寻常人家的,都是穷贱命,算得甚么好药?”以手点永清面额道:“除是达官贵人家的,年纪小些却好。”永清面有难色。
只看忠通把手又一指,向着陈丽卿处,复笑道:“这里不有现成的?你既是人夫,又将为人父,二者择一,全凭你做主。”祝永清听得痴呆了,说道:“我师休与弟子这般作耍。”忠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两个前生都是天神下界,所孕子女,自是天底下少见的仙骨。倘或长大成人,早晚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倘是把来做药,则大有益处。”永清喃喃道:“他乃我祝家骨肉,至今才两月有余,如何肯做这般歹毒至极的事来。”忠通不采,合掌而道:“贪欲生忧,贪欲生畏;无所贪欲,何忧何畏?吾弟子若要救你妻,便没了孩儿。若要孩儿时,为师亦有他法养护,然汝妻必死。”永清思前想后,往日种种,终是狠下心道:“恭请我师救卿姐性命。”忠通点首微笑道:“惟行事果断,方是大器,不枉老僧收你为弟子。”有诗为证:
遗灾无妄闺情事,错付阇梨信雌黄。
无奈相权难舍累,珠胎毁月断人肠。
次日,众将看陈丽卿转好,又赞忠通手段。忠通道:“过誉也!老僧只好救得命,医不得伤。非是她捱到痊愈,别无神丹妙药。”陈希真谢过,看女儿无事,骂道:“小畜生,我叫你不去,你偏不听,亏得命大!老夫乾元镜已看过,高平山再没个参仙血来救你了!”丽卿嘻嘻一笑,也不回话。又看祝永清形容憔悴,知是忧心自己,彻夜未眠,吐舌道:“玉郎劳苦,我不莽撞了。”永清心亏,不敢多言。苟桓道:“这一战,贼人大败亏输,也好使他们知晓天威。”希真道:“不可轻敌,只他巢穴未毁,尽可死灰复燃。”传令军卒昼夜巡视,以防再来劫营。就教众将都去歇息,晚些摆上庆功筵宴。祝永清丧了骨血,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马陵泊,日夜紧随忠通左右,学习本事,反将陈丽卿冷落了。
眼见天气渐热,芍药花开,端午亦过去半月。是日,陈希真正与众将议事,准备再攻打徐州城。忠通道:“老僧那阴尸五行阵已完七八成也。”祝永清则道:“小婿也新学了些本事,略有所成。”希真又问陈丽卿的身子,永清不晓得,胡乱推说道:“卿姐的箭伤无甚大碍,若再按纳住气性,不大动手脚,安养十日便好。”希真满意道:“亏得她这些许时日不曾吵闹。”正说间,辕门外来报:“外面有一壮士,口称是徐州人氏,名唤张永伟,斩了贼人将佐一员,带数人前来投诚。”希真闻之大喜,传令教进来相见。不是这个人来时,有分教:
女将大战,光飞乾步;泼妇命终,尸入坤舆。
正是:
始从京城逃性命,终归太和化尘埃。
不知这张永伟是何人,又斩了马陵泊那一个头领,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罡煞:吕坤键、吴铣源、索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