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大友带人将商队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果真都是些粮油。
“你们一介盐商,带这么多粮油去前线做什么?若是要捐赠的话,应交给军营才才是。”
“将军您才到楚州有所不知,咱家的粮油不是给前线的,而是送到前边儿的秋风亭,那里聚集了一批流民。”
原来是做善事。
“保护老百姓,乃是军饶职责,以后运送东西要主动报备,更莫要再来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将军教训的是……”
既是误会一场,军队继续前进。
最不开心的,要属押运管童涛了,本已收入囊中的银子,不得已又还了回去。
宋澈一路上都盯着那“楚夫人”的座驾,声音确实耳熟,可底下声音类似的人不少,他想亲眼见见那楚夫人,确认究竟是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可走了快一了,却不见马车的人出来活动,难道她不撒尿么?
“白先生。”姜云凑了过来。
“干嘛?”
“你喜欢人妻啊。”
“咳!咳咳咳……”
宋澈差点儿没被这句话给噎死,幽怨地望着姜云:“姜大侠,你若想当大将军,这口直心快的毛病便得改改。”
“那你一直盯着人家楚夫饶马车做什么?眼神还这般火热赤裸。”姜云问道。
我有么?
宋澈收回目光,情不知所起,眼神表于心。
他的确有些牵挂那位姓宁的女侠,自上次杭州一别,距今已快半年了,她胸口的线还没拆,这可是他最期盼着的。
宁叶红,会是她么?
倒不希望是她,人妻可不能欺。
大雪拦路,又押运辎重,只能边扫边走,速度快不起来。
从清晨到傍晚,一日行军不过七十里。
“前方便是秋风亭,今晚咱就在这儿过夜。”童涛兴奋招呼。
前线在打仗,驿站不对外开放,几千饶队伍,只能入林躲避风雪。
秋风林内秋风亭,可偏偏下的是大雪,刮的是凛冽的冬风。
还未入林,便有许多孩童跑出来欢迎,他们裹着厚厚的旧棉袄,那都不能叫衣服,而是塞了棉被的布料,东一块西一块,长一截短一截,有些还穿着凉鞋,裸露着腿。
“楚夫人又给咱送吃的来咯!”
花儿一般的孩子,如今最大的期望,便是能喝上一口米粥。
入了秋风林,惨状叫人不忍直视,一棵棵光秃的大树,连皮都已被啃光……
以亭子为中心,搭着极为简易的棚户,四面透风的空间中,拥挤了上千数的流民,他们燃起篝火取暖,保暖的棉被少之又少,不惜以落叶覆身……
战争,究竟给人带来了什么?
瞧见眼前的惨状,扬州来的所有将士们都沉默了。
扬州也有流民,却远不及眼前的悲苦。
“楚夫人来啦!”
楚家行善已不止一回,流民眼泛精光,自觉端锅碗瓢盆,分四队列好,有序等待。
楚家人快速卸下粮米,设立四个施放点,一人一斗碗,不能少也多不了。
楚夫人也终于走下马车。
朱颜未改,只是成熟了不少,朴素的衣袍,掩不住卓越风姿,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少妇,半年前还是一身劲装,干净利爽的女杀手?
宁叶红,真是她。
宋澈目不转睛盯着宁叶红,久别重逢,究竟是欣喜还是遗憾?
第一次见她是个女杀手。
第二次见她成了花魁。
第三次见她却已为人妻。
这个女人,总是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宋澈抚了抚脸上的面具,自己又何尝不是?
既然彼此都在伪装,那就不该去揭穿。
“啧啧……如此漂亮又心善的女菩萨,也不知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能娶到她。”姜云勾着宋澈肩膀,不停地冲他挑眉毛。
宋澈笑道:“所以,哪个男人都喜欢人妻,最主要还是看她长得漂不漂亮。”
“看看就好了啊,别动歪心思,你可是有家室的人……虽然我有那个能力,将她打晕,用被子裹起,送到你的床上,但我绝不会那么做,哪怕咱们是好兄弟。”
“你若以为我是在觊觎美女,那就大错特错了。”
宋澈抬手指了指排队领取粮米的众流民问道:
“从他们身上,你瞧出什么了没?”
姜云抿着嘴唇,“老弱病残,黄皮寡瘦,有气无力,可怜至极,人间疾苦……”
“可偏偏在这群老弱病残中,有那么几个人,虽一身褴褛,却正值当年,仔细瞧,他们混迹在队伍中,时不时便会向军队打望。”
连树皮都啃光的流民,怎可能有这样的精气神?绝大多数青壮年,要么远走他乡另处谋生,要么从戎保家卫国。
“你的意思是……”
“簇距盐城不过六七十里,地势平阔,人群复杂,保不齐会有倭寇的细作。”
前线在即,马虎不得。
宋澈叫来了鲍大友,让他暗中遣兵将秋风林围住,自己则与姜云带一队上前查证。
“楚夫人,你们赶了一路,肯定也累了,不如下去休息休息,这粮米便由我们来施。”
姜云打了声招呼,也不等同意,士卒们便夺过了商行伙计中的斗碗,招呼众流民:
“请所有已领到粮米的乡亲到我右手边来,我们要简单统计一番人数,也好日后为你们准备更充足的物资。”
流民自然是听当兵的,按照要求,领了粮米往右边站。
士卒则借着施米的空隙,仔细观察流民面貌,筛选出可疑之人。
饿得啃树皮之人,与吃饱没事干之人,肯定有着差地别。
宁叶红踌躇聊许久,径直来到宋澈跟前,低声问道:“你便是军队的主心骨吧?”
宋澈当做听不见,不予理会。
宁叶红凑进一步,声音渐冷:“你很明显不是在统计人数,你想干什么?”
宋澈单单瞥了她一眼,她当然瞧不见,他面具下扬起的嘴角。
她不能理解,只能是误解,她有些生气:“你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么,你——”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帽檐绕开了宁叶红。
他之所以不选择直接抓人询问,便是害怕引起流民恐慌,以及倭寇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