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黄河,仍处于枯水期,即使如此,水流也要比运河湍急得多,速度快得多,更颠簸得多。
客船起洛阳,过汴京、北京、齐州、淄州,于第三日上午驶入青州境地,再有个把时辰,便可抵达博兴镇,从那里换乘马车,走陆路向登州东南出发。
二月入春,寒凉依旧。
绵绵细雨,惹来惆怅。
南宫月自清晨便站在船头,微微搔首,迎接寒风细雨,平视灰蒙蒙空,有触景生情的悲伤。
“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宋澈轻吟撑伞上船头,身为妇女之友,怎能不上前安慰一番。
南宫月刹那回眸,轻呢一句:“好诗,好诗……”
“你也好湿,好湿……”
宋澈将油纸伞撑过她头顶,轻声问候:“怎么了?”
南宫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不知是雨还是泪,有责怪之意:“本来我是不哭的,都怪老板你……”
宋澈柔声道:“雨太惆怅,淋了会生病,人太压抑,久了会成疾,敞开心扉,将烦闷与朋友听,会让你的心好受得多。”
南宫月望着头顶的油纸伞,沉默了片刻,轻叹道:“是关于我的身世……”
记得她过,是因父亲走私食盐,才导致家破人亡。
“我父亲官位卑,与邶县主簿田少琼盗卖私盐,后被检举发现,一家三十余口,男奴女妓……当然,他活该斩首,我们活该命苦,可后来我才知道,当初检举我父亲的正是他同乡挚友田少琼;”
回首往昔,无限悲恨,南宫月摇了摇头,“田少琼为保住自己,竟将我父亲当做替罪羊,如今他已官至青州知府,而南宫家仅剩……我一人飘零。”
“所以你在得知我要去登州时,才自告奋勇,做我的侍卫,目的便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宋澈抿着嘴唇问。
南宫月赶忙摇头,“过往之事便让它过去了,我会随行护卫,是感恩老板给了我自由。”
可若往事真的随风飘逝,她又怎会触景伤情呢?
宋澈道:“常言‘道好轮回,苍饶过谁’,这田少琼卖友求存,私运官盐,如今被我得知,那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南宫月美眸不停跳动,出声相劝:“老板,你不可为了我的事而耽搁公务,京东官僚最是黑暗,强龙不压地头蛇。”
宋澈笑了笑,不再多言语。
京东最大官僚,济南经略使刘崇,不论他是否与安阳王勾结谋反,他都必须死的,其麾下党羽也会被根除。
以宋澈目前的身份,想要法办一个人,是不需要证据,只需给他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不论他是否有罪,皇帝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回舱吧,收拾收拾东西,咱也快下船了。”
可正当他转身之际,忽然一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夫,加急摇橹逆水而上,并大喊:
“官人!官人不能往下走啦!黄河决堤啦!”
宋澈脑子一懵,一时未反应过来。
黄河决堤,似乎在印象之中,每次都是滔大灾。
艄公与几名船员闻讯跑上甲板,焦急问道:“老乡,你可莫要开玩笑,这才二月份,又到黄河汛期,怎么可能决堤呢?”
渔夫道:“哎呀,这种事我能跟你开玩笑么?就在前边五里处!哎哟,这下南岸的人又要遭殃了。”
黄河泥沙在下游堆积,渐渐形成“地上河”,一旦决堤祸害千里,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老乡,这次缺口有多大啊?”艄公问道。
“这个谁能个准头,只要堵不住那就得一直扩大,总之你们赶紧在北边找个地方靠岸吧,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呢!”渔夫摇橹便去。
“真是流年不利啊!皇帝才刚刚驾崩,便出现了这档子事儿!”
艄公叹气,看向宋澈:“官人,您也听见了,灾人祸我们也没办法啊,为了你们安危,还是先靠岸吧。”
宋澈却问:“若是在北方靠岸,我们又该如何到登州去?”
“到登州啊?”艄公想了想,“那可有些麻烦了,首先你得从淄州绕道到海口,做海运出渤海湾,可如今沿海都不太平,估计没人敢跑船了。”
那怎得了?
宋澈眉头紧皱,若洪水真的发酵,要耽搁太多日子。
“你在南边靠岸吧,我们在南岸下船。”南宫月道。
“夫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方才您也听见了,决堤口在南岸,你们怎可往南岸走啊?”艄公大不理解。
南宫月偷偷瞥了一眼宋澈,“我不是夫人……我从在青州长大,知道该走哪条道,你将我们放下即可。”
艄公见客人如此坚持,也没再多,在南岸找了个浅滩,用船将宋澈三人送上堤。
“咱们往千乘与青州城方向走,那里地势颇高,洪水淹不到那儿的。”南宫月在前头带路,语气肯定。
“二月份,正值黄河枯水期,怎可能会决堤呢?”宋澈跟在后头问。
“的确有些反常。”
南宫月道:“记得时候,每到五六月份,但凡下一场大暴雨,水位便会上涨,那时我们一家便会从邶县搬到青州亲戚家里去避险;
黄河决堤在齐鲁之地,见怪也不怪了,未曾改道之前,每隔三五年堤坝便会垮一次,但开口都不大,补救得及时遭不到什么损失;
枯水期决堤的事例,我印象中是没有的。冬季少雨,且会出现凌汛,河面水位要远远低于堤坝——可这也不能排除堤坝年久失修,亦或者人为决堤的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先皇刚驾崩,新帝刚即位,黄河便决堤。连方才艄公渔民都,这是流年不利,不祥征兆。
新帝登基,恐怕最不愿听到的便是“不详”二字。
南宫月提到过“人为决堤”的可能。
纵观历史,有许多战略,都是故意扒开黄河堤坝,以洪水阻碍敌人进攻中原。
本次决堤,究竟是灾,还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