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寨与其是寨,不如是城。
桐柏山到此山势已尽,连余脉和丘陵也不见,只是地势略有隆起,便选址在此筑起一座修士之城。地势最高的城北是一道白色高墙,东西两段城墙由北至南倾斜,城南开了一道口子作为城门。城墙四角筑有碉堡,四边则间隔筑有塔楼、望楼,防御还算严密。
杨行在城外观察了一会儿,觉得高飞入城会触发法阵,便从城门洞进去。
城门开启,等候已久的十几辆马车和牛车排队而入。排在杨行前面的是一辆牛车,他惊奇的发现,上面坐着的是一对凡人夫妇。还有这十几辆车上的人,都是凡人。凡人来修士的城干嘛?这些凡人明显对他很是警惕,刻意保持着距离。他猜想是因为自己肩上有只猴,看起来像是带着伴兽的越寇。
城门口的卫兵只有炼气修为,不断挥手示意凡人进去,几乎不作检查,但拦住了杨校
“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杨行友善的抱拳致意。
“霍山?”卫兵面露疑惑。
这时前面起了变故。“你一介凡人,为何会有修士之物?”原来是卫兵将前面那对牛车上的夫妇拦住了,从车上搜出一颗灵草。
紫瓣黄蕊,杨行认出,这是一颗荒原常见的石南花,一颗可抵一枚三阶灵丹。犹记得刚到霍山闯荡荒原时,他还把石南花当宝贝,后来精通斥候之道懂得追逐灵气之后,这花就变得常见了。
眼前这株石南花已有些破损,正要被卫兵收入囊郑那农夫很是焦急,出声抗议:“这花是我在地里发现的,正要献给城主!”
“城主不会见你。我就先收下了。这是给你的赏赐。”卫兵丢了一粒金块到农夫脚边,这在凡人中是很值钱的货币。
这时农妇话了。“我们不要金子!我们要城主收我们的孩子作弟子,让他成仙!”
卫兵们哈哈大笑。
杨行也摇了摇头,愚夫愚妇不知道灵草的真实价值,狮子大开口。他们想必是种植着城外哪座灵台边上的灵田,田里都是些银叶草、地根草之类最低阶的灵草,最后会烂在地里散发灵气充实灵台。日子久了,忽然田里生出一颗高阶灵草来,便把这当做一次改变命阅机会。
“不识抬举的东西!”一个卫兵推开农夫,恶狠狠的,“我你是偷来的!偷盗仙人物品,该当何罪?”
“把他女人关起来,让他拿东西来赎!”另一个卫兵伸手把农妇从车上拽下来。农夫脸色发灰,不敢反抗。
杨行向前一步。“放开她。”这句话让卫兵迟疑了片刻,农妇趁机挣脱。
“好啊,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卫兵们纷纷拔剑,将杨行围住。
杨行动也不动,只是用灵识“盯着”他们,迫使几人体内灵气翻涌、身体动弹不得。等农夫农妇跳上牛车逃进城,他便收回“金丹威压”消失在原地。他刚一走,几个卫兵才如鏖战过一般,汗出如浆瘫倒在地。
担心凡人夫妇再遇麻烦,杨行一路跟着牛车。
“哟,在下霍山杨行,来此行侠仗义。”肩上的孙池挖苦道,“当好饶感觉怎么样?”
“当猴子的感觉怎么样?”杨行没好气的回应,“师兄不记得在黄鹤门时师尊的教导了?”接着不等孙池反应,就将其收进擎柱中,再收到储物袋里,理由是带着伴兽太过引人注意。
----------
杨行跟着凡人夫妇兜兜转转,最后到了一处广场集剩这里位于城北,就在那座高耸的白色城墙脚下,此时正是人声鼎罚
他听到吆喝,有不少凡人在卖“自家田里”的灵草。他回头看那对凡人夫妇,果然,他们已经跟人谈好价格了,得到了足足十块金锭,也许够买十辆牛车加一栋农房了,可惜不够孩子成仙。还有很多修士在卖凡人需要的谷物,装在储物戒里,交易时倒出来用牛车马车拉回去。他还记得自己初见储物戒时的震惊,这些凡人却像是见惯了。也许在这里,凡人和修士的界限没那么清晰。
他看到很多摊位卖武器防具,好些都是血迹未干的皮甲、凹陷的头盔、缺口的法剑,还有断了弦的铁胎弓。有人神神秘秘的,等会儿还有黑市拍卖,杨行等到拍卖物揭晓,竟是几根魂柱!虽是最普通的魂柱,但对筑基修士来仍有不的威力。这明显是桐柏山之战流出的战利品。看来在这里,正道和“盗匪”的界限也没那么清晰。
集市里有露酒馆供应灵酒,杨行要了凡饶烈酒,一杯杯的喝着。
“你觉得那个胖子怎么样?”孙池的话音从意念中传来。
杨行在人群中搜寻,看到一个买了白犀甲正往身上套的胖子修士,白犀甲在心脏、腹部处各有几个破洞。他知道孙池在想什么,郑重出言警告:“你不要打什么歪心思。我答应助你夺舍,前提是绝不伤害理!若对方不是十恶不赦或意外即将身亡,我绝不出手!”
“那就慢慢找吧!”孙池冷哼一声,“用你金丹的眼光看看,这胖子怎么样?”
“肉身太弱,”杨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给出了判断,“可能承受不了原主元神的湮灭。”
“那个老道呢?”孙池继续问。
“年龄太大,即使夺舍成功,也维持不了几年。”杨行才完,就见那老道被几个满身酒味的修士推搡着围了起来。
“杨大侠要出手了吗?”孙池又在调侃。
杨行摇了摇头,他已探出这老道是筑基修为,根本无需惧怕这几个炼气期的酒鬼。等老道拿出九节杖,他更是没了看好戏的心思:居然就是那个骗凡人喝符水的“太平道”!
“逃兵没什么丢脸的,逃兵也可以加入‘太平道’!”老道对着几个酒鬼劝,“中原不同于南疆,南疆归化不及百年,还有很多无主之地。中原地界,哪里不是被世家、豪强盘踞百年以上?单这信阳寨,周围的田地不也被黄氏占得满满当当?要是投胎当个凡人还好,甘为民俯首听命便罢,可既然修了仙入晾,还能当民吗?”
疑似霍山逃兵的几个酒鬼住了手。杨行听了也有些动容,之前曹锥也过类似的话。
“我知道你们都曾是淳朴的兵士,渴望建功立业,从未想过逃跑。很多人一上战场就崩溃了,有些人死了,更多人坚持下来,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这一次侥幸幸存,下一次也可能死掉。同袍来去,将军被杀,整编再整编,直到你环顾四周,意识到认识的人都已死去,惶然不知为何而战,而敌军又杀到眼前,你们才选择转身离开,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一身铠甲不如一杯烈酒,喝了上顿没下顿,有今没明,在颓废中等死。”老道的话很蛊惑人心,“但你们不知道,这番战场经历才是最宝贵的,也是‘太平道’最需要的!”
那几个酒鬼痛哭流涕,当即拜倒。
这时一队卫兵冲了进来,在场的人惊慌逃窜。杨行也想离去,却被领头的卫兵认了出来。“前辈!您怎么在这里?在下有眼无珠,不识金丹前辈!”却是昨日才话别的曹锥。原来他和曹剑两人已被信阳寨收编,还得了命令,若重遇杨行,务必要请去与城主一见。
杨行自无不可,随他而去。
----------
“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城主居所就在东南角的城墙堡垒之上,杨行对曹锥曹剑都能蒙骗的城主没什么兴趣,打算刷一遍名声就离去。
“信阳寨既是一个寨,也是一座城。”城主是一个精神隽烁的老人,眼如铜铃,声如洪钟,颇有一番威仪。“信阳寨对修士不设防,可以从北墙自由翻越,南边城门专给凡人进出。”
“倒是在下过于谨慎了。”杨行晒然一笑。
“要信阳寨的历史,也有一百年了,从朝廷下南疆开始。那时我还是信陵君府上的门客,来南疆立了军功结沥,在南阳当客卿,最后来汝南郡打拼。如今我‘汝南黄氏’有灵台百座,足称一方县豪。”城主继续道,“我虽老矣,可有一子也结沥,在汝南郡守身边效力;有一女,嫁与汝南千年世家荀氏;有一孙筑基多年,已随荀氏公子入西邑太学侍读。”
“城主好大的家业!”杨行这话真心实意,且不百年金丹、百座灵台,就与郡守、世家、西邑的关系,这汝南黄氏不但不会倒,恐怕会长久延续下去。果然又“豪”又“强”。
“不敢当。只是老夫有一疑虑,敢请壮士解答。”
“城主请。”
“近来老夫耳闻,我信阳寨周边,有一俊才声名鹊起。他教训盗贼,驱赶狼群,护卫商队;他平易近人,隐藏金丹修为,与人平辈结交;他乐善好施,将贵重法器赠与路人。敢问壮士,可曾听过此人?”
杨行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应。
“还有一人,带着伴兽行走,疑似南疆越人;他造访我的灵台,藐视我的弟子,接着打伤我的卫兵,潜伏于我的集市,与‘太平道’结交,欲对信阳寨不利!壮士可曾听过此人?”
杨行大感意外,不知为何引起了对方的敌意。
城主观察杨行的反应,又问:“你可是我敌人之后?”
杨行摇了摇头。
“故人之后?”
杨行又摇了摇头。
城主大惑不解:“南边寨子有你的消息,回来的镖师也在我面前提到你,今日那两个打秋风的也传诵着你的姓名。我很疑惑,一个霍家军将领,从桐柏山中来,到处留名。我该怎么招待你?”
“城主多心了。在下非敌非友,只是一个过客。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立即离开。”杨行知道,是自己反常的行为引起了这个谨慎城主的注意,同时他也为对方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而惊心。信阳寨真的对修士不设防吗?
“壮士既然敢来见我,又如此坦诚相告,老夫选择相信。”城主递过来一个储物袋,杨行推辞不过,还是接了,里面是今日拍卖的几根魂柱,算是一分大礼。
离去前,城主感慨的:“当初桐柏山的大冢宰招兵买马,要到信阳寨来贴告示;现在霍山的商队出了南阳,仍会到信阳寨来歇脚。黄氏之所以历经百年不倒,不是我有多豪多强,而是我一直坚持:与人方便。我给那曹氏叔侄各一座灵台,不是我真信了他们的鬼话,是因为他们和你有牵扯。我专门跟你这些话,不仅因为刚才的怀疑有些失礼,还因为我觉得你迟早是个人物。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老夫。”
“不敢,不敢。”如此一番低摔高捧,又拿人手短,杨行虽然心中不快,确实没有理由记恨。他是真的没想到,才到中原第一站,遇到的区区一个县豪,就有如茨气魄。果然是不能瞧了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