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根据宗昼之前提供的路线图,率军进入云霄山。大军在高低起伏的山地中行进了两日,才来到李洛的第一个目的地。
钉头谷。
图上显示,钉头谷三面外通,中间是片低洼的谷底,只有最蹩脚的将领,才会把兵马开进钉头谷驻扎,因为很容易被敌军合围。
李洛偏偏就要先当一回最蹩脚的将军。
他率军进入钉头谷,没呆一小儿,就传令一万无甲的青壮辅兵留在谷中,借口让他们等候在此,到时搬运贼军的粮食物资。
然后,李洛率领一万精锐甲兵,离开钉头谷,往第二个目的地而去。
而此时,许夫人已经率军回到盘龙顶大营,这里山势险峻,只有一条盘山小路上山,山寨修建的也是易守难攻,虽然山寨占地数里方圆,但只需万人防守,十万敌军也休想攻下。
此处很是隐秘,云霄山脉纵横百里,属于武夷山支脉。倘若没有带路党或者路线图,很不容易找到。
云霄军在附近开了不少山地,种着旱稻,但只能解决三成口粮,大部分口粮,需要下山去“打”。
负责断后的宗昼,也最后回到山寨,向许夫人禀报了一个消息。
“畲帅,元军进山了。只是他们根本不知我军大营所在,只是在山中兜圈子。而且,他们已经分兵了。”
许夫人霍然站起,“哼,元军竟敢贸然进山,定教他们有来无回!特使,元军如何分兵法?”
宗昼道:“在下发现元军虽然有两万人左右,但竟然有一半是无甲的青壮。看样子,应该是用来运载战利品的。这上万辅兵,在钉头谷扎营。”
“钉头谷扎营?”将领瞿世笑了起来,“元军统帅怕是个傻子吧,那里岂能扎营?”
宗昼道:“这倒也不是元军统帅傻,在下估计是他根本就没指望辅兵打仗,只是当苦力,并没把上万青壮当成兵马,可能也嫌弃辅兵累赘,才把他们放在钉头谷。”
许夫人道:“那元军战兵呢?”
宗昼道:“往三瀑崖的方向去了,他们似乎不熟悉路,或许以为我军大营在那边吧。”
瞿世将刀拔出,又锵的一声还鞘,“元军以为凭一万甲兵,就能在山中灭了我军?这也太狂了吧?有点古怪。”
宗昼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元军后续还有兵马进山,这一万战兵,就不能先进来探探路?”
许夫人皱眉沉思一会儿,做出了决定。
“传令,先解决驻扎在钉头谷的元军辅兵!”许夫人说道。
宗昼眼睛一亮,“畲帅是想俘虏他们,补充兵马?这倒是个好主意,在下赞同。”
许夫人点头道:“不错。这几年,我军伤亡很大,且补充不够。这这么多汉人青壮,也是被元军逼着服役的,我等俘虏他们,也算是解救他们,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是义军!”
瞿世道:“畲帅,为何不先打掉那一万甲兵?这大山之中,他们如何是我们对手?”
许夫人道:“元军的援军随时会进山,就算灭了这一万甲兵,我军伤亡也不会小,等到元军援军到来,拿什么抵挡?我们拼不起!”
“再说,这一打起来,那上万青壮逃跑出山,我们就抓不到了。先把他们俘虏过来,再紧闭山寨坚守,元军就是来十万人,也无奈奈何。”
宗昼点头道:“畲帅英明,正是如此!先拿到上万青壮,半年之后我军就有两万多人,这才是最划算也最稳妥的。”
瞿世道:“元军就没想到我军会打青壮的主意?”
宗昼冷笑:“想到又如何?在他们眼里,汉人青壮就是军奴,死了可以再征发,他们怎么会在意?在意青壮的是我们。”
瞿世想想也对。元军怎么会在意青壮辅兵死活?如今义军急需兵员补充,这上万汉人青壮太重要了,明明有机会得到,为何不要?
“那就按畲帅说的,先抓了元军辅兵。不过,他们虽然无甲,却有长矛,也有上万人,他们也不会乖乖投降,这兵少了怕是不成。我军虽然有一万两千人,真正的老兵也才八千啊。”
许夫人道:“特使,元军真去了三瀑崖方向?”
宗昼道:“千真万确!在下负责断后,怎会不探明元军动向?只怕此时他们已经去了三瀑崖。那里是陈帅之前的大营所在,他们一定把陈帅废弃的山寨,当成我们的山寨了。”
所谓陈帅,当然就是陈吊眼。他如今已经保着宋朝小朝廷去了南洋,之前的军寨也荒废了。
“嗯,这么说来,元军应该真是把陈帅的旧营,当成我军大营了。那我军就有机会了。”许夫人道。
三瀑崖距离此处有五六十里山路,而钉头谷距此只有二十里山路,义军完全有足够的功夫先解决钉头谷,再从从容容的回来。
况且,元军一两天内很难找到大营的位置,就算找到,她也早就回到大营了。
“那就出兵一万,速战速决,只留下两千人守卫大营。你们谁愿意守营?”许夫人问。
瞿世等将领默不做声,没有人愿意守营地。
宗昼心道果然如此,拱手道:“畲帅,既然将军们都想打仗,那就让在下守营吧。”
“好,那就拜托特使了。”许夫人说道。
倒不是她傻,她哪里能想到在山上呆了几个月的张展特使,竟然是假冒的?
所以老话说的话啊,不怕外敌,就怕内奸。
很快,许夫人亲率一万兵马,携带大量的绳索,去钉头谷抓人去了。
宗昼看着许夫人的背影,想道,畲帅,你不要怪我,谁让你们非要留在这里,不愿意出海呢?郎主这么做,也是救你们啊。
没错。宗昼刚来时,曾经力劝许夫人去“南洋”,在“官家”麾下效力,想把这一万兵马骗到海东。
可许夫人等人以大山为凭,坚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海。
所以只好行此下策,逼着他们出海,将这一万坚决抗元的义军收归唐军麾下。
如今,宗昼成了守卫大营的人,那么这结果还用说么?
许夫人率军刚走,宗昼就派出一个充当他护卫的别动队员,大摇大摆的出营,去一个叫万竹林的地方通知李洛。
李洛当然没去三瀑崖,而是躲在十几里外的万竹林。万竹林的确是去三瀑崖的必经之地,可是李洛到这就不走了,全军躲了起来。
一躲就是一天。
别动队员来到万竹林,找到李洛,说是许夫人果然上钩,已经领兵去钉头谷了。如今大营是宗昼在守,只有两千弱兵。
一个时辰后,一支数千人的兵马打着义军的旗帜,大摇大摆的来到盘山大营。
守卫山寨的宗昼下令道:“打开闸门。”
由于义军的盔甲很多都是缴获元军的,所以光看盔甲,很难分辩来人是义军还是元军汉兵。
“诺!”守营的义军打开了闸门,然后数千兵马不慌不满的进入……
而此时,许夫人已经解决了钉头谷的青壮辅兵。整个过程根本就没有发生战斗。
一万义军如神兵天降的出现,三个出口一堵,居高临下的一围,再喊话历数鞑子的罪孽,没经过训练的一万辅兵就主动投降。
甚至,义军连带的绳索都没用上。
许夫人等人大喜,这收获真是太大了。他们发现,上万青壮还都是年轻力壮的农家子弟,而且都没有家室拖累,这简直是绝好的兵员。
可是许夫人还没回到大营,就看到盘龙顶的位置燃起大火。
坏了!许夫人哪里不知道出了大事?
紧接着,就看到宗昼浑身是伤的带着几个护卫冲过来。
“畲帅,大事不好!元军攻入大营!”宗昼冲到许夫人面前,悲声喊道。
“到底怎么回事!元军不是在三瀑崖么?有多少元军!”许夫人花容失色的嘶声说道。她一向很镇定,可是大营丢了,她顿时方寸大乱。
粮食物资都在大营,这可怎么得了!
要不是因为宗昼是朝廷特使,她现在肯定一脚就踹过去了。
宗昼拔出身上的一支箭,咬牙说道:“这根本就是元军奸计!元军的援军其实早就进山了,去三瀑崖的只是偏师!畲帅刚走不久,埋伏的元军就上山了,最少两万人,山寨那么大,两千老弱根本守不住!”
许夫人气的咬碎银牙,打钉头谷是她自己的主意,留两千弱兵也是她的主意,怎么能怪宗昼呢?
现在怎么办?大营陷落,凭借已失,元军人多势众,这仗怎么打?其他不说,就说晚饭,他们就要饿肚子!
“畲帅,为今之计,只有赶快撤走,趁着元军未到,立刻向南!”宗昼焦虑万分的说道。
“向南?向南不是大海么!”瞿世窝火无比的吼道。
许夫人明白了,“你是说与攻打泉州的大宋水师汇合?”
宗昼苦笑:“畲帅,除此之外,我军还有其他办法么?现在军粮已断,我军如何周旋?除了去海边寻找大宋水师汇合,其他都是死路。而且,元军应该想不到我军往南!”
许夫人看着盘龙顶的方向,流下两行眼泪,咬牙道:“向南!去海边!”
…………
李洛并没有烧掉宝贵的粮食财物,那不是傻了吗?他只是烧了义军的屋子。
两千老弱义军被俘虏,就是一些顽抗的都没有杀。
李洛下了禁杀令,制服他们就行。他这道命令,令査尹南和尚铸很是感激,以为李洛是看他们的面子,兑现给他们的承诺。
李洛站在山巅,看着泉州的方向,心道罗昱应该取得一场“大捷”了吧?
他猜的没错,罗昱的确已经取得一场海战“大捷”。
六月六日,海东水师和罗昱水师开始接战,但罗昱严密防守,海东水师并未占到便宜。
到了晚上,泉州官员忽然看到海面上火光大起,遥遥传来喊杀声,大火烧了半夜。
正在泉州官员们担忧之际,“捷报”就传来了。
原来,罗万户趁着亡宋水师轻敌大意,夜里亲率火船战队出击,宋军水师大量战船起火,烧死溺死者数以千计,宋军水师左翼的两百多艘战船,大多被俘获。
宋军水师经此一败,士气大挫,虽然主力尚存,但眼见难以得逞,竟然第二天扬帆离开泉州外海,往南而去,似乎是撤军了。
“打赢”海战的罗昱,被行省官员们一顿夸奖,肚子却差点笑破了。
这不过是和自家水师的演戏而已,但海上的演戏,哪怕破绽百出,这些城里的官员也看不到。
当然,罗昱的“损失”有三千多人,这些人当然没有阵亡,而是被送到海东的船上去了。
于是,罗昱报了三千人的战损,名正言顺的又开始招兵补充损失。
郑和亲率的海东水师,送出了两百多艘船给罗昱,就南下漳州海域,然后等在那里。
倘若主公的计划顺利,云霄山脉的许夫人,应该快到海边了。要是三天内没到,那就是计划出了意外。
郑和等到第三天,终于收到宗昼派人送的消息,许夫人的兵马,带着一万青壮,已经到了海边。
“靠岸!空船准备接人!”郑和立刻下令。
这次来闽海,郑和带来上千艘船只,可兵马其实只有两万,很多船都是空的。
“畲帅快看!大宋水师!”宗昼惊喜的指着海面,“打旗,快打旗!”
许夫人等人此时狼狈不堪,一两天没有吃饭,个个饿的头昏眼花,此时看到大宋水师,虽然觉得太巧,但都是欢呼雀跃。
很快,郑和就在水兵的簇拥下登陆,来到许夫人面前,他先对宗昼笑道:“张虞候,别来无恙啊。你怎会在此?”
宗昼赶紧拱手道:“原来是郑统制亲到!倒是真巧的很。唉,下官一言难尽…官家可有旨意么?”
郑和摇头:“官家并无旨意。此次来泉州,也只是提振东南汉人民心,倒也没真想打泉州。”
宗昼道:“郑统制,这位就是畲帅许夫人!”
郑和立刻抱拳:“原来夫人就是畲帅,失礼失礼!畲帅之忠义,可是官家亲口赞誉过的,乃是令男子汗颜的巾帼英雄!”
许夫人赧然笑道:“郑统制谬赞了。什么巾帼英雄,如今不过是败军之将。”当下把丢失大营粮草的过程说了一遍。
郑和安慰道:“畲帅勿忧。以末将看,这未必就是坏事。如今元军势大,仅凭山险,又能坚持多久?迟早会让元军得逞。还不如就此出海,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许夫人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自会向官家请罪。这船上,就多赖郑统制关照了。”
郑和道:“哪里话!畲帅言重了。同是抗元袍泽,何分彼此!这就请上船吧!”
宗昼却不客气的说道:“郑统制,我等丢了粮食,在山中跋涉多时,饿的头昏眼花,到了船上,要先填饱肚子才成。”
郑和闻言哈哈大笑,说道:“那是自然!就算饿到你张虞候,也不能饿到畲帅啊!”
足足半个时辰后,两万人才全部登船。许夫人等人美美的吃饱了肚子,由于疲惫已极,都是在船上昏昏睡去。
宗昼虽然也累,却强熬着打起精神,来到郑和的旗舰爵室,和郑和谈事。
“郑兄,给夫人送信的快船,已经派出去了吧?”宗昼打着呵欠道。
郑和点头,“派出去了,宗兄放心。对了,以你对许氏和她麾下将领的了解,他们去了海东会不会闹起来?毕竟他们有一万精兵。”
宗昼笑道:“郑兄放心便是。许氏么,自然是心里向着赵宋,但她反元,却是为了家仇国恨,和赵宋关系并不大。要不然,她当初就出海了,也不会迟迟不走。这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
“她的那些部将,反而看不上赵宋,但为了反元,不得已打着赵宋的旗号罢了。以夫人的手段,安抚他们很容易。”
郑和神色一松,“那我就放心了。这次真是不白来,一万精兵,一万青壮,就这么轻飘飘的归了我唐。”
宗昼道:“主公和夫人的手段,端的厉害,事事谋定而后动,环环相扣,一棍子下去,绝不会只打一只兔子。相信用不了太久,我唐就能兵发中原了。”
郑和肃然道:“跟主公时日越长,就越感觉主公深不可测,真真是老君眷顾之人,你我得遇如此明主,也不枉男儿一身抱负了。”
…………
此时的泉州城外,行省官员正在列队欢迎平章大官人凯旋而归。
平章大官人收复漳州,进而直捣贼巢,攻下贼军大营,斩杀上万,俘虏两千。只有贼首许氏带着少数贼军逃到海边,搭乘贼军水师逃往南洋。
祸害福建数年之久的云霄贼军,至此覆灭了。
而李中堂一月之内指挥三战,大败叛军黄华,剿灭云霄贼军,又败贼军水师,三战三捷。
自此以后,福建必定安定多了。
难怪平章官人征日时能立泼天大功,原来真不是侥幸,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就是大元良将啊。
李洛在众官的恭贺之中进城,接下来就给忽必烈写奏章。
无非就是表功而已。除了表自己的功劳,也表了罗昱,査尹南等人的功劳,就是文官萨普勒等人,也分润了一些功劳。
而萨普勒等人的奏章,也说李洛的好话。当然,坏话就没有机会递到大都了,一定会被驿站中的特务扣下来。
近半年下来,李洛几乎掌控了整个福建的邮驿系统,同僚们的奏章写了什么,李洛都是清清楚楚。
就是这么任性,就是这么绝。
…………
海东的崔秀宁,此时也接到消息。
终于成功收官了啊。
一万精兵,一万能当新兵的青壮,快到海东了。
崔秀宁不禁有些激动。
这两个月,又有十几万移民分批送来,使得唐国人口达到五十多万,已经基本安置好。
兵马,也扩充到七八万人,其中新兵两万五千人。如果将新来的两万人收为己用,那唐军将接近十万!
等到移民全部结束,唐国就能拥有十几万大军!倘若其中再有三万火器兵,就真的能起事了。
“传令各大营,全军警戒,以防万一!”
“准备酒菜膳食款待义军!”
“搭设酒宴帐篷,分开设宴…”
崔秀宁连发好几道命令,既是防备,也是安抚,布置的滴水不漏。然后,崔秀宁写好一道封赏许夫人等人的“敕旨”,盖上唐侯大印。
“阿嫂,征儿又饿了,哇哇哭个不停。”李沅抱着可怜的李征进来,笑嘻嘻的说道。
“小祖宗!他不是肚子饿,他是嘴巴馋!”崔秀宁无奈的接过李征,一边喂奶一边点着小男人的鼻子,“现在喂你,长大后还不知道记不记得我的好!”
李沅嗤嗤笑道:“阿嫂是他娘,他哪里不记得娘的好。可我这姑姑,抱进抱出的,天天被他尿,估计他以后肯定记不得。”
崔秀宁笑道梨涡浅笑,“哪能呢,他就你这一个姑姑,说不定对你比对我和他爹还亲。”
李沅在崔秀宁面前坐下来,挠着李征的小脚丫子,说道:“阿嫂,征儿是不是该有一个封号了?”
崔秀宁摇摇头,“他爹只是一个侯,你才是一个亭主,他能有什么封号?他是唐国公子,这已经够了。”
李沅咬牙道:“阿嫂,虽然阿兄对阿嫂一心一意,连小妹都感佩。可是,架不住别人惦记啊,阿兄在中原,那些官僚为了讨好,无所不用其极。万一……”
“万一外面哪个女人真给阿兄生了儿子,对征儿就不利了。征儿是嫡子,倘若再有个封号,那就占尽大义,没有丝毫动摇了。”
崔秀宁敲敲李沅的额头,“你呀,小小年纪,想的倒不少。放心吧,我比谁都了解你阿兄。别说他很难被算计,就算他万一有了其他儿子,也绝对取代不了征儿,有些事啊,你不懂。”
李沅笑道:“既然阿嫂这么宽心,那小妹也只能放心了。”
正在这时,李织进来禀报道:“老师,郑和和宗昼他们回来了,正在下船。”
崔秀宁把吃饱喝足的李征往李沅怀里一塞,笑道:“好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