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东去湖广鄂州,有两条路线。一是先到广州,过江西北上。距离看似更近,但花费的时间更久。还有一条路线是北上松江,入长江西进。看似更绕,但到达更快。
所以,李洛选择走长江。
八月十四,李洛的官船到了长江出海口所在的松江府,并未停留,而是经过崇明,溯江西入。
此时的长江,水量更加充沛,江面更宽,水也更深。李洛的官船虽是海船,却仍然畅通无阻。
十五日,到了江阴,就被元军江防水师拦截。不过看到李洛的平章节堂大印,立刻恭敬的放行。
李洛站在官船上,看到不远处的江防水师,目光很是阴沉。
江阴是江防重镇,本来驻扎了一个水军千户所。但因为之前抽调了很多去征日,如今只剩下四五百人,几十条小型战船,只能维持江面关卡治安。
看似不足为虑,可长江沿岸有元军水师驻扎的地方,却有几十个之多,长江水师加起来仍然有一万多人。
这还是现在,而在两征日国之前,长江水师更是有四五万之多。
长江水师是南宋降将刘整帮助元廷建立的,当年灭宋出了大力。
虽然现在南宋已灭,可元廷对于长江江防仍然重视,还成立了长江水军镇抚司。如今的镇抚使是兀赤雅哥,镇守长江沿线的界州、黄州、江州、建康、镇江、江阴等地。
四川境内还有成都水军万户所,由万户速哥统领,分镇重庆及、夔、施、黔、忠、万、云、泸等州。
要想达成唐军的战略,到时首先要干掉长江水师。对此,李洛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以狮子搏兔之姿快速解决元军长江水师。
如今元廷在大肆赶造战船,以恢复水师力量。李洛之前在福建平章任上时,就上奏元廷,由泉州船厂承担大半的造船任务。
理由是,福建有元廷如今最强大的福建水师防守,能够保护新船,免得被残宋水师夺走。
泉州本来就是最大造船厂所在,于是元廷准了李洛所奏。最多还有半年,泉州船厂承接的数百艘大小战船,就会统一交付。
当然,李洛绝对不会让这么多新船让元军拿到手。泉州造的船,可不就是他的么?因为福建水师在他掌控之中,中高级军官全是他的人。
不但几百艘新船要拿到手,就是泉州船厂的数千船匠,也要全部抢了。元廷失去最重要的泉州船厂,想重建水师就更加困难。
虽说李洛的官船打着平章的仪仗,可每到一个地方,仍然有元军水师盘查,以防冒充。
长江上商船不少,但每过一个水卡,都要被元军水兵雁过拔毛,百般勒索。其中也有很多商船不会交钱,这些船无一例外都是权贵所有。
甚至,还有少数船,根本没有检查,而是直接放行。这不但是权贵的船,必定还和水兵们熟了。
此时,李洛看到一艘大船没有经过检查就昂然扬帆而过,不由莞尔一笑。
为何?因为这艘大船挂着洛宁商社的旗号,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船。
洛宁商船背后的权贵,当然是李洛了。早在去年,崔秀宁就用李洛江华郡公、福建平章的名义,建立长江商队了。
开始几次,元军江防水师要会登船检查。可一年多过去,洛宁商社的船早成为少数既不用检查,又不用交钱的船。
直到现在,洛宁商船仍然在真正做生意,经营的货物也无非是棉布,海盐,海鱼等大宗货物。
“主公,看来可以用来运送兵马和军械了。”新被任命为亲卫队长之一的杨栝说道。
颜隼,颜铎,刘大刀等几个亲卫队长,都被调到火器旅当团总。这个杨栝,本是亲卫什长,跟着李洛也超过三年了,如今终于当了队长。
李洛点点头。如今洛宁长江商船有六艘五百料运输船,每次可偷运三千多人。一个月最多运三次,那么两万兵马需要运送半年之久。
能不能加船?不能。
六艘船的商队,已经很大了。要是船太多,就容易引起怀疑。
只能靠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点运。
近十次运输,不能有一次被元军江防水师察觉。
所以,李洛采用的方法,是将运送的将士装扮为奴隶,就算有哪一次被水师登船检查,也只是奴隶而已,谁也没话说。
那么,之前就不能运送军械盔甲,人和盔甲必须要分开运送。
八月二十二,经过整整十天的行船,李洛终于到了长江南岸的鄂州。
鄂州是湖广行省治所,虽然靠着长江,可是鄂州城却离江边远得很。
要到城中,足足还有五六十里。
李洛在鄂州码头下了船,数百人换乘车马,落日前终于来到鄂州城下。
李洛看着夕阳下的巨大城池,心潮微微起伏。
鄂州“西可援蜀,东可援淮,北镇荆湖,南扼汉水”,位置险要,与襄阳和荆州构成了三角形的“荆湖防区”,属于军事重镇,岳飞和贾似道都曾驻军在此。元军灭宋时,鄂州曾经数次大战。
所以,元廷湖广重兵集团,就布置在鄂州、襄阳、荆州组成的荆湖防区。荆湖防区的元军高达十余万,多是精兵强将。即便李洛征越抽调了几万,可这个区域的元军仍然有七八万之多。
根据李洛和文天祥等人的推演,唐军一旦起兵,必须拿下荆湖防区,消灭荆湖元军,不然形式很容易恶化。
李洛的仪仗一出现在城下,立刻惊动了守城的将领。
他们早就知道,越国公李洛接替了阿里海牙平章之职,在本月会来鄂州上任。
那么来者必定是越国公了。
鄂州城内的湖广行省右丞忽都帖木儿、左丞大达立、右参政亦思马因、左参政高达等人,一起出城迎接。
迎接的人群中,竟然有一个熟人,赫然是先来鄂州上任的鄂州路总管、交州王陈益稷。
陈益稷看到李洛到来,顿时喜出望外。靠山终于来了啊。
“墨尔根拔都!你可是来了!我,忽都帖木儿可是等的心急了!”
迎接李洛的官员中,为首的是个身穿白色质孙服的中年蒙古官员,正是二把手右丞忽都帖木儿。他抚胸行礼,说的话也很豪爽。
但李洛清楚,这个忽都帖木儿,可不是什么好鸟。
特察局的特务,正是利用他对阿里海牙的嫉妒,参倒了上一任平章阿里海牙。
忽都帖木儿参倒了阿里海牙,正做着接替一把手的美梦,谁知朝廷空降了越国公李洛,他能高兴才怪。
从他的称呼就能看出来。他不称呼李洛为中堂,甚至连平章官人都不叫,而是直接称呼墨尔根拔都。
据右丞官邸的特务回报,早在李洛被任命为湖广平章的命令到达鄂州时,忽都帖木儿曾破口大骂,还鞭打致死了一个奴隶。
“辛苦右丞官人等待本堂了。”李洛不咸不淡的说道。他懒得出手对付这个副手,哪怕将大权都让给他也无所谓,他只想做自己的事的。
相对忽都帖木儿的抗拒,同为蒙古贵族的左丞大达立,对李洛就礼敬的多了。
“湖广左丞大达立,见过平章官人!平章官人路上的辛苦,就像远征的勇士穿过戈壁,带着风沙回来!”大达立抚胸说道,“大达立对平章官人很是敬佩。见到平章官人,大达立很是高兴!”
“我的大达立啊,感谢你的热情。”李洛对这个大达立倒不反感。
此人李洛同样了解过,大达立为人厚道直爽,曾经自告奋勇去襄阳劝降吕文焕。
“下官右参政亦思马因,见过平章官人!”一个高鼻深目的色目官员也上前拜见。
李洛不由眼睛一眯。这个亦思马因,本是个匠人,因为进献回回炮有功,所以做到右参政。
“下官左参政高达帖木儿,见过中堂!”左参政高达,是南宋降臣,因为是汉人,有只是左参政,所以对李洛更是恭敬,直接称呼为中堂。
“下官陈益稷,见过大将军!”陈益稷则仍然称呼李洛为大将军,似乎是可以彰显自己与李洛关系不同。
李洛笑道:“交州王是王爵,不要如此客气。”
众人听了,却无不面露鄙夷之色。显然对陈益稷这个交州王嗤之以鼻。
李洛也不再废话,按照规矩取出平章节堂的印信告身让众官一一查看,验证自己的身份。
然后,就在平章府官员的簇拥下进城。
鄂州城作为湖广行省治所,当然是个大城,城中也很是热闹。
李洛直接来到平章节堂,换上一品大员的官服,就直接命令堂议。
如此雷厉风行,连接风宴都不吃,委实让官员们吃惊。
虽然此时已经黄昏,接风宴席已经吩咐下去,可以平章政事要升堂议事,他们也只能遵命。
行省官员们鱼贯而入,按照官职大小排列,足有数十人。李洛的亲兵和配属于平章的护军衙兵,则是把手衙门内外。
一面“钦命行湖广平章事”的衙牌,一面“越国公李”的衙牌,一左一右的立在大堂之上。
“诸位。本堂其实是不愿意来湖广的。”李洛开口就出语惊人。
“本堂之事,相比诸位都有耳闻。这几年,本堂东征日国,主政福建,剿灭黄华陈淑桢,又南征安南。说句自夸之言,当真是没几日清闲,煞是辛苦。”
李洛一边说一边走下堂案,背着手在大堂上踱步。
“所以,本堂原本是想在京任职,也方便回仁州探亲。可不巧的是,阿里海牙坏了事,被罢了湖广平章。谁成想,太子大人和脱不合宪台都推举本堂接任,大汗就委了我。”
“大汗下了旨,本堂当然只有忠于王事,再也没有推诿的道理。离京时,大汗召对。本堂对大汗言道,虽然阿里海牙有罪,但必与其他人无涉,湖广的政务赋税,办的也是好的。”
“大汗对我说,此去湖广,有一件事务必要留意,绝不能惹出大乱。让你去湖广任职,也是因为你是何处理此事,此事办好,你就可回京了。诸位猜猜,大汗说的要务,所指为何?”
这些话,并不是李洛的夸张之词。忽必烈的确对他提过那件事,让他当成第一要务,一定要解决掉隐患。
当然,忽必烈之所以知道那件事,也是特察局的杰作,是特察局故意透露的。
陈益稷有心讨好,首先出列猜测道:“大将军,莫不是救灾之事么?”他指的是长江秋汛水灾之事,如今洪水已经淹没了好几个州县,数十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李洛摇头。指望元廷救灾?真是天真啊。
左参政高达猜测道:“中堂所言,莫不是洞庭湖水盗之事?”
洞庭湖如今有反贼啸聚为盗,声势浩大,多次上岸打劫,官府屡次围剿不得,很是头疼。
李洛摇头,“洞庭水盗,并非大患。”
大达立出列道:“平章官人,你说的是不是岭南瘟疫?”
元代湖广行省很大,管辖了后世的湖南湖北,广东广西,以及贵州大部。所以,岭南瘟疫当然也是湖广行省该操心的事。
李洛道:“岭南瘟疫虽然不是小事,却非第一要务。”
众人都有点疑惑,湖广的赋税,并不少一份,也没有大的反贼作乱,那还能有什么要务呢?
李洛见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吊足了,这才脸色凝重的吐出三个字:“白莲教!”
白莲教?
众人都是心中一惊,若有所思。谁不知道白莲教?此教在民间势力很大,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有很多是白莲教的信徒。
但是,白莲教如今并无怎么闹事啊。朝廷还有传言,说是承认白莲教,还要封其教首名号。
白莲教会成为朝廷大患?
李洛提出白莲教,当然不是自己动手剿灭白莲教,他才不会再让自己沾上污点,更不会得罪汉人起义军。
他只不过想以此为幌子,掩护自己的瞒天过海之计。
有白莲教这个借口,很多事他就能以官方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干。
“诸位,有个消息,或许你等还不知情。”李洛有点高深莫测的说道,“福建,江西,湖广,四川四省白莲教总坛,已经同流合污了。这是大汗告诉本堂的消息。就在今年端午,四省白莲教首齐聚江陵,意图不轨!”
李洛说的当然是真的。可是四省白莲教之所以会合流,却是李洛推动的。
确切的说,是崔秀宁指导特察局潜伏在白莲教中的特务推动的结果,算是改变了历史。
特察局两年前就开始布置针对白莲教的计划。各省总坛,全部都有特务潜入。而且几乎全部混成了中上层,甚至有些人还成为总坛的头目之一。
崔秀宁选拔的学生,挑的本来就是人尖子,再经过她亲自培训指导,毕业出来的哪个不是精英?加上金钱和情报支持,一旦进入白莲教这样的组织,想不出头都难。基本上很快就被看中,火速提拔,成为教中新贵。
就是这些特务暗中操纵,推动了白莲教提前几十年合流。
然后,李洛故意让人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元廷,让元廷心生警惕,好针对白莲教,提前逼反它!
这样自己就能更好的浑水摸鱼了。
今年的四省白莲教端午密会,已经将四省总坛组建为南坛,推举了势力最大的湖广总坛佛主为大佛主,秘密训练兵马,打造军械,积蓄粮草。
在特务们的推动下,此时的白莲教的确铁心要反了。
更让李洛意外的是,四省总坛合一后,原来的福建总坛佛女,也就是曾经混到他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辛弃疾的曾孙辛苦,竟然成了四省白莲教的大佛女。
据特务回报,端午秘会时,四省佛女竞选大佛女,结果年纪最小的辛苦压过三个“姐姐”,成为大佛女。
也就是四省白莲教共同尊奉的佛女。
李洛知道后很是感概。他卸任福建平章后,就率军南征,没有顾得上那个小丫头。谁知她不声不响的竟然混成了大佛女。
辛苦如今也不在福建泉州了,而是去了四省总坛的江陵,离鄂州并不太远。
此时,右丞忽都帖木儿说道:“越国公,既然白莲教想要造反,就先动手吧。把他们杀光了,也就不会造反了!”
大达立道:“右丞官人这话不妥当。白莲教还没有反,谁知道谁是白莲教?怎么抓?抓谁?这不是瞎眼的猎人,夜晚射猎吗?”
李洛冷笑:“白莲教四省信徒,不下百万!今天杀,明天就会反!湖广白莲教声势最大,当时我湖广还能有个好?朝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等逼反了白莲教!我等谁也没个好!”
“再说,如今湖广行省不过十几万兵马,到时未必能压得住!一旦镇压不住,会是什么后果?”
“所以,在解决白莲教之前,我等先要未雨绸缪,做好准备。有一些事,本堂会亲自办理。尔等回去后,都写个条陈,集思广益,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消除隐患。能不打仗,当然最好。”
“退堂吧,所有人的条陈,无比后日呈交本堂!还有,今日所议,不得外传,以免传入白莲教信众耳中,违者严惩不贷!都听清楚了么?”
“喳!”众人一起凛然领命。唯有忽都帖木儿没有反应。
“忽都帖木儿!本堂的话,要是你听到了,就应一声!难道你的耳朵,被羊毛塞住了么?”
李洛神色冷厉的说道,完全不给这个二把手,蒙古贵族的面子。
“越国公,你…”忽都帖木儿想不到李洛如此不假辞色,顿时有点恼羞成怒,很想当堂翻脸。
可是当他看见李洛似乎带着狞笑的脸,不知为何心里一突,竟然不敢放肆。
“喳!”忽都帖木儿只好忍气吞声的领命,可心中却很是愤怒。
李洛冷笑着扫了忽都帖木儿一眼。他这么做,当然是故意激怒对方。
激怒自己的副手,也是计划的一步。
李洛一上任就丢出白莲教这个大包袱,官员们顿时都没有心情了。接风宴,只能作罢。
这个新上官,不好伺候啊。果然是曾经的征南大将军。
李洛住进平章官邸的第二天晚上,一个小丫头来到平章府外,她叉着小蛮腰,有点盛气凌人的对衙兵说道:“我叫辛苦,是平章大官人的贴身丫鬟,让我进去!”
亲卫杨栝来向李洛禀报:“主公,那个叫辛苦的小丫头又来了。她对守门的人说,她是主公贴身丫鬟。”
李洛顿时哑然失笑。
这个小东西,听说自己当了湖广平章,就又找来了么?
太好了。我其实也巴不得你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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