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内阁的核心问题</p>
这个问题很棘手，怎么回答都不好。</p>
所以陈景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给他们分析讲解了中央权力的构成。</p>
“……票拟可以看做参政议政之权，批红代表的是最终决策权，驳斥代表的其实是执行权。”</p>
“以前丞相也拥有这样的权力……皇权与相权之争，争的就是这些东西。”</p>
“陛下废除丞相制，将票拟、批红权尽归己身……”</p>
“虽然没有对驳斥权做出具体规定，但实际上这个权力下移到了六部等具体的衙门。”</p>
“各衙门是执行机关，他们拿到陛下的最终决定，会根据实际情况考虑是否可行。”</p>
“如果他们觉得有问题，就会提出建议……其实就是在行使驳斥的权力。”</p>
“只不过他们的驳斥权是经过弱化的，没有强制性……”</p>
具体执行政令的是六部等衙门。</p>
“二品大员怎么会甘心受制于五品官呢？”</p>
按照规定，谁的品级高谁的地位就更尊崇。</p>
朱雄英说道：“如果给了内阁票拟之权，他们就能盖过六部了是吧。”</p>
陈景恪再次点头，进一步分析道：</p>
在官场，除了职务品级也是非常重要的。</p>
“按理来说，内阁的权力应当在六部衙门之上，代行丞相之权。”</p>
为什么驳斥权代表的是执行权呢？</p>
“原因很简单，内阁学士才五品，六部尚书都是二品大员。”</p>
朱元璋说道：“内阁作为幕僚机构，向君主提供建议，其实已经具备了参政议政之权。”</p>
五品和二品之间，更是天差地别。</p>
“如果给了他们票拟权，那么他们的权力就是律法赋予的。”</p>
很容易理解，议政权掌握了政策的制定，执行人只能被动执行。</p>
“而且内阁虽然有议政权，却没有决策权和驳斥权，在法理上是无法直接命令六部各衙门的。”</p>
很简单，因为执不执行这条命令，是掌握了驳斥权的人说了算的。</p>
如果将这个权力给内阁，那么就意味着六部等衙门，成了内阁的下属机构。</p>
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官场名义是非常重要的。</p>
再说了，人家熬了半辈子熬到二品大员，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听你一五品官的？</p>
朱元璋一拍桌子，说道：“对呀，五品官怎么能命令二品官呢。”</p>
这么一剖析，他们心中生出许多的想法。</p>
陈景恪摇头道：“不，但就算陛下将票拟权给他们，他们依然压不住六部。”</p>
朱元璋和朱标都恍然大悟，原来中央权力的构成竟然还可以这么分。</p>
“那么，能借出去的就只有议政权和执行权。”</p>
“正常来说，掌握了议政权的人掌握了主动，执行权要受制于议政权。”</p>
“只不过没有票拟之权，他们始终有实无名。”</p>
“只要不将驳斥权给他们，他们就始终要受制于君主，无法和皇权相争。”</p>
“人力有时而穷，君主的精力也是有限的，需要臣子辅佐才能治理偌大的国家。”</p>
“丞相府的驳斥权才是完整的，他们对君主的政策不满意，是可以拒绝执行的。”</p>
“以前他们的议政权，是陛下借给他们的。”</p>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没有票拟之权的内阁有实无名。”</p>
“给他们票拟之权，就是给了他们参政议政之名。”</p>
“议政权和执行权表面看是并行的，实际上并非如此。”</p>
陈景恪颔首道：“是的，给他们票拟权，就等于是为他们正了名。”</p>
“这就意味着，君主必然要将自己的一部分权力，借给臣子才行。”</p>
借别人的权，和法律赋予的权力，意义是完全不同的。</p>
朱元璋思索道：“但他们也只有参政权，没有决策权和执行权。”</p>
“大明当前的局势是，内阁在事实上掌握着议政权，执行权在各个衙门。”</p>
“名不正则言不顺，六部等衙门，不会听命于一群幕僚的。”</p>
“如果陛下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也只能执行您的意志。”</p>
这也意味着，谁掌握了驳斥权，谁就掌握了六部等衙门。</p>
“决策权只能掌握在君主手里，不可假于他人。”</p>
自然是前者更主动。</p>
“如此一来，内阁和各衙门就会相互不服气，相互看不顺眼。”</p>
“没有各衙门支持的内阁，犹如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是无法伤人的。”</p>
还是那句话，名在官场太重要了。</p>
内阁品级低，没有驳斥权，所能发挥的权力始终是有限的。</p>
前世张居正在官场骂声一片，为何？</p>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改革，触犯了官僚阶层的利益吗？</p>
不是的。</p>
因为他是通过非法途径掌权的。</p>
霍光等权臣的权力，是法律赋予的。</p>
他们掌权在程序上是正义的，是名正言顺的。</p>
张居正则不然。</p>
他作为内阁首辅实际上只是个五品官，六部尚书是二品。</p>
在职务上他可以命令六部尚书，可在地位上又低于六部尚书。</p>
双方是互相辖制的。</p>
可是他勾结太监冯宝，掌握了最终决策权。</p>
彻底压倒了六部各衙门的主官。</p>
你一个内阁首辅，勾结太监获得了不属于你的权力。</p>
这已经不是权臣了，而是奸臣。</p>
张居正的名声差，也与此有关。</p>
事情分析到这里，朱元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p>
“票拟之权可以给内阁，不过咱要先给内阁立几个规矩。”</p>
朱标精神一振，说道：“您说。”</p>
朱元璋说道：“其一，内阁学士永为五品。”</p>
这一点很好理解，就是要让你低品掌权，无法对等的和六部等衙门打交道。</p>
“其二，不可给予其驳斥权。”</p>
同样的道理，驳斥权代表着执行权。</p>
将驳斥权给了他们，就相当于给了他们命令六部等衙门的权力。</p>
那样的话，内阁就变成第二个丞相府了。</p>
这是朱元璋不愿意看到的。</p>
“其三，内阁学士不可兼任。”</p>
听到这一条，朱标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大悟露出敬佩之意。</p>
陈景恪也是敬佩不已。</p>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内阁学士可以兼任，那么六部尚书来兼任内阁学士呢？</p>
六部尚书都二品大员，本就位高权重。</p>
再让他们兼任内阁学士掌握议政权，那权力可就太大了。</p>
这一点连陈景恪自己都没有想到，朱元璋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看出来了，还找到解决办法。</p>
果然不愧是老朱啊，这政治敏锐度是真的可怕</p>
朱元璋又接连说了好几条规矩，都是限制内阁权力的。</p>
真要按照他的规矩来，内阁还真就是被关进笼子里的老虎。</p>try{ggauto();} catch(ex){}
可是陈景恪却知道，他太想当然了。</p>
你规矩立的再好，也架不住后世子孙有自己的想法。</p>
朱元璋立铁牌太监不得干政，有用吗？</p>
陈景恪敢肯定，他立下限制内阁的规矩，未来会被他的后人一条条废除。</p>
这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的。</p>
事实上内阁制度真的没有问题，至少陈景恪认为，它是古代最先进的政治制度了。</p>
内阁掌握议政权，大家群策群力解决问题。</p>
这完全没有任何问题。</p>
驳斥权是为了限制皇权而设立，这其实也是朱瞻基的初衷。</p>
怕后世子孙出昏君，让群臣稍微限制一下皇帝的行为，不至于酿成大祸。</p>
可以说，从哪里来看这都没有问题。</p>
即便是让二十一世纪的人来看，也很难想出比这更好的制度了。</p>
但这并不意味内阁就没有问题，恰恰相反，明朝内阁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p>
这个漏洞不是制度本身，而是成员构成上。</p>
内阁成员全部是文官担任。</p>
后果是什么历史已经告诉大家了。</p>
文官集团尾大不掉，甚至让明朝皇帝拥有了易溶于水的特性。</p>
所以陈景恪认为，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改变成员构成。</p>
不能让文官彻底掌握内阁。</p>
设立限制内阁的规矩自然也有必要，可只能作为辅助手段。</p>
朱元璋显然也察觉到了他有话想说，立即就问道：</p>
“景恪你可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p>
陈景恪自然不能说，文官会让你的子孙易溶于水，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p>
想了想，他说道：“不论内阁的权力有多大，它都是协助君主处理政务的机构。”</p>
“一国政务千头万绪，包含军事、民生、司法、商业等等方面。”</p>
“可是现在内阁成员全部来自于读书人，来自于文官，这是非常不合理的。”</p>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没有人能做到全知全能。”</p>
朱元璋目光怪异的看向他，没人能全知全能吗？</p>
别人说这话咱信，你说这话咱只能当是谦虚了。</p>
“能进入内阁的肯定都是大才，可他们也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p>
“所以，内阁成员不应该只有文官，而是从各行各业挑选人才进来。”</p>
“比如，文官出一人，军方出一人，司法官出一人，计官出一人……”</p>
“如此，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专业人才以备咨询。”</p>
“我觉得，这样定然能更好的处理国家大事。”</p>
朱元璋虽然不知道他的深意，却完全赞同他的这个提议：</p>
“好好好，这个提议好。”</p>
“咱以前就觉得，内阁用起来总感觉有点不顺手，只是一直找不到原因。”</p>
“经你这一说咱才明白问题在哪。”</p>
“内阁学士全都是读书人出身，处理民生事务他们很擅长。”</p>
“处理军事、司法等问题，他们总是出纰漏，可不就是不顺手吗”</p>
陈景恪略微提点道：“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可以防止一家坐大。”</p>
“屁股决定脑袋，在党争面前是没有对错之分的。”</p>
“内阁掌握议政权，如果全有文官担任，那么他们制定的政策必然倾向于文官。”</p>
“到时军方、司法、计官等都会受到打压，这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p>
“如果各方都出一个人，事情就好办的多了。”</p>
朱元璋秒懂其中的道理，说道：“说的好，不可使一家独大。”</p>
“标儿这一点也要写进规矩里，内阁成员要选择不同的官吏担任，不可全用一种家之人。”</p>
朱标自然也明白事情的轻重，说道：“是，过几日我就从各部挑选一人进入内阁。”</p>
眼见自己的想法得到认同，陈景恪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p>
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p>
大明以后会如何，内阁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p>
但他敢肯定，必然比前世文官一家独大要强，这就足够了。</p>
朱元璋又问道：“还有什么建议，一并说了吧。”</p>
陈景恪想了想，说道：“内学士拥有票拟之权，就无法时时待在陛下身边以供咨询了。”</p>
“所以，有必要新设一个类似的职务。”</p>
“可以在内阁增加一个观政的职务，比如叫内阁行走什么的。”</p>
“陛下有比较器重的官员，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任命，可以放在内阁当行走。”</p>
“如此既可以供陛下咨询疑难，也可以让他们就近观摩内阁学士处理政务增长经验。”</p>
“将来有合适机会，可以直接外放为官。”</p>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这个提议也不错，不过并不重要，你知道咱想听什么。”</p>
陈景恪摊摊手道：“那我就真的没有什么建议了，内阁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极限了。”</p>
朱元璋见此也没有在追问，正如他所说，内阁到这一步确实已经足够完善了。</p>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实践。</p>
之后几人又一起讨论了一下细节方面的问题。</p>
比如内阁成员具体选那些人，又如何保证他们不会陷入党争耽误政事等等。</p>
这种重要的机构制度问题，他们也只能自己讨论，不能交给别人。</p>
这一讨论就到了半夜，连饭都是端进来凑合着吃的。</p>
孙福几次过来提醒他们休息，被朱元璋给训斥走了。</p>
最后还是将马皇后请过来，他们几个大老爷们才意犹未尽的去休息。</p>
――</p>
皇帝、太子召见军方代表，整整开了一天的会，自然是瞒不住人的。</p>
大家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p>
莫非是又要打仗？</p>
可是太子不是才下令收缩兵力吗？</p>
这么做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不太可能。</p>
有人脑洞大开，莫非是……退功臣？</p>
本来只是随便说说，可越来越多的人却觉得，这就是真相。</p>
大明已经基本扫清四夷，北元也被重创。</p>
现在皇帝明显有意让位给太子。</p>
一朝天子一朝臣，功勋集团就成了太子不得不解决的问题。</p>
皇帝在这个时候退功臣，给太子留下一个干净的政治环境，完全是有可能的。</p>
想到这里，人心都沸腾了。</p>
尤其是文官集团，简直是欣喜若狂。</p>
勋贵集团退了，那就该轮到他们上位了啊。</p>
然后，朱标就给了他们迎头痛击。</p>
内阁改组。</p>
内阁学士不再全部由文官担任，而是改成，军方出一人，司法选一人，计官选一人，监察出一人，税务一人，行政官员出二人。</p>
并且永为定例。</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