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儿与栗原望着眼前喷洒的血迹和满地死伤的卫士,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浑身本能地发颤。
榆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滚滚汹涌的赤红光芒中迸射出深重而广漠的嗜血的气息!
她的本能已经告诉她,这赤红光芒的主人究竟有多么危险。
榆儿再次望向幽绝。
他额前的两缕白须还在劲风中飞舞不休,冰冷的青色面具显得异常刺目。
想来幽绝体内的麒麟已被再次封印,否则他何至于这般凶残。
若换做现在的他,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没想到朱厌之力复苏之后的他竟然如此可怕。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看来雾海村中长离哥哥和清漪姐姐的心血全是白费了。
给自己治了一次伤、救了一次坠下悬崖的小东,我竟然就以为他可以契合麒麟之力。
这就是他的选择吗?
没有选择守护生灵的仁兽麒麟,而是选择了嗜血屠戮的恶兽朱厌!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先废了他……
秋江血玉之红光终于散尽,幽绝冷笑道:“还是这样的铺张才叫人爽快。”
“孽畜!留你不得!”天玄道长大声道,将一张黄符抛出,念动咒语。
玄黄之光散出,榆儿与栗原立即感到头痛欲裂,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幽绝却并无不适,红光飞出,将黄符碎成齑粉。
“竟不怕这降妖符,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天玄道长道。
“哼,你还没资格问。”幽绝哼道。
天玄道长收了拂尘,执了一个黑白八卦盘在手。
驱起法力,幽绝身遭忽然现出一圈圆盘大小的八卦盘,将他围在中央。
一时间只觉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八卦天拘牢!
“这次看你如何逃得!”天玄道长道。
手中八卦盘中心飞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刺向幽绝咽喉。
幽绝此时动弹不得,双眼直瞪着飞来的小刀。
只闻一声震耳的兽吼,幽绝头上黑发陡然化作了长长的白须,随风烈烈飘舞。
握着猿杖的手亦化作火红之色,还长出了白色的细毛!
赤红的光芒猛地自他体内迸出,将缠住他的那些圆盘大小的八卦盘一瞬间弹出了一丈开外。
见了幽绝外相如此变化,天玄道长沉声喝道:“果然是朱厌这孽畜!”
天玄道长手挥八卦盘,向幽绝飞至,盘尖击向幽绝胸前。
他的两名年轻弟子亦双剑刺向幽绝双腿。
幽绝将猿杖轻嗑,挡开了天玄道人刺来的八卦盘。
猿杖之中射出两道耀眼的赤红光芒,直指两名年轻道士。
“啊!”榆儿忙将冰壁挡住幽绝红光。
幽绝双眼赤红,面具外的左脸狰狞凶恶。
体内红光再次如烈日般迸出,一记汹涌的秋江血玉扫向虽然退去却尚围于四周的禁军卫士。
此时不及多想,榆儿立刻划开冰轮。
手上冰轮飞转,在四周围成一道厚厚的浅蓝冰墙。
赤红的光芒扫向冰墙,冰层发出“滋滋”之声,不一时便碎裂飞溅开来。
剩余的红光又扑向冰墙后的禁军卫士,最前一排的卫士向后跌出,压在后面的人身上。
呼喊、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好在冰墙已消去杀力,只是受了些伤罢了。
幽绝皱眉道:“他们要杀你,我这是在救你,可你这是在做什么?”
“救我?”榆儿有些愕然,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和栗原被天玄道长的渔网缚住、自空中坠落险些丧命。
那时候确实是幽绝前来相救。
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实在难以领他这份情。
榆儿还未及开口,幽绝已经再次举起手中猿杖。
天玄道长立刻换了拂尘,张开杨絮织春密之阵,严阵以待。
榆儿连忙跃至幽绝身前,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幽绝,够了!别再杀人了!”
幽绝再次皱眉:“可他们要杀你。”
榆儿回头看了看天玄道长和团团围住他们的禁军:看今日情形,是断难带走宁葭了。
榆儿忽然将自身妖力聚集到自己的右手、一把抓住幽绝拿着猿杖的手,向栗原大声喊道:“栗原,我们走!”
栗原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扇出一双黝黑巨翅,向上飞起。
榆儿拉着幽绝跃上其背。
栗原扇动一双巨翅,向夜空中飞去。
天玄道长只在下望着他们飞走,并没再出手。
栗原背上,幽绝甩开榆儿抓住自己的手,双眼望着榆儿。
此时朱厌之力静去,他的脸、头发、双手已恢复平常模样。
青色的面具在星光下显得尤其冰冷。
“麒麟怎么样了?”榆儿先问他。
“它再也没机会出来了。”幽绝道。
果然,麒麟已经再次被封印了。
他既然自弃麒麟而亲朱厌,现在不是正得其所愿,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不是回你师父那里了吗?怎么突然到皇宫来了?”榆儿问道。
闻她此问,幽绝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神龟怎么会得而复失!
师父又怎么会因为麒麟而顽疾更重!
想到这些,幽绝的眼中杀意顿起,腾腾不灭。
榆儿立刻感受到他气息异动,暗自戒备,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幽绝稳了稳心神:现如今让她愿意助我杀神龟才是至关重要的。
望了望榆儿手中冰轮,幽绝抚平了气息,开口道:“我来皇宫里寻些物事罢了。”
虽说自己方才救了她,可如果告诉她自己是有求于她所以才特特地来寻她、才会对她出手相救,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她似乎对自己刚刚救她这件事并不太买账,说也无益。
“寻什么物事?”榆儿道。
幽绝却并未答她此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榆儿忽然听他这么一问,倒像是关心自己的意思。
可是他问的哪个伤?
进皇宫的时候受的伤他应该是不知道吧?
那是指东海被他打的那个伤吗?
现在才来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榆儿望着他似笑非笑:“怎么现在想起来关心我的伤了?”
幽绝心里微微暗哼了一声,忍着性子道:“那天幽绝实在有急难之事,才先走一步。”
竟然还这么耐心地解释?
这是他的作风吗?
榆儿更觉奇怪了。
想起他在皇宫中几次三番口口声声救护自己的模样,探究地望了他一会儿,道:“你该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被她说到这一点,幽绝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若说是呢?”
难不成还真是?
榆儿倒有些吃惊:有什么事值得他特特地跑来寻我?
榆儿向幽绝微微笑道:“你莫不是想说你挂念我、喜欢我?”
幽绝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脸上顿时有些燥热,又有些恼怒,冷着脸厉声道:“休要胡说!”
是就怪了——榆儿心道。
“那你寻我做什么?”榆儿道。
幽绝望着她,只道:“来看看你的伤。”
榆儿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真是多谢你,竟然这么关心我。”
他这么跟我套近乎,还真是难得。
榆儿呵呵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应该提醒提醒他。
“你难不成是忘记了吧?我的伤难道不是你打的?”榆儿道。
提及此事幽绝心中再次翻起浓浓恨意:“若不是你……”
忽觉脚下一空,他的话便断了。
所幸已离地不远,忙跃下地面,稳住身形。
栗原收了翅膀,抱起榆儿向一侧跃开。
“你说什么?他打伤了你?”栗原紧抱着榆儿,双眼瞪向幽绝。
“我又没死,你干嘛这么吃惊?”榆儿跃下地面道,将冰轮收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栗原道。
“我也不知道。”榆儿道。
“你不知道?”栗原瞪着榆儿道。
“就是我和小弥在山上捡了他,然后清漪姐姐替他治了伤,长离哥哥教了他修习心法。”榆儿抱着胳膊手托着下巴道,“大概就是这样。”
“柳默的心法清净柔和,怎么能教出他这么个东西来?”栗原难以置信地道。
“一言难尽……”榆儿摊开双手道。
“他为什么打伤你?”栗原沉声问道。
这个人身负怪力,来路不明,实在是非常危险。
“这个、你要问他了。”榆儿向幽绝方向抬了抬下巴。
栗原望向幽绝,幽绝却冷哼一声,道:“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榆儿可是我未来的娘子!你说关不关我的事?”栗原道。
“我现在又没把她怎么样,你紧张什么?”幽绝道,强压下了心中怒火。
栗原瞪着他望一回,想想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便拉了榆儿的手,道:“榆儿,我们走。”
榆儿拍开他的手,自己迈步向前走去。
栗原又瞪了幽绝一眼,跟着榆儿走出。
幽绝望着二人背影,跟了上去。
“去哪里?”栗原问道。
“还能去哪儿?那个傻子还在那儿等着呢。”榆儿道。
“他挺伶俐的,还不算傻。”栗原笑道。
“痴的都是傻子。”榆儿道。
“那我岂不是也傻了?”栗原拉过榆儿,倒退着一边走一边面对着她笑道。
“你?就数你最傻不了了。”榆儿撇了撇嘴道。
“榆儿!”栗原忽然立住身子,脸上泛出些许怒色。
“怎么了?”榆儿也觉出他有些异样,也立身望着他道。
“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栗原双眼盯着她沉声问道。
榆儿有些怔住。
他这样严肃的脸,倒极少见到。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答我!”栗原仍直盯着她,沉声道。
方才在皇宫里,差点被那个天玄老道送去见了阎王。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你喜欢我吗?”榆儿双眼望着他问道。
“废话!”栗原干脆地道。
“若见了蘅芜,你还这么说吗?”榆儿道。
“蘅芜?”栗原皱了皱眉,“当然。”
“若是见了沉妍呢?也还喜欢我吗?”榆儿道。
“当然。”栗原想也未想便答道。
“你还喜欢谁?”榆儿道。
“这个……”栗原扶着额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答道,“暂时没有了。”
“暂时没有了,以后呢?”榆儿道。
“何必问什么以后,我会一直喜欢你的。”栗原拉起榆儿手道。
榆儿却将手抽出来,望着他道:“如果我要你从此以后再不能见蘅芜、沉妍,只陪着我一个,你愿意吗?”
“这……”栗原又扶住额头,皱眉道,“我喜欢你、和喜欢她们,并没有冲突。”
“只是你觉得没有冲突而已。”榆儿向他微微笑道。
“青罗峰中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如此,”栗原道,“便是这人间亦是如此,本就是世间常情,你何必这么介意?”
“我爹和我娘就不是。”榆儿向他笑道。
栗原闻言,默然一回,望着榆儿道:“不管别人如何,我总是对你好的。”
“所以啊,我们两个是说不到一处的了。”榆儿无奈地道,自己先向前走了几步,“快走吧,迟凛还在那儿等着呢。”
“喂,等等我。”栗原忙跟了上去。
几步赶上榆儿,边走边道:“你迟早是我的。”
“那你就慢慢等着吧。”榆儿道,“不过,反正你一点儿也不寂寞。”
崇清殿内,天玄道长将幽绝之事呈报御前。
永平帝自蟠龙椅上缓缓起身:“他果然还活着吗?”
天玄道长神情凝重:“极有可能。”
榆儿和栗原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一片树林。
迟凛牵了一匹棕色雄壮的烈马,正等在林中。
远远见了他俩,忙急步赶来。
四下张望一回,并没看见自己焦急等待的身影。
“宁葭呢?她没有来吗?”迟凛满脸的期盼,顿时化作一脸失望。
“你先别着急。”榆儿看他如此,忙安慰道,“她本已出来了,不过被承妃娘娘发现了,所以才没能来。”
“承妃娘娘?她怎么会知道?”迟凛惊道,又看榆儿、栗原身上有些脏污,“出了什么事?”
“你不问倒还罢了,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栗原上前一把抓住迟凛衣领,狠狠瞪着他,“那把匕首,是你给三公主的吧?”
迟凛见他已知晓,也不躲闪,道:“是我给她的。”
“你可真有胆!还敢承认!”栗原道,“那我现在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已一拳挥向迟凛。
迟凛挨了他一拳,跌坐在地上,立刻翻身跃起,一边怒瞪着他、一边拉开戒备的架势。
栗原又挥起拳头,却被榆儿架住。
“好了,我们终究是异类,他不过是担心三公主罢了。”榆儿向栗原道。
“我们是妖怪没错,可你处处帮着他,哪儿点对不起他了,他就敢这么害你?”栗原兀自不服,怒气难消,“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叫天玄那老道帮他把三公主拐出来,让我们瞎操什么心,还差点被天玄那个牛鼻子给害死了!”
“天玄道长?”迟凛闻得此言,又吃了一惊。
天玄道长在浣月国已有相当长的年数了,自先皇在位时便已在朝辅佐。
他法力非凡,降妖除怪无不手到擒来。
听闻二十多年前浣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天玄道长立下奇功,被晋升为护国尊者,在浣月国,他的话比丞相、将军、甚至皇上都更掷地有声。
他们两个遇上他,能活着出来,真是万幸!
“没错!你在这儿等得不耐烦了吧?我们可差点见了阎王了!”栗原恨恨地道。
榆儿扯了扯栗原胳膊,将他拉到身后,向迟凛道:“我们虽是妖类,但并不是作恶之徒,不会害三公主的。当然了,信不信由你。”
“那你们来皇宫,究竟所为何事?”迟凛也觉有些歉疚,不过心中到底疑虑难释。
“确是有些事。”榆儿道。
便将雾海村并辰州之事说与他知晓。
“原来是为这件事。”迟凛听了,心中疑虑倒消了大半,向榆儿道,“也许我能想想办法。”
“是吗?”榆儿闻言喜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工事之请,由工部管辖,须由工部执事者上书奏表,呈皇上案前,由皇上定夺。不过地方工事则由地方自行核准,并无需呈报朝廷,可请工部严加监管地方工事,所征百姓忙时可不应征,闲时可按月服役,给予该得银两。”迟凛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榆儿点头道。
“至于稀罕之物必得进献宫廷,这确是古已有之了。不过当今皇上清明圣察,体恤民情,请求颁布一道取消法令,应当并非难事。”迟凛道。
“如此甚好。”榆儿道,“可有人能拟得这奏表吗?”
“我自会去寻合适的人,你们放心就是。”迟凛道。
“好,那就有劳了。”榆儿道。
“不敢。”迟凛牵过所带马匹,翻身上马,向榆儿、栗原拱手道,“二位相助之恩,迟凛绝不相忘。”
说罢,打马离去,仍往净月城回转。
“他走了,我们怎么办?”栗原向榆儿问道。
“皇宫也不能回去了,可惜了,我还没找到什么好宝贝呢。”榆儿惋惜地道。
“这个容易。”栗原说着,自袖中掏出来三样物事,捡了一颗略平整的大石,依次摆好。
一个断流壶,一支初音笛,还有一样却是一颗碧色清透的凝霜丸。
幽绝在树影之中见了这凝霜丸,不由得轻笑:“我在皇宫中遍寻不着,这会儿却给我送到眼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