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勇虽然过来了,但吴远这个老舅心里的气,并没消。
尤其是瞧着四姐吴芳华和四姐夫钟振涛俩口子那无可奈何又倍加心疼溺爱的样子,吴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历来只踹钟文强,没踹过钟文勇的吴远,厉声喝道:“钟文勇,你给我过来。”
钟文勇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地过来。
连声舅舅,都不知道叫。
吴远直接抬起脚来,一脚踹过去。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呆了。
唯有把大哥叫过来的钟文强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大哥,连刚刚上身的新羽绒服都顾不上,硬生生地挨了老舅这一脚,然后抱着大哥一起滚倒在地。
吴远人高马大的,又是在盛怒之下。
这一脚的力量,自然不是钟文强的小小身板所能承受得住的。
饶是如此,在滚倒在地时,这孩子依旧拧了个身,自己替大哥又当了一把垫背。
“他舅……”
钟振涛只来得及说出这俩字,剩下的话就被吴远瞪回去了。
随即人也就跟着反应过来。
把嘴里华子的过滤嘴都咬变了形,愣是忍住了没吭声。
一旁的戏精钟文雅都看傻了,小嘴张成了o字,久久合不拢嘴。
吴芳华不敢冲幺弟如何,只是噙着眼泪,把俩孩子扶起来。
杨落雁看不过去,拍了丈夫一下道:“你哪来那么大气?孩子学习压力大,人变木了点,很正常。”
吴远兀自抽了口华子。
其实再怎么盛怒之下,两世为人的他,想收那一脚,还是收得住的。
原本他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四姐俩口子的心肝宝贝钟文勇而已。
可谁曾想钟文强眼疾手快地把大哥护住了。
于是吴远这脚就不由自主地踹过去了。
就跟文强这孩子身上有吸踹的引力似的。
当然踹完了,吴远也不后悔。
他忽然意识到,钟文勇这种吃独食、特自我的性格,怕就是被四姐俩口子偏爱的太多了,养成的。
“你给我过来。”
这话自然是冲钟文勇说的。
钟文勇定了定神,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站了过来。
钟文强亦步亦趋地跟过来了。
却被吴远直接骂走了:“你给我滚一边去,我教训你哥,要你护着?”
钟文强有心护着。
可老舅实在太猛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性格上。
钟文强从小就怕。
甚至于父亲和老舅都会打他,但他就是更怕老舅的飞踹。
这边杨落雁还拦着,吴远先丢出一句话道:“老话说,三辈子离不了舅舅的门。这孩子,我要是不管,扔给四姐和四姐夫再宠下去,就完了。”
“将来就算是考上了清华北大,那也是养了只白眼狼!四姐夫,四姐,你们说呢?”
吴芳华没说话。
泪眼婆娑地看了看丈夫钟振涛。
钟振涛闷头抽了口眼,抬眼对钟文勇道:“小勇,既然我跟你妈劝了你那么久,都没用。那就听听你舅舅怎么说。”
既然拿到了许可,吴远头一句话就问钟文勇道:“你是不是觉着,我们所有人都欠你的?”
钟文勇身形剧震。
他这羸弱的,刚刚抽条的身体里,最近的确在萦绕着这种莫名的情绪。
以至于哪怕知道老舅已经找好了手术的关系,铺好了他成为正常人的道路,也依然高兴不起来。
他开始担心,万一手术没那么完美,该怎么办?
甚至万一手术失败了怎么办?
如此越琢磨,就陷得越深。
以至于后来连学习都受了影响,考了从入学以来的头一回第二名。
也是在这次考了第二名之后,吴芳华俩口子才发现大儿子的不正常,特地接着这次拿羽绒服的机会,把仨孩子都带过来散散心。
然而老舅接下来的话,更是仿若千斤重锤,敲在他脆弱不堪的心灵上。
“我告诉你,没有人欠你。”
“你变成今天这个样,是你的命,逃不掉的命。”
“为此,你爸你妈偏爱你,你弟护着你,连一向最南霸天的妹妹都要让着你。”
“你想想,你凭什么?你这个死样子,配么?”
说到后来,吴远手指重重地点在钟文勇的心坎上。
“如果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那我会跟省城那边说,叫他们别忙活了,不要准备手术了。”
“因为我不欠你什么。”
说到这里,这孩子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正处于变声期中的声音,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哭得四姐吴芳华的心都揪起来了。
杨落雁更是暗暗着急。
唯有吴远不慌不乱,反而给四姐夫钟振涛散了根华子,俩人凑头点上。
钟振涛当大队支书这么些年。
见识自然不是四姐这个家庭主妇所能比的。
老大这几个月来,不声不响,无动于衷的,做任何事都慢半拍的。
如今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心中的情绪,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全都释放出来了。
然后才能接收其他。
这当然是好事。
但至于幺弟说那句‘谁都不欠他’的话,钟振涛是不认同的。
当初老大发热多日,要不是他忙于队里事物,耽误了治疗最佳时期,也不至于给孩子落下残疾。
所以他欠老大的。
就在这时,过来吃饭的杨支书进门了。
一听孩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连忙问怎么回事。
但刚接了闺女婿一根烟之后,就被刘慧拉进屋里道:“你少管。”
接着道:“小远这事管得,也不太对。万一真把孩子逼得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姐弟俩这以后还见不见?”
说惯了软话的杨支书,难得硬气了一回道:“妇人之见!”
刘慧拿烟瞅他。
杨支书好整以暇地道:“别忘了,咱这个闺女婿,手底下管着上千号人呢,上识达官贵人,下通草根百姓。区区一个小屁孩,他能管不住?”
“行行行,你闺女婿能耐,你闺女婿手眼通天,算无遗策!”
院子里。
吴远一根华子抽到一半,眼见文勇那宣泄的劲儿还没过去。
干脆起身道:“走,咱们进屋去,让他接着哭。”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
所有人都愣了,唯有钟振涛毫不迟疑地抬脚就走,顺带着还扯上了不想走的媳妇。
杨落雁一看,她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去把大门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