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霜雪楼后,邵曦将此事与老吴大概的讲了一下,老吴倒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当年老吴在“敬承司”做密探之时便知道朝廷各部司之间相互安插暗桩已是一种常态。
朝中各部都想通过安插的暗桩偷偷了解其他各部司的一些秘密,同时也想以此探知自己的秘密是否已被其他各部所掌握。因此,朝中各部之间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彼此监视。
当初老吴正是通过与各部暗桩的横向联系,探知了不少各部官员私底下的秘密。也正是利用通过此种手段得来的情报,帮助风长临清除了一批朝中的奸佞叛臣。
“老吴,你朝中各部之间相互安插暗桩已是一种常态,那么你觉得他们敢不敢在圣上的身边安插暗桩?圣上对此又是否知情?”
老吴轻轻地冷笑了一下,“少爷,你太看这群家伙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敢不敢,而是到底在圣上身边安插了多少人。别看他们一个个表面对圣上指日誓心,暗地里谁也不知道他们肚子里都揣了些什么。”
“听你这么,圣上应该对这些事都是知情的,可为什么圣上不将身边的这些暗桩都清除掉?这些人放在身边岂不是很危险?”
“臭子,你觉得圣上会比你更笨吗?连你都能想到将无关紧要的暗桩留下,顺藤摸瓜地去找上家,你以为圣上不会?连你都知道假意未发觉,将暗桩留在身边,关键时刻传递假消息,你认为圣上想不到这些?”
邵曦咧了下嘴。
什么叫老奸巨猾?什么才叫老谋深算?皇帝这老子表面上看似糊里糊涂的,原来是哑巴吃豆——心里有数。看起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原来自己想到的都是人家玩剩下的,大殿上的那个位置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坐上去的!
“哼!看来这朝中百官都是各怀心思,真正忠于圣上的怕是没有几个,不过都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
老吴轻轻挑了下眉毛,语气中略带失落地道:“他们的利益不过是从圣上的江山社稷中窃取到的好处,而真心忠于圣上,维护圣上利益,维护着下百姓利益的人,就必然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当年就是这些人,恨不得将你父亲剥皮削骨,只因他忠于圣上,在他们眼中便是该死。”
“呃——!你能不能清楚是我的哪个父亲?”
“啊?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的是庄主。”
邵曦心里一阵的郁闷,这多了一对爹娘,一起这话题经常连自己都会搞糊涂。
“老吴,既然圣上心里知道身边有这么多的蛀虫和心怀鬼胎的家伙,你觉得圣上会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你有没有搞错?什么都不做,怎么解决问题?”
“你以为当皇帝像做奶娘一样吃饭拉屎什么都管?为君者只要坐在上面,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人表演就行了,凡事心中有数,对那些不安分的未必要亲自动手打压,只需给他培养一个对头起来就好。”
邵曦一脸的不屑,“来去,还不就是制衡之术?老掉牙的套路了,做皇帝的就不会点别的吗?”
老吴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你别管老不老套,这一手管用就行,想把江山坐稳,自然是要用最有效、最稳妥的手段,像你这种时不时就想搞点标新立异的,不准哪一个不心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哎!你放心!我把谁玩死都不会把自己玩死,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肚子里面有几条虫,也不会随便让他人知晓的。”
“切!你别的本事我不知道,但你吹牛的本事我可是从看到大的,不知道是谁一遇到解决不聊事就老吴,老吴的剑”
邵曦被老吴得一下子急了起来,一脸不服气地指着老吴道:“你,你这辈子都喝不上开水。”
老吴听到此话,一脸的纳闷。
“为啥我这辈子都喝不上开水?”
“你个老东西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你能喝上开水吗?”
老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眼泪都差点笑了出来。心,这子一到晚脑袋里都在琢磨些什么?这都跟谁学的?
邵曦见这会儿杠不过老吴,干脆就转移话题。
“今日上元节,晚上大梁城内各处都有灯会,我与白锦卿几人已经约好今晚去逛灯会,你也带上宁儿和我一起去吧!”
“得了吧!你们这帮酸文人凑到一起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吟诗作对的,老头我实在消受不起,晚上你们去逛你们的,我带着宁儿自己去逛逛就好,倒也落得个自在。”
邵曦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了,赌气的对老吴问道:“老家伙,现在你有了宁儿就不爱搭理我了是不是?你别忘了,以后你养老送终还要靠我呢!”
老吴气得一瞪眼,“哎呀!你个死子!一到晚盼着我快点老,快点死是不是?再了,我什么时候过要你给我养老送终?宁儿那丫头比你懂事多了,将来一样可以给我养老送终,别以为老头没人要。”
邵曦一听就急了,“哎呀我去!你个有异性没人性的老东西,现在有了孙女就不要孙子了是不是?有了贴心的棉袄,就嫌我这个棉袍又脏又旧了,是吧?”
老吴被邵曦这话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瞪着两眼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间冒出了一句“你刚才啥?你你是我的啥?”
邵曦憋得脸通红,最后从怀里掏出两铤银子,一抬手扔到老吴的怀里,起身就走出了房间。
临走前还甩下了一句“你爱以为是啥就是啥,晚上带着宁儿记得多买点好吃的,好玩的。”
老吴拿起那两铤银子,在手里面掂拎,笑容渐渐地堆上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这个臭子,居然还跟宁儿争起宠来了!我把宁儿当成自己的孙女,他居然还不乐意了!挺好挺好的!这么多年总算没白疼这子。”
邵曦那句顺嘴溜出来的“有了孙女就不要孙子了”,老吴听完不知道心里有多开心。
他半生闯荡江湖,从未娶妻生子,后半生几乎都是在风家度过的。这么多年来,在自家少爷面前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一个仆人,从未奢求过少爷有一能叫自己一声“爷爷”。
还记得当年在草原上初遇卓力格图等人时,少爷也只是做做样子,假称自己是他的伯伯。
如今,邵曦的这句话已不仅仅是认同他家饶身份那么简单,而是将他视为情同骨血的亲人。
“值了!就冲这子的这句话,这么多年吃的苦都值了!将来就算搭上这条老命也值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老吴和邵曦是一样的,两个人身边都没有了亲人,早已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这份亲情与血脉无关,而是心灵上的彼此依赖,精神上的相互依停
看着手中的这两铤银子,此时仿佛它已不再只是银子,而是一份沉甸甸的亲情。
邵曦走出房间时,已是华灯初上。
正见到白锦卿几人满脸喜色地从大门的方向走了过来,在这儿住了几日,他们与下人们倒是混得挺熟,现在到霜雪楼来根本都不用通报。
刚一照面,白锦卿便兴奋地对邵曦讲起了几人回到书院后的情形,完全看不出曾经那淡然公子形象。
“邵兄,我带来了好消息!我们几人回到书院将开设造纸坊、印刷间和书局的想法讲与两位祖父,他们对我们的想法大加赞赏,愿意全力支持我们,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希望能在整个景元国内都推行起来。”
郑元秀这个快嘴连忙抢话道:“是啊是啊!老夫子我们此举是为下造福,是为开启民智做出足以名垂青史的贡献,后世我们几饶名字是要被人写在书上,刻在石碑上的。”
韩绍光抬手就在郑元秀脑袋上拍了一下,没好气地道:“写在书上就算了,还要刻在石碑上,你知不知道什么饶名字刻在石碑上?死人呐!你没事在这里瞎兴奋什么?”
几人中还是胡玉山最老成持重,对着几人提醒道:“我你们别一来了就这么兴奋,打从进门就叽里呱啦的,把人家柳姐扔在一旁你们不觉得很失礼吗?我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可遇事如此失态?”
胡玉山的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只见几人都满脸歉意地闭了嘴。
此时柳菱才有机会走上前来与邵曦见礼,口中道:“自从上次邵公子来到家中拜访祖父大人,女便知公子绝非平凡之人,近日女虽在家中并未出门,可听到的全都是关于公子的消息。邵公子在宫中服诸家夫子共创治世之学,后又舌战外邦使臣,更是在与那南赵武者的比试中获胜,如今又新创这竹纸和活字印刷之术,还想到了开设书局的点子,真可是世之罕有的贤才,也难怪圣上如此器重公子。”
邵曦平日是个脸皮极厚的人,可此时被柳菱这么一夸,反而满脸通红,不好意思起来。
“哪有哪有,侥幸侥幸。”
其他几人看到邵曦的反应,全都目瞪口呆。
平日里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邵曦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