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转头循声望去,只见隔壁桌一位蓝衣公子正起身朝自己这边走来。
此人一身淡蓝锦袍,身形清瘦而挺拔,容颜俊朗,眸光温和,长身玉立,精神耿耿,风姿冰冷,琼佩珊珊。
腰间插着一支玉笛,明黄色的流苏晃动间尽显步履安闲自在。
邵曦心中暗自感叹,好一个芝兰玉树,朗月冷松的俊美公子。
此人缓步来到邵曦面前,躬身施礼开口问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正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邵曦见状连忙起身还礼,也是尽显温雅之态。
“在下姓阮,名浩扬,适才听闻公子凭酒而诗,兴致颇浓,又意境高雅,一时忍不住称了句好,冒昧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邵曦摇着手中折扇,虽酒意微醺却满脸笑容地回道:“在下姓邵,名曦,晨曦的曦,这位兄台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借着酒意胡乱诌了两句,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让兄台见笑了!看兄台也是独自一人,不如过来与在下同桌共饮如何?”
阮浩扬拱手回道:“在下也正有此意,只等公子相邀,不过公子谦言方才只是随口而吟,实在是有些过谦了,在下虽只是粗通文墨,却也听得出公子这诗中巧妙之处。”
“哦?阮兄听出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看与在下是否不谋而合。”
阮浩扬并没有急着回答邵曦提出的问题,而是转身将自己桌上的酒菜挪到了邵曦这一桌,抬手向对面的座位上比了一下,意思是二人坐下慢慢聊。
邵曦也不客气,将手中折扇一合,一撩袍子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阮浩扬坐下后,将手中酒盏端起来敬了邵曦一杯。
二人将盏中之酒饮尽之后,阮浩扬才开口说道:“邵公子此诗是借着眼前之景抒发酒后心中畅快之感,说明邵公子此刻心情甚好,兴致极佳,故而入眼皆是美好之物。最妙的地方在于此诗的首联与颈联,颔联与尾联之间的各个字相互对应皆成二字之词,而所有的这些词皆有高远、风雅、清丽、美好之意,实在是奇思妙想,妙入毫巅。”
邵曦听闻阮浩扬之言,忍不住也是笑意满面,实在想不到对方竟在片刻之间便发现了他在诗中所藏的这些小小巧妙之处。
“不知阮兄可是江湖之人?是否知道这江湖之事?”
阮浩扬被邵曦问得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道:“在下虽不是江湖之人,但对江湖之事也是略有耳闻,不知邵公子此言所指何意?”
“阮兄若是听闻过唐门七子便会知道在下此诗正是借这七人之名而成,其实在下与这七人也不熟,只是觉得清、风、明、月、醉、琼、楼这七个字着实不错,又恰好这酒肆名曰梦玉轩,便暂且拿来用用。”
听着邵曦这番解释,阮浩扬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实在是妙!这江湖上传闻的唐门七子在下也有所耳闻,江湖上关于他们的那首诗在下也曾听过,想不到邵公子同样是借用他们的名字,再加上这梦玉二字,竟做出如此意境高远,字句清雅之诗,在下佩服!”
“欸——!阮兄实在是谬赞了,今日恰逢七夕之夜,眼前又景致极佳,偶有感慨随意吟上两句实在是不值一提,阮兄就不要再夸赞在下了。”
阮浩扬爽朗一笑,端起酒盏与邵曦再次共饮一盏。
此时外面又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六七月份的江南雨水总是特别的多,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人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甚至有的人就在雨中不急不慢地走着,但更多的人是撑起了油纸伞,却依然不舍这知秋湖畔的美景。
看着窗外的夜色,邵曦莫名其妙地问了阮浩扬一句“像阮兄这样貌比潘安的俊美男子,为何在这七夕之夜独自一人在酒肆内饮酒?按说阮兄这样的人身边就算不是美女成群,至少也有红颜知己相陪才对。”
阮浩扬被邵曦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指了指窗外知秋湖上的一艘画舫。
“邵公子见笑了,在下的确有一红颜知己名唤叶知秋,此时正在那画舫之上祭拜织女。今日是乞巧之节,女子们总是喜欢聚在一起,像你我这样的男子便只好躲在这酒肆之中独自饮酒,待她们一群小姐妹游湖尽兴之后,在下便要陪她一同回到湖对面的知秋阁,到时便不能陪邵公子在此饮酒咯!”
“嫂夫人的名字也叫知秋?今日在下来到这知秋镇上,这知秋二字可是快要将在下的耳朵都灌满了,却不知嫂夫人的这个知秋可是与这知秋湖有着什么关联?”
阮浩扬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抬头对邵曦说道:“不瞒邵公子,在下并非这知秋镇本地人,而是几年前才到这里,而知秋她自幼便是在这知秋湖上长大,原本也是家境殷实。前几年知秋家中闯入匪徒,一家老小被屠戮殆尽,只有知秋她一人逃了出来,在下当时恰巧路过此地便救下了她,她感念在下的救命之恩便决定以身相许,我也就此留在这知秋镇上做些小生意,现在日子倒是过得去。只是她当年曾遭受那群匪徒凌辱,至今一直不肯答应这成亲之事,我也就没有勉强,再说我原本也是浪迹江湖之人,有些事也不想连累她。”
邵曦心中有些吃惊,这阮浩扬怎会将如此隐私之事与自己这个初次相见之人直言不讳?
而且之前他曾说过自己并非江湖之人,可此时又说曾经浪迹江湖,还不想连累叶知秋,难道此人当年也是个江洋大盗,被仇家追杀逃难至此?
这种事倒也不奇怪,有些人在江湖上混迹的久了便会感到厌倦,想要退出江湖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行走江湖就会有恩怨,有恩怨便会有仇家,想要退出江湖又谈何容易?
当初行刺自己的高广不就是这种人吗?幸好遇到的是自己,换成他人若是行刺失败,就算不丢了性命恐怕也会常年被人追杀,又如何能退出江湖摆脱这些恩怨呢?
若是这阮浩扬的确曾是江湖之人,那么就能解释为何与自己谈话时会如此直率,对平常人极其隐晦之事也能直言相告。
这便是江湖中人常年养成的豪放性情,就算外表上再温文尔雅,骨子里的那股江湖豪气却是一时难消的。
正在邵曦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阮浩扬却提议让邵曦再赋诗一首,而他则用腰间的那支玉笛吹奏一曲以为助兴。
邵曦见阮浩扬兴致如此之高,也不想扫了兴,于是便应了下来。
阮浩扬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玉笛放至口边轻轻吹奏而起,只听那笛声悠扬,婉转清亮,竟与这窗外的美景无比契合。
伴着这清音雅韵,邵曦摇着手中的折扇,坐在窗前望着那知秋湖上的景色和被那绵绵细雨打湿的青石路面,悠悠地开口吟道:
乞巧夜月色如醉、薄雾里娇莲轻睡
石桥下静舟碧水、波光间漫撒星碎
水揉月碎、如白璧自九霄而坠
乌篷边夜火微微
晚唱凄然、泪颜憔悴
渡家女自有天成之柔媚
风慢起细雨霏霏、青石巷檐滴声脆
梧桐上蝉鸣乍歇、酒肆前煮炉渐沸
酣饮微醺、似与琼娥瑶池相陪
独倚轩执杯空对
雕坛温酒、未饮先醉
叹只叹今夕无绿衣相会
江南烟雨、曾桥头饮醉
江南古韵、伴月色之美
江南记忆、如轻舟小睡
江南伤怀、似细雨垂泪
七夕之夜雨江南
独自相对
与其说邵曦是在吟诗,不如说他是随心而发,信口吟来。
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后,邵曦闭目继续欣赏着阮浩扬的笛声,直到那悠扬的曲调结束之后,他才将眼睛睁开看向阮浩扬。
咧嘴“呵呵”一笑后调侃道:“阮兄的笛曲悠扬婉转、情意绵绵,可不像是吹给我听的,倒像是吹给那湖上画舫中的人,在下貌似也只是沾沾光罢了,阮兄你这可有偏私之嫌呐!”
阮浩扬含笑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知秋湖上的画舫,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只用那笛声表达。
这一刻,邵曦似乎明白了阮浩扬为何会将叶知秋那些苦难的遭遇讲给自己听,想来他当年行走江湖,所有的事都只能藏在心底,而来到知秋镇上与叶知秋相识,那些苦难的遭遇叶知秋也只能向他倾诉。
他却要将自己和叶之秋遭遇过的一切深深地埋在自己心中独自承受,那种将所有事长久地积压在心中不能诉说的感觉是很痛苦的。
今日也许是借着酒劲,或是觉得自己是个投缘之人,所以才不吐不快,看来曾经的他也是个命运多舛,饱受苦难之人吧?
想到这里,邵曦将双方的酒盏再次斟满,端起酒盏敬了阮浩扬一杯。
与邵曦对饮之后,阮浩扬放下手中的酒盏,对邵曦说道:“难得我与邵公子如此投缘,不若明日我乘偏舟来接邵公子一同回知秋阁介绍知秋与你认识,我二人再吟诗共饮,岂不快哉?”
“阮兄有此雅兴,兄弟自当奉陪,那么就此说定,明日我在岸边等阮兄来接我,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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