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众人被刘招孙气势震住,看着他拔刀,一时竟没人反应,康应乾一把扯住他衣袖,急道:
“敲山震虎便好了,刘参将真要和蓟镇开战啊!”
刘招孙推开文弱的康应乾,拔刀怒道:
“杀才!敢辱我军士,你有几个狗头!”
周围隐隐传来龙吟虎啸之声,柴国柱全身颤抖,竟然摔倒在地。
这时,沉稳如山的萧如薰突然开口:
“柴疯子,在蓟镇跋扈惯了,来了辽东也敢如此猖狂,可知大军军律?!”
不等萧如薰说完,熊廷弼已是暴起,怒目圆睁对着身后一众标兵,跺脚骂道:
“尔等都是木偶!拿下柴国柱,捆打五十!给本官着力的打!”
经略大人身后转出几名标兵,皆是虎背熊腰,一人手执麻绳,不由分说将上前将柴国柱绑起,魁梧强壮的柴国柱被听到的龙吟声吓住,身体竟不能动弹,标兵也不废话,把他按倒在地,当着众人面就打起了军棍。
见柴国柱被打,刚才还在给他说话的副总兵李怀信立即噤若寒蝉,抬头怯怯的望向暴怒的刘招孙。
“依军律,辱骂同僚,当棍杖五十,刘参将,这柴国柱打仗凶猛,只是嘴巴歹毒了些,你看如何?”
见柴国柱被打了军棍,刘招孙气已是消了一半,此时总兵大人萧如薰又为他部下求情,刘招孙索性顺水推舟,收起重刀道:
“萧总兵勿怪,末将带一众兄弟从浑江一路杀来,尸山血海,甚是不易,末将是性情中人,将名利二字看得最淡,非是不肯交粮,只是城中粮草匮乏,还要救济百姓,开原遭此兵祸,生灵涂炭,如何生存?末将前几日还去寺庙化缘,听老和尚念了半天经,才借的区区几石粮食,这杀昨日张口就要一百石,将全城人杀了也没有这么多余粮,若是几位上官不信,可派人自去城中查询!”
熊廷弼阴沉着脸,听刘招孙说完,立即拎起马鞭朝柴国柱劈头打去,狠狠打了几鞭,怒道:
“杀才!军队法度,都是让你等人坏了!”
旁边几位文官幕僚上前劝慰,熊廷弼丢下马鞭,忿忿而去。
见经略大人如此,刘招孙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本想和这群总兵参将交好,所以一忍再忍,没想到刚见面便是这一出,看来自己和蓟镇这梁子,也算结下了。
“有违大道啊!”刘招孙在心里暗暗骂道。
有了这个插曲,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也不再寒暄,匆匆进了开原城。
按照刘招孙命令,城头已经增派战兵。
这支刚刚追杀过建奴的强军,此刻虎视眈眈注视着蓟镇诸位将领,手指纷纷按在火铳或弓弦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刘招孙当时只是为提防熊廷弼暴起,没想到会有蓟镇柴国柱这一出,现在搞得蓟镇几个将领都脸色大变,联想到刚才在城外的冲突,他们不免以为刘招孙是动了杀心。
刚才稍稍舒缓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刘招孙正准备派人将战兵撤下一些,忽听走在前面的熊廷弼哈哈大笑起来。
“本官前日过沈阳,沈阳防务荒驰,本官亲眼见到北门城门还有女真、蒙古外番商人进出,守城兵士也不上前盘问,如同儿戏!再看这开原城,刘参将麾下军士,被甲执锐兵,彀弓弩持满,火器精良,前几日本官想要入城,被北门战兵拦住,非要参将手令才可放行,刘参将,”
刘招孙被熊廷弼一叫,连忙抬头朝他望去,同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刘参经治军严苛,颇有几分周亚夫风范啊,令行禁止,乃强军本色,怪不得能数次杀退建奴!为吾皇灭此朝食!”
刘招孙尴尬一笑,这样也行?
秣马厉兵只有一个原因,那是用来防备经略大人,熊大人却将其解读为细柳屯兵。
“脑洞真大,”
确定熊廷弼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后,刘招孙连忙口称不敢。同时暗暗惊讶,熊大人也真是口无遮拦,想到什么都敢说,怪不得最后祸从口出,被人传首九边。
周亚夫与汉文帝是什么关系,刘招孙与熊廷弼又是什么关系,若换了他人,定会和这些武人撇清关系,这熊廷弼却是毫不在意。
李怀信粗读些书,当然知道这细柳屯兵的典故,听了这话,在旁边阴阳怪气道:
“刘大人年不过二十,治军严明,斩杀数千建奴,假以时日,在这辽东做大,自然比得上那周亚夫,只是这周亚夫只有一个,也不是谁都能当的,看看辽东李家,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次李如柏要被经略大人逮拿回京,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李怀信话里有话,听的众人都是皱眉,监军康应乾立即反唇相讥:
“李总兵但请放心,有本官在,这辽东出不了周亚夫,本官倒是担心你们蓟镇,刘参将这次灭了镶蓝旗,建奴若是攻打西虏,可不只是虎墩兔劫掠蓟镇啦,李总兵当留意!”
康应乾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除了告诉外人,自己和刘招孙是一个阵营,同时警告李怀信,虎墩兔连建奴都不如,刘招孙打得过建奴,当然也能轻松收拾你们蓟镇。
“如何,尔等还要同室操戈,为建奴所笑?”
李怀信也不怕这监军,毕竟他的尚方宝剑斩不到自己,学做文人强调骂道:
“尔等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你们也是客兵,却还想占据开原,简直狼子野心!”
刘招孙没有插嘴,站在旁边默然无语,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当年三千戚家军在蓟州被屠,自己现在又和蓟镇干上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刘参将又想起了空虚子,决定改日一定再去桂圆寺,听听老和尚念经。
经略大人见两边还要吵个喋喋不休,扬起马鞭又要打人:
“说够了没有!让你们来辽东,是为皇上分忧的,不是让你们来斗嘴子的,有那精力,都给本官多砍几个建奴!文官不知廉耻,武将不好好打仗,还整天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个个都将自己当成马林,”
熊廷弼说到这里,抬头飞速看萧如薰一眼,表示没有说老哥你。
“真当本官尚方宝剑不锋利耶?本官能斩了辽镇将官,也能斩你们!”
刘招孙听了暗暗摇头,这熊廷弼真是口无遮拦,他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短短两三句话,便能得罪三四个人,而且都是专门揭别人的短处,这情商也是没谁了。
李怀信不再说话,把头扭到一边去。
萧如薰见双方不可调和,便带李怀信等人先行出城回营,底下几个蓟镇将官兀自不服,萧如薰在旁边不停劝说,刘招孙见这位儒将已是老迈,大概也失去了对蓟镇的控制,不禁为他感到惋惜。
等李怀信等人走后,刘招孙感觉世界安静了很多。
开原为辽北重镇,临近蒙古、朝鲜、女真,因此城中各族杂生,尤其每月逢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为集日,城中有辽东马市、女真马市和鞑靼马市等三马市,为明与女真、蒙古贸易的重要场所,永乐年间,朝廷便开原设安乐州,专门负责管理马市。
今日恰逢休市,刘招孙不用担心遇上女真或是蒙古商人,否则又要向这位经略大人解释半天。
须知熊廷弼在沈阳时,是坚决主张杀外番、杀降夷,若让他看到这些外番商人,怕又是一场暴怒。
刘招孙带着熊廷弼在城内巡视。
熊廷弼骑在马上,抬头四处张望。
这几日他和乔一琦闲谈,听闻这刘招孙非等闲之辈。
此人总能想常人不能想,为常人所不能为。
此人在浑江血战时,便豢养了一名朝鲜美姬。
当然,有传闻说是美人原为姜弘立歌姬,被刘招孙少年英雄所吸引,于是红拂夜奔,连夜去了刘参将帐中。
乔一琦是有名的大嘴巴,在萨尔浒时便是如此,把东路军所有秘密都一股脑告诉了姜弘立,好在姜弘立早早就挂了。
刘招孙和他成了朋友便也没了秘密。
熊廷弼四顾茫然,眼前只有两名刘参将的家丁,其中一个还是个满脸虬髯的大汉。
“哪里有什么美姬?乔一琦可是胡说,”
经略大人听乔一琦说过,说那朝鲜美姬近身格杀不在武将之下,平日与刘招孙形影不离,保护刘参将·····
前段时日,这位刘参将还和京师来的中官拜了把子。
熊廷弼举目四望,但见开原城中,百姓安堵如故,街道上还残留些建奴围攻和兵灾留下的痕迹。
烧毁的店铺重新开张,一些百姓在城中修葺屋顶,靠近城门的民房墙壁上,还有些佛朗机轰击的痕迹,一些受伤的战兵住在百姓家中,和百姓在一起,其乐融融。
“猛将起于卒伍宰相发于州郡,看来此子不仅懂得打仗,也能守牧一方,做个父母官,”
熊廷弼望着眼前身材挺拔,器宇轩昂的刘招孙,微微颔首,心中默道:
“红佛夜奔,结拜中官,阵前一怒,奴酋丧胆,如此不矜名节,不慕名利,儒释贯通,大有魏晋人风度,此乃真名士,不可不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