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羽问道:“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为何要拜我?”
呆毛王一脸惭愧,连忙解释道:“林营官,小人崔启,浙江金华人氏,武定元年募兵,军帐下攒有贼头七十八级!原先在第一兵团第三营做哨马,太初二年,第六兵团扩军,从各兵团抽调人手,我便跟在何龙州麾下,去山东杀白莲教·····后来何龙州跑到辽东造反,问咱去不去,好多兄弟都不愿追随,于是人散了,我也退伍回乡。”
林振羽正要询问崔启为何落草,却听呆毛王长叹一声道:
“哎,林营官,非是小人愿意做盗贼!只是朝廷不公啊!”
原来这崔启退伍后回到老家金山,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需要他赡养。崔启这些年当兵挣了些饷银,平时花销得大,手头没剩几个子儿,原想靠朝廷发放的一百两退伍银,种上八十亩地过活,母子二人也有个着落。没想到等退伍银发下来,根本没有一百两!
“那给你们发了多少?”林振羽虽然也是军官,然而一直待在琉球省,对这两年国内轰轰烈烈的裁军并不知晓。
“他娘的,金山卫屯堡的民政官借口朝廷抚恤银发放不足,屯堡也没钱,所以只能分期支付,每人先给十两,剩下的算利息,后面银子下来,本息一起给咱补上。”
林振羽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地方民政官还可以这样操作。
须知朝廷下发抚恤银,都是有户部公文告示的,数额根本不可能不足,一个小小金山卫民政官,就敢私吞这么多银两,搁在太上皇时代,官员贪墨超过百两,就要剥皮凌迟,酷刑处死。
广德六年,刘堪口谕,凡官员贪墨者,不拘涉及银两多少,皆先逮拿诏狱审理。这样以来,也就宣告齐国官员贪墨,皆不用死刑了。
“地呢?朝廷发给退伍兵的地呢?”
呆毛王苦笑一声,怒气冲冲道:“地?说是每人分给八十亩上田耕种,等分下来,要么是荒地,要么是下田,上田极少,或者故意把田地分到十几里外的屯堡,让你种不成···”
“最可恨的是,”崔启啐了口痰:“只要分到上田,所有田地都按上田收税。”
林振羽不解道:“你们没有去州县告状吗?”
“几十万人的抚恤银田地,何止千万两,不是一两个州官遮得住的。”
崔启指了指头顶,咬牙切齿道:“他们上头有人,上下一起分钱!把退伍兵的田分了,把屯堡的矿场、水塘分了,官官相护,告了没用!
林振羽摇头道:“一群硕鼠,连退伍兵的银子都敢动!真不怕死!”
呆毛王忿忿不平道:“退伍兵分散各地,咱们村子只有两个人,闹事也不是他们对手。”
“我娘病了,家里的房子吃药给吃没了,我要活下去,不得已落草。”
林振羽听完呆毛王讲述,只觉头晕目眩,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涌上林振羽心头,他默然无语,过了很久,才喃喃道:
“没想到退伍兵处境如此艰难,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当初康首辅许诺说,战兵退伍后将受到优待,原来是这样的优待。训导官说,战兵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战兵倒是为国家想了,可是现在缺衣少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谁为他们着想?”
崔启望向苍天,无限感慨道:“当初入伍参军,本想着为国杀贼,建功立业,从没想过什么要银子,不想最后竟是这般田地。”
最初的理想已经被人抛弃了。
他们背叛了大齐。
“新皇帝和文武百官们,说是推行新政,其实就是背叛大齐,背叛太上皇,抛弃了我们这些战兵·····”
呆毛王还在述说退伍兵的悲惨遭遇,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
“林营官,时候不早,是安营扎寨,还是继续赶路,您给个主意。”
老盘叼着烟斗,笑吟吟望向林振羽。
“知道了。”
林振羽朝老盘挥了挥手,转身对呆毛王道:
“崔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跟着一线天打劫吗?”
崔启抬头望向林振羽,眼神中充满期许:
“小人愿追随林将军,前往郧阳,建功立业,不知林将军是否收留,哪怕做个亲兵随行也好。”
林振羽面露为难之色,依据法令,严禁营官私自招募亲兵。广德帝掌权后,废除这道禁令,亲兵和随从可以由将官自己招募。
此次跟随林振羽北上的这几十号琉球兵,就是以家丁亲兵的身份跟随自己。
“你手下那些人呢?你走了,他们怎么办?我可不能一下子招收那么多亲兵,养不了的。”
呆毛王笑道:“都是些周边破产的农户,只有几人是我原先的同袍,他们习惯了打劫,估计也不愿去营伍,我最多只带两人。”
林振羽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答应,他让呆毛王先去搜寻刚才走散的喽啰,自己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不知什么时候,老盘来走了过来,琉球老头子叼着个烟斗眯缝眼睛,笑吟吟问道:
“既然人家真心来投,林营官为何犹豫不决啊?”
林振羽压低声音道:“老盘,你来凑什么热闹?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吗?”
老盘抖了抖烟斗,一脸诧异道:“什么处境?”
林振羽急道:“皇帝让我去做第四兵团营官,平地升了好几级,朝廷好多眼睛都盯着咱们,眼下还没到郧阳,咱们就在路上招兵买马,若是让那些人知道,必定上书弹劾,若引起皇帝疑心,到时别说做营官,能不能保命都难啊·····”
老盘见林振羽焦虑不安的样子,干咳一声:“哈哈哈,年轻气盛,想事情想得简单了。”
“如何简单?”
老盘俨然狗头军师附体,笑吟吟道:“皇帝既然让我们去郧阳,必定信任我们,从南京走时没给咱们划拨人马,却给你赏了十万两银子,眼下之意,就是让你自己沿途招兵买马,培植心腹,好和秦建勋他们抗衡,这么明显的棋,你竟然看不出?”
林振羽思索片刻,觉得老盘说得有几分道理。
“不过这些土匪盗贼嘛,不能多招,否则若是让他们抱团,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林振羽笑道:“那便只收三五个。”
当下收了呆毛王崔启和二当家的以及一个头目,一共三人作为林营官亲兵,又收了十几个愿意从军的喽啰,林振羽的队伍已然超过百人。后面几日,每天陆续都有打劫的盗匪加入林振羽麾下。
在老盘的点拨下,林振羽先给这些新兵发了兵饷,又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呆毛王自不必说,就连那些新近加入的小喽啰,也对林营官感恩戴德,看起来可以为他赴汤蹈火的样子。
一路无话。
出了南直隶,沿江溯流而上,又改乘驿道,二十日后,抵达武昌。
船队途径龟山时,太上皇征战左良玉时留下的战场遗迹,仍历历在目。
林振羽手扶船舷,望向龟山蛇山,无限感慨道:
“当年太上皇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可恨我生的晚了,若有机会能在太祖麾下效力,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舞子在旁道:“将军虽然没有跟随太上皇征战,将军你的父亲却是一直追随太上皇的。从前你父亲跟着刘招孙征战天下,而你,现在要跟着广德帝治理天下·····”
林振羽听舞子直呼太上皇名讳,颇有些不悦,又听她说什么跟随广德帝治理天下,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那是康敬修康光绪他们做的事情,我只是个武夫,可没这个本事。”
舞子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岔开话题。
“你们汉人不是有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广佬的说法吗?为何天下皆反,唯独湖广没有反?”
林振羽很想纠正一下她这个说法。
“湖广乱不乱,秦建勋说了算,走,咱们要去会会这位大齐最年轻的兵团主官了,”
林振羽西望郧阳,身前滚滚长江东逝水,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