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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立贤?立长?立成人!(求订阅)

    嵇恒给自己接了一杯凉水。

    他将凉水捧在手心,缓缓道:“公是公,私是私,两者不能混淆。”

    “王贲的死的确乃国殇,但朝廷不能私念过重。”

    “一切当以公心为主。”

    “再则。”

    “秦人对王贲的死虽很悲恸,但持续不了太久。”

    “因而朝廷要做的,除了对王贲进行风光大葬,就是尽可能的借王贲的死,为朝廷多‘谋利’,我知道这种说法很冷血无情,也很不道德不仁义,然这就是政治。”

    “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扶苏面色微沉。

    嵇恒的话,让他有些难受。

    他知道嵇恒说的是对的,但去利用一个死人,实在有些太过了。

    嵇恒没有理会扶苏复杂的面色,目光平静的看向屋外,淡淡道:“或许是有些难以接受,但你必须学会接受,也必须学会控制。”

    “在其位,谋其政。”

    “这是古人讲的很通透的道理。”

    “你身为大秦的长公子,自当以天下为重。”

    “王氏世代相秦。”

    “你若真有心,日后善待即可。”

    “若是真因一时之念,而置天下于不顾,那才是真的荒唐。”

    闻言。

    扶苏脸色变了变。

    他双手暗暗握紧,最终还是放开了。

    他拱手道:“还请先生指点。”

    嵇恒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指点的,只是一些寻常操作罢了,随着王贲死亡,其余五地都不会大规模闹事,就算有,也都只是零星的,成不了什么气候,贵族终究还是‘惜名’。”

    “朝廷则不然。”

    “齐地贵族的叛乱,对大秦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插手齐地的机会。”

    “之前让伱从骊山刑徒中找的商贾如何了?”

    扶苏眉头一皱。

    却是不知为何嵇恒会突然提起那些商贾。

    他沉声道:“那十来名商贾,在前段时间都已免除了罪行,也都重新开始了经商,不过他们经商的范围不大,只是将之前抗令的三家商贾的生意占下了,眼下情况实际并不太好,一直为其他商贾排挤。”

    “嵇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嵇恒淡淡道:“齐地叛乱,商贾定参与其中。”

    “等到官府平叛后,可将这些商贾送过去,让他们去经营齐地的商业,在齐地落下秦廷的棋子。”

    “这些商贾在齐地没有背景。”

    “想在排挤中活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官府。”

    “继而达到分化的效果。”

    “另外,朝廷对齐地控制力不足,就算能管理郡县一级的官吏,在地方的势力依旧很单薄,而这些商贾过去,无形间也是给秦人官员增加了一些势力,一定程度上能加深朝廷对齐地的控制力。”

    闻言。

    扶苏若有所思。

    这些商贾在关中已无大用。

    也用不到十几人。

    若是放到齐地去,确是可以发挥大用。

    一来,他们人生地不熟,想在齐地扎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官府,而且只能是秦人官吏,二来,齐地商业发达,这些商贾过去,无疑是要跟齐商、齐地官吏及齐地贵族抢钱,这无形间也加强了对地方的控制,削弱了齐地的实力。

    或许效果不会太好。

    但这本就是送上门的,大秦何乐而不为?

    若是这些商贾能在齐地站稳跟脚,朝廷更是能借此获利不少。

    从任何角度而言,都有利而无害。

    嵇恒道:“除了派商贾去给齐人上眼线,朝廷也可下点狠手,清理一下齐地官场,将一些明显首鼠两端的官吏给清理掉,加强朝廷对齐地的官吏,给秦人官吏多一些帮助,不过对官场的情况要有度。”

    “适可而止。”

    “主要清理的方向是商贾。”

    “朝廷眼下的所有作为,目的其实都很明确。”

    “就是谋钱!”

    “换做其他时候,太过明目张胆,多少还有些顾虑,眼下却可以借着王贲新死,齐地叛乱,让士卒很是气愤为由,对齐商进行狠狠的打压,尽可能的敛财。”

    “不过也不要太过。”

    “让齐商多出一点血就行了。”

    “眼下不到将齐商全部绳之以法的时候。”

    “对叛乱铁血镇压,对背后的商贾官吏,以敲打威慑为主。”

    “经此一事,齐地短期都恢复不了元气。”

    “朝廷也能获利颇丰。”

    扶苏暗暗点头。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多,听到嵇恒的话,才知晓能这么操作。

    扶苏拱手道:“扶苏明白了。”

    “等回去后,就将此事禀告给陛下。”

    嵇恒看了扶苏一眼,摇头道:“这些事没必要禀告上去,朝廷的官员都是深谙政治之道的人,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比你清楚,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是想让你知晓,在处理国事时,当以大局为重,不当以个人私念为重。”

    “若执意念及王贲的贡献,却是会遗漏多少的机会。”

    “大秦眼下局势艰难,若不抓住每次机会,想扭转乾坤根本就不可能。”

    扶苏道:“扶苏记住了。”

    嵇恒从躺椅上站起,他道:“眼下王贲已送到了陵园,你也该继续你的开国路之旅了,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跟随了,你们兄弟自行上路。”

    闻言。

    扶苏眉头一皱,不解道:“嵇先生,这是为何?”

    嵇恒眼中露出一抹深邃之色,淡淡道:“我的存在,已经极大削弱了你们的自主性,也让你们产生了一定的依靠,这种情况是不对的,我从狱中出来,便早已决定,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局中。”

    “这一次我却是犯错了。”

    “重走开国路。”

    “这并非为我而走,而是你们的炼心之旅。”

    “你们这些公子,始终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始皇对你们的影响太大了。”

    “你跟胡亥算是两个对立面。”

    “胡亥的日常,很多时候都在不经意模仿始皇的一举一动,你则不然,你过去对始皇的强势很不满,因而事事习惯唱反调,或许也可称之为叛逆,然你们兄弟二人,归根结底都没有摆脱始皇的影响。”

    “一个为模仿而模仿。”

    “一个为反对而反对。”

    “我的出现。”

    “让你们有了一些变化。”

    “但这种变化,对你们并无益处,只是多了个模仿对象。”

    “仅此而已。”

    “身为大秦的公子,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

    “世人皆说秦国六百年,明君出了很多,从开国的秦襄公,再到秦文公、秦武公等等,大秦似乎每一任君主都不差,但事实真是这样吗?并非如此,在秦出子之前,大秦的历代君主,其实都沿袭着父死子继,也几乎都沿袭着嫡长子继承制。”

    “而从秦出子开始,大秦开始任君为贤。”

    “但贤是没有明确定义的。”

    “何为贤?”

    “什么样的人能被称为贤?”

    “古之圣人也好,春秋之大家也罢,都没能给出定义。”

    “何以大秦却能始终君主有能?”

    “秦宪公早逝,其幼子才五岁,就为三名大庶长推上国君之位,十岁时,又被这三名大庶长杀害,如此肆意废立、杀害国君之事,秦国的历史上也并非没有出现过。”

    “而且不仅一次。”

    “在秦后惠公死,秦出公即位,时方二岁。”

    “秦国的大政由其母主持,此人重用宦官与外戚,继而有了‘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的乱政,自此之后,秦国几乎不再立少主,所有君主都必须成年。”

    “若当代君主之子未成年,君主死后立其弟。”

    “如此才奠定秦国强盛之根基。”

    “成年与否为何会成为君主立与不立的标准?”

    “在我看来其实很简单。”

    “大秦国君的确立并非是所谓的唯贤。”

    “而是立的‘成熟’!”

    “大争之世,人皆早熟,很早便懂得世间道理,也有了自己的见识,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这些人为君,或许上限不一定很高,但却能极大保证下限。”

    “这些君主是有自己的思考。”

    “他们不会轻易人云亦云,也不会轻易的为他人蛊惑,而是会先代入自己的思考,然后再决定做与不做。”

    “有自己的思考,这是很重要的是。”

    “眼下你们缺乏了。”

    “你们过去受始皇的影响,现在受我的影响,始皇也好,我也罢,对你们的观念影响很深,以至于你们缺乏了自己的独立思考,长期以往,你们得不到任何的长进,只会遇事寻求他人意见。”

    “全然失了自己的主见。”

    “若有良臣辅佐尚好,若是奸臣昏官为辅,大臣专权,国政不稳,秦政日衰的情况,便会再度发生。”

    “我之所以提出让你们走开国路。”

    “并非为补齐秦史。”

    “而是想让你们借历史的史料,打磨自己的见识,凝练自己的判断准则,切实感受大秦历代先王先君的情况,思考这些君主的理政之道,继而摸索出自己的理政之道,形成自己的判断依据。”

    “一味模仿终是落了下乘。”

    “而我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你们的独立思考,你们遇事下意识会询问我的建议,若我再继续跟随,你们这次的重走开国路,终究只是走了个过场,空洞的了解一下历史,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也毫无意义。”

    “大秦公子要有自己的想法!”

    “活在别人的阴影下,的确能过的安稳,但注定没有前景。”

    “作为后人,我们应当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更进一步,而非是在前人的阴影下纳凉遮阴。”

    “而且你也需想明白一件事。”

    “作为大秦公子,你要考虑的不是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公子,而当是天下需要什么样的公子,或许你做不到尽善尽美,但只要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注定不会做错太多。”

    “你虽年过三旬。”

    “但就你的处事而言并不成熟。”

    “也缺乏自己的依据,太容易受到他人影响了。”

    “诚然,始皇的存在,对你们的影响太大,但成熟的表现,未尝不是脱离始皇的影响,生出自己独立的思考。”

    “这才是成人!”

    “没有自己的是非观、价值观,终究只是依附他人的玩物。”

    “这样的人成不了大秦的王。”

    扶苏站定。

    他的眼神不断变换,最终沉沉垂下了头。

    他无力反驳。

    嵇恒说的很露骨。

    他过去的确有些任性,很多时候都是为反对而反对,只是因为始皇过于强势,让他心中很是压抑,在知道始皇的决定不对时,就会很愤慨的去反对,但这些反对真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或许并不算是。

    嵇恒的存在,也的确如嵇恒自己所说,让自己多了一个渠道,可以去彰显自己的不同,然从始至终,都只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想要获得始皇的认可,又害怕为父皇厌恶,因而始终都摆脱不了始皇的影响。

    甚至这股影响还越来越深。

    扶苏苦笑一声,声音有些低沉,道:“多谢先生开导,扶苏受教了。”

    嵇恒看着扶苏,摇了摇头,道:“这其实不全是你的错,始皇的影响力过于巨大,想摆脱始皇的影响又谈何容易?所以你们才需用心去走大秦的开国路,那是跟始皇截然不同的理念。”

    “秦国六百年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的道路。”

    “对你们当受益无穷。”

    “无论是主少国疑,还是外戚宦官专政,亦或者各项改革,这都是可以吸取教训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重走大秦的开国路,两者兼具,若能借此提炼出自己的政道,无论今后面对什么,也不会惊慌失措。”

    “也不会轻易为奸人蛊惑,为权臣夺去权柄。”

    “向阳而生,向下扎根!”

    “将自己的根扎在大秦六百年历史。”

    扶苏深吸口气。

    他眼下心跳的厉害,嵇恒的这番话,让他受益良多。

    他恭敬的执师礼,道:“扶苏受教了,扶苏今后定谨记先生之言。”

    “向阳而生,向下扎根!”

    “这段时间,扶苏的确懈怠了,有先生在场,遇事可直接问先生,因而少了自己的思考,秦亭,西陲,汧邑,再到平阳,几乎都是先生在独自思考,我跟其他弟弟基本都默不作声。”

    “的确失了此行的真义。”

    “多谢先生。”

    嵇恒微微颔首。

    他缓缓道:“天下很多道理是相通的。”

    “历史上发生的事,今后或许还会重演,你们当对当时历代君主的决策进行思考,去思索当时为何会这么做,继而初步构造出自己的想法,以及自己对此会作何选择,继而锤炼出自己的意识。”

    “大秦真正的史书从秦文公开始。”

    “也是从秦文公开始,大秦才设史官以纪事。”

    “前面的旧都,相关史料几乎靠口口相传,因而你们不用太在意,但从平阳开始,秦国相关的史料便变得充足,你们需借此多加打磨,当你们形成了自己的思考习惯后,就不会再如过去那般看事不明,意气用事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能说的也就这些,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一起都靠你们自身了。”

    扶苏恭敬的作揖。

    嵇恒似想起了什么,又补了几句。

    他说道:“等你们回到咸阳时,当各自书一份感想,上呈给始皇。”

    “这也是你们此行的大考。”

    扶苏一愣。

    随即也猜到了嵇恒的用意,感激道:“先生有心了,扶苏定谨记。”

    嵇恒点点头,道:“你们此行,除了体会大秦历代先王先君的艰难道路,还要深入地方,了解地方疾苦。”

    “把根扎在土地,并非是句虚言,当实实在在去做。”

    “大秦现在的环境,跟过去的秦国,已有极大改变,若一味照搬,只会自食其果,因而当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全盘思索考虑,若能更进一步的思考,那更是再好不过。”

    扶苏点点头。

    对此倒是深以为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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