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独孤叶选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足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师徒二人一路南行,只顾着赶路,不几日,便到了幽州。

    进了幽州城,路边酒肆鳞次栉比,一家紧挨着一家,陈樱看着,忽觉肚饿,便朝刘远道:“刘公子,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连日赶路,在荒郊野外都没正经地吃过几顿,陈樱可不是刘远,早就饿了多日了。

    陈樱这丫头还算机灵,自从出了范阳、和独孤叶告别后,对刘远便一直以“刘公子”相称,戴着的面纱也是甚少摘下,完全按照独孤叶的嘱咐做。

    连日赶路,刘远也是有些乏了,便同意了。

    独孤叶生怕刘远二人路上盘缠不足,给他们准备了两袋金叶子。看那袋子的份量,用作一只千人军队的军费,都是绰绰有余。因此,刘远倒是不担心这一路上的花销。

    二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步行。陈樱看了看四周,最后指定了一家店铺,道:“刘公子,我们去那里吃吧。”

    刘远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路边小吃有什么好的。难得来一趟幽州,怎么能不去尝尝归云阁的酒菜?”

    见陈樱满脸疑惑,刘远顾虑街上行人众多,怕泄露陈樱真实身份,道:“到了再细说吧。”

    陈樱自然是点头称是。

    天色渐暗,似是随时都要下雨,二人不敢怠慢,当即翻身上马,匆匆骑行,刚一进归云阁,天便下起雨来。

    二人将马匹交由店门的伙计牵去后院,再是进店落座,店伙计便跑了过来,笑着招呼道:“二位客官,要吃喝些什么?”

    刘远微笑着,从袖中拿出几枚铜钱洒在桌上,道:“先沏一壶茶来,待我慢慢想吧。”

    伙计皱眉,却还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是收起铜钱,下去准备了,不多时,便端来一壶茶和两个杯子,重重地搁在桌上。

    “客官,还请慢用。”

    说罢,这伙计连招呼都不打,径直下去忙活了。

    陈樱见这店伙计如此无礼,一时没忍住,道:“刘公子,这伙计如此看不起人,我出手收拾他一番吧?”

    刘远置若罔闻,喝了口茶,顿时除去了周身湿气,感到舒畅无比。刘远放下茶杯,笑道:“急什么。这伙计看咱们的衣衫不像有钱的人,来这等好的酒楼却只是点了壶茶水,显然是以为我们无钱吃饭。既是如此,一会说清楚,再交代他不就行了,着什么急?”

    刘远给陈樱倒了杯茶,道:“莫急,一着急,容易急火攻心,是急不得的。”

    刘远的心性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不着急,永远都不紧不慢的。

    陈樱被刘远安抚下来,也跟着喝了口茶,浮躁的心也定下来几分。

    刘远外放内力,得知归云阁附近无高手,才放心道:“这归云阁,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酒楼,名气不比顾倾城的落仙坊小。只是你常居于陈家,不理会江湖事,消息不通,故而无从得知罢了。”

    陈樱深感惭愧。

    师徒二人坐于窗边,刘远看着窗外细雨朦胧的景色,叹道:“想当年,在江南之时,我和易海潮也在归云阁把酒言欢过。不曾想,这今日景色与当年依旧,人却是变了。”

    陈樱一惊,道:“师父,你说的,是封刀亭亭主,被誉为‘半天风雨’的易前辈吗?”

    刘远道:“若江湖上没有第二个易海潮,那应该就是了。”

    刘远因那九人未在附近,因此并未压住声音,邻桌的人闻言,忽地插口,道:“阁下说的,当真是易前辈?”

    刘远依旧看着窗外,并未回头,只是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说假话作甚?”

    那人当即起身,朝刘远深深一礼,道:“在下吴禹,也是一个刀客,对易前辈那‘化光为刀’的神技已仰慕已久,兄台既与易前辈相识,还望代为引见,在下感激不尽。”

    刘远这才看向吴禹,道:“很抱歉,恐怕办不到。早在十年前,我就不再见他了。”

    吴禹惊奇地看了刘远一眼,只觉在对方身上感觉不出丝毫内力,就像是一个普通百姓,不像是能和半天风雨说上话的人,以为自己被耍了,只道失敬,便不再作声了。

    刘远见吴禹不再理会自己,想了想,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纸墨,随手在纸上写了几笔,交给吴禹,道:“你拿着这个去封刀亭,交给易海潮,或许,他会见你吧,我也说不准。”

    吴禹接过纸,看着上面那个平平无奇的“善”字,心中不解,但见刘远递给了他,也不好将其丢掉,只是道:“如此,那就多谢兄台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说罢,那人拿起桌上的包袱和长刀,径直出门去了。

    刘远不再理会吴禹,只是转头看向窗外,不多时便看得呆住了。

    陈樱见状,有些好奇,问道:“师父,你在看什么?”

    刘远轻声道:“看这江湖。”

    陈樱一怔,也跟着刘远向窗外望去,窗外细雨朦胧,一切都笼罩在雨中,几不可见。陈樱大为疑惑,道:“师父,外面什么都没有啊。”

    刘远笑道:“丫头,你所说的什么都没有,其实就是为师在看的东西。”

    陈樱依旧是不解。

    刘远轻声吟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陈樱下意识地接了下去:“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刘远有些苦涩地道:“丫头,这后两句,你觉得符合此情此景吗?”

    陈樱看着窗外细雨,道:“师父,这里确实不是皇都。”

    刘远摇头,道:“不是这个,而是前半句。春好处?丫头啊,这乱世,即便是春,又何来的好处啊?”

    刘远撸起袖子,将手伸出窗外,细雨打在刘远掌心,微微有些沁凉。刘远背过手,将手背朝上,不多时,手心手背皆被雨水打湿。刘远这才伸回了手。

    陈樱奇道:“师父,你在做什么?”

    刘远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哀伤,轻声道:“手太脏了,洗一洗。”

    陈樱感觉刘远话里有话,但见刘远略显得失落,也不敢询问,只是规矩地和刘远面对面坐着。

    刘远甩了甩手,将手甩干,顺便唤过店伙计,吩咐他拿几个好酒好菜上来。

    伙计面露犹豫,并未立即下去准备。刘远也知伙计在忧虑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道:“够了吗?”

    店伙计顿时喜笑颜开,道:“够了,够了。”

    说罢,店伙计收下金叶子,便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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