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意对于昨夜的暗流涌动一概不知。</p>
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p>
雨还没停，好在势头小了不少，侧耳细听，已经只剩淅淅沥沥之声了。</p>
苏成意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p>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p>
林桐昨晚睡的沙发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也无。</p>
他的房间里也是一样，连被角都掖得平整极了。</p>
让人有点怀疑昨晚他到底有没有收留这两姐弟，或许只是又做了个梦？</p>
苏成意靠在房门口沉默了半晌，又掉头走出来。</p>
最终在餐桌上找到了这是现实的痕迹。</p>
瓷碗里是一碗热粥，摸上去还带着温暖的热度。</p>
旁边是一张字条，是林桐标志性的规规矩矩楷书字迹，很好辨认。</p>
“意总：</p>
雨势见小，我们决定抓紧时间赶车回老家。</p>
我和姐姐醒得早，见你睡得好就没叫醒你。</p>
多有叨扰，感谢照顾！好好休息！”</p>
下面这一段字迹突变，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有点像小学生的字迹。</p>
“青菜弓米弓，凉了，记得热热再吃。”</p>
粥字都被写分家了苏成意笑了一声。</p>
不过还算是温热。</p>
苏成意去厨房洗了個勺子，趁着最后这点温度把粥解决了个干干净净。</p>
青菜粥清爽解腻，吃起来很舒心。</p>
苏成意吃完后，居然又觉得有些困了。</p>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事情太劳力伤神了，总觉得身上很疲倦，没什么精神。</p>
先是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然后又被暴雨带出了莫名其妙的自毁倾向负面情绪，睡前又跟林桐聊到了修罗场的事。</p>
光是回忆一下，他就感觉自己头又开始晕了。</p>
可惜现实不允许他滚回床上补个觉。</p>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p>
苏成意叹了口气，起身回房间换了套衣服。</p>
虽然是雨天，但并不冷，潮湿黏腻的空气甚至带来几分闷热。</p>
苏成意站在衣柜前犹豫了一下，随便套了件灰色的宽松卫衣。</p>
先去还车钥匙。</p>
敲开朱阿姨家房门的时候，来开门的是小墩子朱古力。</p>
这家伙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还带着圆珠笔划下的笔迹，想来是一边写作业，一边打瞌睡。</p>
“小意哥哥！”</p>
看清来人的模样的时候，他才揉揉眼睛，反应过来。</p>
“你爸妈呢？”</p>
苏成意拍了拍他圆滚滚的脑袋。</p>
“爸爸在睡午觉，妈妈去王阿姨家打麻将了。”</p>
还是一点不担心自己的爱车啊。</p>
不过自己回来的时候特地把车就近停在了楼下，他们两人应该早就看见过了，所以才这么心宽。</p>
苏成意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放在鞋柜上。</p>
“钥匙我放这儿啦，一会儿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p>
“嗯！”</p>
朱古力用力点点头，却没有要关门的意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p>
实在有些可怜，像只小胖土狗。</p>
于是苏成意离开的脚步只好一顿。</p>
“想出去玩？”</p>
“嗯嗯！”</p>
朱古力被作业折磨得没有光彩的双眼登时重燃希望。</p>
现在的小学生都卷到这种地步了吗？</p>
苏成意不由得在心里吐槽了一句。</p>
“那走吧，不过今天是下雨天，我们没有太多地方可去。”</p>
他提前发布了警告。</p>
而朱古力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出去，不待在家里写作业，去哪儿都行！！</p>
天真的小学生欢天喜地就跟着他下了楼。</p>
苏成意边走路，边给朱阿姨发信息。</p>
“阿姨您好，我把车钥匙放在门口鞋柜上了。</p>
顺便带朱古力出去玩一会儿，晚饭之前会带他回家，您不用担心。”</p>
没想到鏖战麻将场的朱阿姨回复得很快。</p>
“好的好的，辛苦你了啊成意！我家八戒尽管领走，不用打招呼！【鲜花】【点赞】”</p>
果然是亲妈。</p>
苏成意单手撑开黑伞，朱古力很自觉地拿了自己的奥特曼小伞。</p>
两人踏着人行道暗红色的方砖慢慢走着。</p>
“小意哥哥，咱们去哪儿啊？”</p>
朱古力小孩心性，还是忍不住问道。</p>
“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去处么？”</p>
苏成意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去哪儿。</p>
虽说他是从小在清河区长大的，但基本上永远是学校——家，两点一线。</p>
要说附近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他是一概不知。</p>
“可多啦！”</p>
说到玩，朱古力倒是兴奋地挥了挥拳头。</p>
“前面直走三千米，有家电玩城！里面的娃娃机特别良心，爪子很牢固！</p>
十字路口左拐，有人民公园。我放学之后，一般就跟同学去那里玩，因为里面的游乐场是新修的，可惜今天下雨了</p>
对了！还有哇，公园附近有家甜品店，里面的草莓冰淇淋特别好吃！</p>
小意哥哥，我请你吃吧！今年，我的压岁钱还剩一些！”</p>
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口水了。</p>
苏成意听得好笑，决定哪壶不开提哪壶，挫一挫这快乐小学生的锐气。</p>
“朱古力，你上学期期末考多少分？”</p>
一提这个，朱古力的快乐马上就消失了，瞬间就蔫头耷脑起来。</p>
“小意哥哥，伱小学的时候，成绩就这么好吗？”</p>
倒是没想到这小子还会反问。</p>
苏成意想了想，回答道：</p>
“有点忘了。但大约是从来没考过全校第二名。”</p>
他人生中有太多太多次第一名了，所以第一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第二。</p>
如果有出现过的话，他是一定会记住的。</p>
苏成意小时候念的是一中附小，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直升初中本部火箭班。</p>
所以剩下两年时间里，他学的都不再是小学的题目范畴，而是在预习初中教材的同时，专攻各类知识竞赛。</p>
期末考试的成绩，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p>
但对于朱古力来说，意义可太重大了！</p>
这关系着他的屁股是否完好，一整个寒假的生存环境，还有最重要的压岁钱的所属。</p>
所以这次期末考试，他已经很努力了。</p>
数学和语文一门95，一门93，英语89，科学98。</p>
其实乍一看已经很不错了，朱古力和朱阿姨原本心惊胆战，但看到分数的一瞬间，两人都有些惊喜。</p>
这其中也有苏成意在大学开学前送他的那一大堆黄冈卷的功劳。</p>
奈何他虽然读的是外国语学校，身边的人内卷的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公立小学的那群家伙。</p>
他这个分数，在班上居然排倒数第二！！！</p>
而倒数第一的宝座还是属于苏小雪的。</p>
朱阿姨的笑容在看到排名的一瞬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p>
朱古力瞬间就知道，他的快乐寒假没有了。</p>
奥特蛋，再见；数码暴龙，再见；大鱼大肉薯片巧克力冰淇淋，再见。</p>
而且下个学期开始，迎接他的将会是更加残酷的炼狱！</p>try{ggauto();} catch(ex){}
想到此处，朱古力忍不住叹了口气。</p>
“要是我能像小意哥哥你一样聪明就好了算了，有你一半聪明，我就可以在班上横着走了。”</p>
“嗯？你怎么知道？”</p>
苏成意抬手揪住他的后领，前面是红灯，这家伙垂头丧气地往前走，都没注意看。</p>
“妈妈说的。”</p>
朱古力其实还美化了她的说法，原话其实是“哪怕有百分之一你小意哥哥的脑子你都不会考倒数第二！”。</p>
苏成意看着马路对面红灯逐渐减少的数字，漫不经心地说：</p>
“我没那么聪明。”</p>
“天啦噜，你还不聪明？！”</p>
朱古力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p>
“我小时候学习那么多有的没的其实是为了打发时间。”</p>
苏成意偏了偏头，认真思考着。</p>
在他小的时候，人们的娱乐方式尚且没有现在这么花哨。</p>
小孩们除了看电视，就是出去跟朋友们疯玩那些幼稚的游戏，譬如捉迷藏啦，老鹰捉小鸡啦</p>
苏成意对此不感兴趣，而且他也没有朋友。</p>
家里的电视要么被苏泽朗的球赛占据着，要么就是被杨柳的肥皂剧占着。</p>
所以他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学习和看书。</p>
第一次看完整本《基督山伯爵》的时候，他甚至有许多生字都还不认识，自然有许多桥段都还无法理解。</p>
可他并不觉得无趣，第一次看完后印象深刻的句子，到现在依旧可以复述出来。</p>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p>
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p>
和大多数孩子下意识地把学习和娱乐作为对立面看待不同，他不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区别。</p>
那个年代没有最适合消磨时间的短视频，日子总过得很慢。</p>
习惯早睡早起的孩子更是拥有一整个冗长的白天。</p>
苏成意在这60秒的红灯里，短暂地回忆了一遍自己的童年。</p>
那么多漫长而缓慢的，孤身一人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呢？</p>
绿灯亮起，他停止了思考，转而牵起朱古力过马路。</p>
“我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哪儿玩了。”</p>
“去哪儿？”</p>
朱古力被成绩打击消沉的心重新活泛了起来。</p>
“图书馆。”</p>
“.”</p>
朱古力悬着的心总算死了。</p>
死得透透的。</p>
其实苏成意忽略了，他在清河区的活动范围并不是两点一线，而是三点一线。</p>
另外一个点就是图书馆。</p>
虽然家里有一书架的书，但以他阅读的强度和速度，显然是不够的。</p>
所以杨柳领着他去了图书馆。</p>
苏成意只用一个来回就记牢了路线，从此以后就是独自去了。</p>
他看书的时候认真，往往到闭馆的时候，才会被管理员请走。</p>
不过升了中学，就很少再来了。</p>
因为一中也有图书馆，比绕路来这边要方便得多。</p>
苏成意站在门口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惚。</p>
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p>
朱古力看着眼前这个显然有些老旧的图书馆，挠了挠头。</p>
其实城区另一边还有个新修的，简约现代欧式风格，非常高大上。</p>
不知道为什么小意哥哥会来这边这家。</p>
苏成意脚步停顿了一瞬间，稍微定了定神，便又往里走。</p>
朱古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p>
不知为何，看着苏成意的神情，他突然觉得来图书馆玩也没什么不好的。</p>
他不是一直都想变聪明吗？现在就是大好的机会！</p>
两人走进馆内，虽然装修老旧，但还算干净整洁。</p>
不过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p>
管理员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头子，正靠在摇摇椅上打盹，听到两人进门的声音，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p>
此去经年，书架的摆放已经换了顺序，苏成意小时候最喜欢的自然科普类被挪到了另一边。</p>
他脚步走过，像是走过尘封的时光，写满过去的书页如枯黄的落叶般纷飞。</p>
朱古力很快找到了茫茫书海中他最感兴趣的一本。</p>
——《美食的十万个为什么》。</p>
苏成意一时间又无奈又想笑。</p>
他当年来这里的时候，看的一般都是《极简宇宙史》《群星的法则》一类。</p>
这也是杨柳不愿陪他来的原因之一，这些东西她多看一眼就头痛。</p>
朱古力抱着漫画书，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p>
苏成意跟在他身后，随手抽了一本《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p>
这家图书馆本就门庭冷落，再加上今天是雨天，放眼望去，稀稀落落的就只有几个人。</p>
朱古力刚坐下，就有些好奇苏成意手里的书，便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p>
“.想象力通过图式使得感性和概念都获得了表象，因而成为感性和知性之间的桥梁，构成存在论知识的本质依据。”</p>
明明都是汉字为什么他完全看不懂.</p>
朱古力立马就感觉头昏脑涨的，但苏成意眉目微敛，显然是非常认真的模样。</p>
朱古力轻轻叹了口气，越发觉得变聪明这件事，有点没希望了。</p>
“怎么了？”</p>
苏成意察觉到这小学生的低落，侧过头问道。</p>
“小意哥哥，我觉得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像你一样厉害了。”</p>
朱古力趴在桌上，觉得备受打击。</p>
小小年纪还eo上了苏成意想，一会儿带去麦当当治疗一下。</p>
“你认为什么叫做厉害？”</p>
他问道。</p>
“就像你一样，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成绩那么好，好像世上没什么难题是你不会的。”</p>
朱古力掰着手指头回答道。</p>
苏成意却摇了摇头。</p>
“我没你想象的厉害，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而且世界上不只有成绩好的人才厉害。”</p>
他放下手上的书，小心注意不让书页压出皱褶。</p>
“我觉得能打出完美的冰淇淋的人也很厉害，赶海的时候看一眼就知道哪里有蛏子的人也很厉害，能把蛋炒饭做得好吃的人，也很厉害。”</p>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笑。</p>
“如果所有人都去追求学业、追求事业的话，谁来开旋转木马呢？</p>
时间不只是花在学习上才有意义，如果你喜欢的话，发呆、看日落、数星星，这些事情都有意义。”</p>
朱古力听着听着，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p>
“小意哥哥，那我以后可不可以成为卖糖葫芦的小贩？”</p>
“如果你的糖葫芦做得又大又甜的话，那你当然也很厉害。”</p>
苏成意又笑了一声，眉眼难得温柔。</p>
“嗯！”</p>
朱古力重重点头，一时间开心得有点想要手舞足蹈。</p>
其实他没那么傻，知道这个问题如果是去问妈妈的话，他一定会被暴cei一顿，还会被批评说没出息。</p>
不过他也知道妈妈是为他好，没有父母不希望子女成材。</p>
可是朱古力没想到苏成意居然会这样回答。</p>
一整个寒假的辛酸磨难，在得到最崇拜的人的鼓励之后，瞬间就烟消云散了。</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