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御书房。
杨广听完裴矩的分析,顿时提起兴趣。
这人啊,快乐的程度都是不同的。
一般人可能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喝足,家里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但他不同。
他是谁?天子!人间至尊!
锦衣玉食,言出法随。至今为止,除了宋玉致,除了乐爷,他想要什么没有?
美酒、美食、美人,甚至一个女人都已经满足不了,最近正在热衷岭南送过来的七星伴月。
这七人各个眼睛、皮肤毛发的颜色、身体长短大小深浅都各有不同,极为神奇。
天地之大,果然无奇不用。
享受完一切后,现在的杨广只有一个感觉:索然无味。
物质上的需求已经完全满足不了,但作为男人,建功立业,成就千古威名,却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
「裴爱卿,你有何良策?」杨广急切问道。
裴矩缓缓道:「微臣有三策:上策:上战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陛下可将高丽之地直接赐封给做宋玉致的封地。
宋家传说中的三位大宗师出手,旦夕之间,高丽必亡。
中策:陛下可派遣一员大将,出塞耀兵。旌旗千里,万军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隔,千里不绝。
如此强军,那高丽必定不战而降。自此天下太平,四海休兵。
至于下策:当然是派遣一员大将,直接攻城灭国,那高丽就算有大宗师,也不可能万人敌。但陛下从此以后就得小心一位大宗师的暗杀。」
听完这上中下三策,杨广沉吟许久。
上策直接被他否决,这个宋家虽然很会讨他欢心,但其掌握的力量实在夸张、
甚至宇文阀传来消息,如今陆地之外的四海一片歌舞升平,就因为有宋家掌握的异兽一直在清理不停出现的海盗、匪徒。
而且这岭南之地本就不小,若是再把高丽赐封给宋家,那他们岂不是成了国中之国?
下策也不行,杨广很有自信,以大隋现在的国力,对付一个小小的高丽而已,弹指可破。但若是高丽亡国,那他天可汗的附属国岂不是少了一个?
再说当年父皇对着高丽都无可奈何,如今高丽却对他俯首称臣,岂不是证明他比父皇还强?
「裴卿家,就中策吧。朕决定调集全国兵力,御驾亲征。本次出征。意不在战,而在不战而胜。
所以朕之御营之外,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在二十四军里,每军都设置受降使者,「承诏慰抚,不受大将节制」。
受降使者直接听命于孤,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杨光直接下令道。
听到这话,裴矩表情从安逸变成了错愕,又变成了震惊和迷茫。
等退出御书房后,回到家里,其整个人僵在座位开始思考人生,许久都没有动弹。回忆自己读过的史书,让他实在无法理解。
这还有这样打仗的?
许久,长出一口气,裴矩突然想起那高丽小国的实力,那种弹丸之地,最多凑出三万可战之兵。
而大隋若是举全国之力而战,就算考虑到应对突厥,镇压各门阀,也至少有三十万精锐。
三十万对三万?就算是一头猪领军也能赢吧。
优势在我!
起身,站到门口,负手而立。
残阳西下,星海渐升。
裴矩幽幽神往,突然回忆起一些难忘的往事。
当年,他是石之轩,花间派最杰出传人。但任他再天纵英才,其成就仍然无法超越
本派承传心法的限制,于是借着一位红颜知己的关系,成为魔门八派另一派:补天阁的传人。
两者虽同属魔门,但功法中蕴含的精神却截然不同,
花间派讲究生机盎然,万花丛中过;然则补天阁所研究的却是各种各样的杀技,一个真正的杀手,必然要冷漠,要无情,离群索居。
随着日渐修行,他发现自己似乎出了问题,甚至有时候一觉梦醒都不知道之前做了什么。
练功出了问题!
身为一个男人,他不会和女人诉说自己遇到的困难,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佛门。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门必定有解决自己的办法。
于是和红颜知己不告而别,想要等一切都完成后,再回来告诉心上人:自己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厉害吧?
身为顶尖的刺客,乔装易容自然不是难事,很轻易便拜入佛门。
三论宗说「真俗二谛,八不中道」,天台宗讲「一念三千,三谛圆融」,华严宗以「法界缘起」喻世间法,道信大师阐发「一行三昧」之说。
现实世界的万象万法尽为虚妄,唯有法性真如为真实不二法门。
石之轩终于悟了,于谈笑晏晏间出手杀人。
之后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原本慈眉善目的四大圣僧,满口万般皆是幻的,能在转瞬间换上一副嘴脸。
要知道这么短时间,他最多就学会一些佛理,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真传武功。但那四位年近百岁、修养有素的大德高僧,在这件事上却大动无名,竟不惜亲开杀戒、千里追踪。
这不合理!
为了卫道伏魔?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莫说历代魔门杰出传人先后横行江湖,甚至安隆都公然把生意做得如许之大,四大圣僧连荣凤祥胸口上的太极印都偷窥到了,却是听之由之。
「卫道伏魔」实在只是一句华丽的牌坊语,就根本当不得真。
那么为什么呢?
没有因为躲避过四大神僧追杀而窃喜,更没有因为经此一役声名大振,只要振臂一呼就可统领魔门,而兴奋。
石之轩躲在一个偏僻之地,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明白四大神僧追杀自己的原因,更明白了一直以来魔门和佛门争斗总是落入下风的缘由。
「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
依附甚至掌握一国的权势和力量,才是推广思想,强盛宗门的最大保障。
而在佛门学习期间,他从最底层的沙弥做起,一直到佛门的中坚,从下到上一系列的教化、传教、规则,他都无意中学会了。
这对于佛门来说,就是取死之道!
如此一来,加上从争斗中领悟出天下无双的「不死印」加「幻魔身法」,再加上魔门兴盛之本,他瞬间志满意得的程度,恐怕实不下于那些清苦人家等大官,娶大婆姨。
于是他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地回到他的「家」去,寻找那个在印象中应该是一直在苦苦等待着他红颜知己:祝玉妍。
但,回家后,祝玉妍正带着一个孩子,不是他的,甚至是一个无论面貌、学识、武功全都不如他的一个男人的。
人面仍依旧,世事已全非。
失落的石之轩转身离去,身为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他上前去质问。
心情低落至极,他再次遇到一个奇女子:慈航静斋当代传人,碧秀心。
她是来杀自己的,这一战心理、辞锋无所不用其极。之后,已经被江湖武林封为邪王的石之轩,不但赢了碧秀心手中的剑,更赢得了碧秀心的一颗芳心。
无论是她的容貌、她的学识,她的医
术,或者是她那令人浑忘尘俗的笛艺,都足以让此时一颗心百孔千疮的邪王沉醉于幽林小筑的二人世界,全然忘却小谷之外的悠悠岁月。
可惜,隐居避世并不只是风花雪月,他与碧秀心的二人世界中也容不下另一个仆人,于是如何应对琐细而具体的日常生活,对于一向自在惯了的邪王与碧秀心,成了一大考验。
两个神仙卷侣一般的人物,每天要如何决定谁来做饭,谁来采购,谁来洗衣服,谁来倒马桶,洗亵衣……
仙子也会拉屎,而且很粗。
而此时,却又发生了一件令石之轩自尊心大受伤害的事情,那就是宁道奇打上了门来,并且借着其心绪烦乱的时候,胜了一招。
当着碧秀心的面,自己败了,妻子反而袖手旁观。
邪王转身离去,而此时隋文帝杨坚登基不久,却已经有明君之相,于是他以本来的身份:五姓七望中裴家人加入大隋。
天下太平是碧秀心乃至慈航静斋的除了天道之外,甚至可以说是高于天道的另一个核心信仰。
他石之轩就要证明给她看,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实现她们的梦想。
慈航敬斋,不过如此!
站在门口,仔细盘算许久,裴矩捋着胡须,自信颔首。
这些年苦心孤诣经略西域,劳苦功高,等再让高丽不战而降,到时候不只是杨广成就古今第一圣君。
他凭借这份功绩,也能光明正大站在那所谓的四大神僧,慈航静斋面前。
他没错!
至于杨广这些年做的一些昏君之事,以及在大殿上的吩咐,和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圣君有一些细节上的差异。
仔细想想,问题不大。
大隋富有天下四海,多玩玩而已,这点钱算什么。
还有那高丽所谓的大宗师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刺杀,他更是毫不担心,有他在,必定会无功而返。
此事必成!
万籁俱寂,明月高悬。
本来得意的裴矩突然想起什么,长长叹一口气。
只可惜,碧秀心已经死了。
「哎!」
摇摇头,裴矩转身,身体仿佛句偻些许,渐渐融入黑暗。
有些事,发生了,当时似乎毫不在意,更没有半点感觉。
但当某一刻降临的时候,那些一幕幕刻骨铭心的记忆闪过,总会莫名地让人陷入低潮。
黑夜会慢慢降临,思绪更会慢慢侵蚀你。
……
宋府。
「锵,锵~」
宋玉致手持长刀,大开大合,罡气肆虐,努力半日的功夫,院里的花花草草依然茁壮成长。
「锵~」随手一扔,长刀入鞘。
宋玉致蹦到屋顶小黄猫面前,下蹲,眼睛亮晶晶,很是期待。
「乐爷,怎么样,我的刀法是不是大有长进?是不是快追上我爹了?」
相处许久,少女也聪明了一点,她发现每次不管自己怎么进步都是惜败一招,便写信请教了父亲,询问怎么样才能打败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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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猫更是从头到脚都是乌黑的污泥。
等自己见到二叔之时,满脸乌黑,对他露出一口白牙嬉笑。当时二叔的表情,至今让她难以忘怀。
很复杂,也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
最终二叔上下打量侄女,再看了眼到处都臭不可闻的院子,以及假山上他专门养的,奄奄一息的金红鲤鱼,一句话都没说。
堂堂江湖闻名的高手,地剑宋智叹口气转身就离开,再也没回来过。
宋玉致终于悟了。
原来父亲写给自己那封信的意思就是:无话可说。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道不可言,不可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打败乐爷的方式自然不尽相同,所以父亲的方式并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对于父亲是不是乐爷的对手,宋玉致毫不怀疑。毕竟她见过天刀的磨刀石,上面第一个名字就是乐爷。
江湖传闻,磨刀石上留名,必定已败在天刀的刀下。
那么问题来了,她的道在哪里?不知道!
无奈之下,少女只好每日里勤练不辍,当然每日里也坚持询问乐爷,自己的刀法如何,和他还有多少差距。
乐爷也很好,每次都贴心安慰,而且还给了准确的回复。
「喵呜~」
【狗看了都摇头。】
宋玉致:......
少女突然觉得也许父亲送白纸的意思,会不会是她现在的心情:无语?
不可能!
天刀不败!
「圣上有旨,不日朕将挥师北上,收复高丽,宋家商队务必随行,不得有误。」
「哦~」宋玉致随手接过旨意,然后扔到一边。
内侍抬头望天,天空湛蓝。
他什么都没看见。
「奴婢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