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高铁驶过的轰鸣声响彻桥底,那里只有昏黄的灯光点缀着荒凉。废弃的自行车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撕开昏黄路灯的光,把碎片撒到发愁的垃圾堆上。其间,一个影子被路灯拉得修长,蜷着身子像是在微微发抖。寂寥无人的四周让夏日的晚上也变得凄神寒骨。
“再加把劲……再走那么一会儿就到了……”
自从他开始逃亡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在这期间他就一直靠着在所有人都入眠的夜里捡别人的剩饭为生——他害怕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害怕只要他一被那么多的人注视,魂之圣堂就会找上他——他做了个逃兵,无论如何圣堂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但那时候他简直就控制不住自己,面对那个黑色的魔魂,“不想死”成了他唯一而原始的欲望,然后看着其他的同行被一个个刺穿心脏——
够了,够了!
他深深喘息着,顾不上抹去满是污渍的脸上的汗,终于一脚跨进了老城区。前面不远处就是餐厅的厨余垃圾桶。
一切不过是借口。
自己逃了,仅此而已……那头银色的狼把诺暝天·多拉贡处决掉了没有,他已经没那个心思去想了。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是那个叛徒一样,一样在落荒而逃,不知还有多久御用魔魂就会追上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尝试去救一个人?作为魔魂的工作本来只有猎杀恶鬼不是吗!
“喝啊喝啊……”
涌上喉头的饥饿感无法被咽下的唾沫平息。他想起自己准备离家出外闯荡的那一天,当父亲郑重地将剑交给他的时候,所叮嘱过他的:要想活得长,就别多管闲事,尤其是在处理这种随时可能把小命丢掉的工作时。把手伸给别人的时候难免就露出破绽,而自己会为这样的软弱送命的。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唾液滴落的声音——野兽一样,难道!他放轻脚步往一旁的柱子迈步,当视线终于开阔时,他看到了一对男女——女的正神情紧张地拖拽着地上的男人,而男人正慌乱地如扒水般挥舞着手臂,可惜在这个地方两人的惊呼不会被什么别的人听见。当他定睛一看时,只见有一头黑犬——一头有四只亮得瘆人的眼睛的黑犬正撕咬着男人的小腿,他的另一根裤管已经空空如也了。
“快,快啊!把它拿开,拿开!”男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女人已然咬紧了嘴唇,当她意识到拉不动男人时,慌忙的视线快速地扫了一遍周围,像是上天眷顾一般正躺着根木棍。
“那个——我,我要放手了,可以吧!我去打那条狗!”“管你什么的,总之把它弄走!”女人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放开了男人的手扑向那根木棍——然而就在她的手刚触碰到木棍的那一刻,一阵抽风机的声音突然让她整个人僵住了,如受了冻般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时,地上已然只剩男人刚才穿的皱巴巴的衣物,而那头黑犬的四只眼睛还乱无章法地旋转着,布满尖牙利齿的嘴里还正饶有趣味地咀嚼着什么。
“救……救命——!”崩溃的女人已经快要站不稳,只管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木棍砸过去,那根下一秒就被一咬两折的木棍,而黑犬的四只眼睛此刻正紧紧地盯着女人,带着九分得意的笑。
恶鬼……那是恶鬼。他的手无意识之中已经搭上了剑柄,清醒却又让他犹豫了。
在这里做的话,已经不会被魂之圣堂所见,那样子的话就换不来任何的功勋了,更何况他其实也就是个三流魔魂。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真的有必要吗?他吃力地自嘲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可他的手不知为何依然像是粘在了剑柄上似的。
什么都不要管……然后逃吧,这样子就能活下去——
“救命,有没有人——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你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那个人跟自己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怎么能够白白死在这种地方!
“救命!!”女人的尖叫已经显得绵软无力了,而黑犬的呼啸声却愈发清晰,然后只听一阵踏地而起的声音——
怎么能够,就这样——
就这样——
发着寒光的剑出鞘了。
就这样——
“呃……呃啊啊啊啊!!”
“铛!”的一声,只听一阵剑与铁的交响,只见他此刻正举着平平无奇的利刃,招架住那只已经腾跃到半空中的黑犬。
“啊——你——你是谁!?”
“问那么多干什么……跑啊!”
他的双手已经由于各种原因快要支撑不住了。然而更可怕的是那只黑犬的身躯突然变成了液态,逐渐流动成一个人形,然后几张血盆大口从那具黑色身躯上绽出——
“呃啊啊!!”
反应过来时,从恶鬼背后突然伸出的一只触手突然扑向了他举剑的右手,一口咬掉了他的一块肉。信心和勇气仿佛在一瞬间崩塌,他的整个身体顿时垮下来,被恶鬼扑倒在地。魔剑被弹飞到了不远处插死到地上。
“呃啊……”
右臂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仿佛还粘附着恶鬼的黏液,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搏动。扑上来的恶鬼的恶臭,让精神已经几近崩溃的他近乎要昏死过去。
“呃啊啊……”
“逃吧,逃吧……懦弱的魔魂,为了苟且偷生,带着你的小命逃跑吧!”恶鬼的喘息在他听来竟是这样的一番话语。下一秒,只见恶鬼居然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然后猛地一跃朝不远处磕磕绊绊地跑着的女人扑了过去。他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现在满脑子想的都只有逃命。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被恶鬼咬到的人很快会变成恶鬼,更何况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驱魔咒了。自己也将要成为像那个欧阳皈一样的人——但是逃不了一世终究还是逃得了一时,至少他还可以,他宁愿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呃啊啊啊!!”那一边,恶鬼的血盆大口已经快要够到女人的脖子了。
快跑啊,活下去,活下去!只为了自己……
只为了自己……活下去?
父亲的剑交到自己手上时,他的眼神明显还有其他更多的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人——追名逐利、眼高手低、嫉妒心强,甚至还一直安慰自己把冷漠变得合理。什么时候自己竟也心甘情愿地低着头踏着向上的台阶了。
是啊,要想活得长,就别多管闲事——但是小时候所想成为的魔魂从来就没有想过留下这条命不是吗!
下一秒,“吱呀”一声,皮肉绽开的声音——恶鬼的牙齿撕裂开了某人的身体——
他的身体。
“喝啊……喝啊啊啊!!”他的一条手臂将近分了家。趁着恶鬼因为咬着自己而无法脱身,他甚至还咬着牙扯着对方的头让它咬得再深一些,直至听见身后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模糊……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论变得多么丑陋,他毕竟是个魔魂!
伽流太的剑柄在灼烧着他的肉体了,他最后还能动的左臂,顶着钻心的疼痛,将那支正在变得愈来愈重的剑扯到了恶鬼的背后——当那家伙发觉不对想要逃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断臂已经将它的丑陋利牙死死地卡住。
至少我在最后,不是个值得可怜的人,却至少还是个堂堂正正的魔魂啊!!
发出着这声微弱的最后怒吼,手中的剑同时贯穿了恶鬼和自己的胸膛。猛烈的剧痛一下子就不可感了,他模糊的视线看到金色的火焰包围了自己和恶鬼,但他还是死没放手,燃烧着体内的最后一点生命力——直到确认恶鬼的身躯已经被焚烧得灰烬不存,他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人群已经稀稀落落,连月亮都酣然入睡了,昏昏然的白光洒在灭了灯的舞台上,洒在正在把设施搬回仓库的人们身上,使抱着戏枪的何瑶熙沐浴在这片清冷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呼诶~这么冷的天可别感冒了……”何瑶熙用好不容易腾出来的手摸了摸冻干的鼻子,她不习惯用化妆品,甚至连润肤水都不舍得用的,现在鼻尖已经起了雪花似的皮屑。摸上去软乎乎的,如棉花一样可爱。
“姐姐——!”
“姐姐~!”
“啊——瑶勇,瑶琳!”看见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弟弟妹妹撒着娇朝自己扑过来,何瑶熙赶忙把怀里的一捆戏枪堆好在存放点,然后一个怀抱围住了两人的肩膀。
“嘻嘻……看到姐姐表演了吗?”
“嗯!看到了!姐姐超棒的!简直是未来的超新星——之类的!”
“哈哈,那倒没有啦……”
何瑶熙无奈地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两人的头。时候也不早了,刚好收尾工作也刚刚做完,今晚就早点休息吧!轻轻吻了一下何瑶勇和何瑶琳胖乎乎的脸颊以报答他们送来的还热乎的面包时,她打发他们先回到爸爸妈妈那边去了。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好呢?她好像想不出来了,但还是禁不住要再检查一遍。“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一脚跨到戏台黑乎乎的台架后时,她却几乎要惊呼出来。只见在一堆杂乱的纸箱之中,正镶嵌着一个脏兮兮的蓝衣青年。何瑶熙猛地认出了这就是她们之前所遇到的那个和诺暝天一样神秘的青年。
“啊?要拆了吗?真可惜,本来还想今晚在这里睡了的……”青年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转身就要走,何瑶熙却不自觉地往前了几步,手里还紧紧怀抱着那袋面包。
“那个……!等,等一下!——可以吗……?”
“哈?美丽的小姐,什么事?我今天已经打烊了哦~”青年依旧背对着她,她能够看清那件大衣背后的徽章,那是跟诺暝天大衣上的完全不同的样式。
“哈?打烊?什么意思——”
“你是和诺暝天一伙儿的小姑娘吧?那家伙最近可能不在这座城市里了。所以说,不早点回家的话,碰上了恶鬼就别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定会有魔魂来救你——”
“——谢谢你!”
“……哈?”
青年,林晓天带着满脸的疑惑转过了身,看见对方的目光正直视着自己。那个叫白澄空的家伙……居然愿意牺牲自己去支持诺暝天时,露出的好像也是这样的眼神——不过说什么笑话呢,他可不像诺暝天·多拉贡那样的天真。
“那个时候……在诺前辈和那个黑色的家伙决战的时候,是你救了被怪物袭击的我们不是吗!所以啊——”
“那么作为谢礼,和我约会怎么样,小姐?”
“啊……?什么——”
“抱歉啦啊,小姐。这可是我的天性,不能忍受的话你有远离的自由。可不要因为诺暝天的原因就无条件地相信陌生人,这是给你的忠告了!”林晓天一气呵成地说完,刚准备以一个帅气的告别手势作结离去,他的肚子却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咕~
“呃……”林晓天已经举到一半的手有些尴尬地垂了下来,刚才的从容好像一下子都逃得无影无踪了,他一瞬间没有勇气去看女孩的面容。该死的……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副德行!但是对方却没有传来嘲笑。他终于抬起头,发现少女突然就已经站得很近,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就被塞了个还热乎的纸袋。
“这个给你!虽然份量可能有点少……那个,不好意思!那种事情的话,虽然可能有点对不起,我还是得拒绝——”
“……”林晓天猛地又转过身去了,提着袋子大步流星着,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该对不起的是我……不好意思,刚才只是开玩笑的。我收下这个,但以后就算你看到我,也不要再靠近我了。”
说着,他便凌空而起消失在黑暗中,原地只留下愣住的何瑶熙。
是我做了什么……惹这个人生气了吗?可是自己真的只是想道谢——
“喂——姐姐,你去哪里了啊?”
“啊——马上来!”
回应着何瑶勇的呼唤,何瑶熙终于收拾好精神,转过身又踏进光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