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排坐定后,姬月兰终于有空闲去好好打量一下这架列车内部的装饰。用于照明的是老式的吊灯,吊灯的木框架雕刻着相互纠缠着的天使与恶魔。吊灯昏黄的光洒下来,洒到已经起毛的酒红地毯上。地毯的两侧分列着木制的靠椅,靠椅上垫着海绵,还整齐地有两个胖胖的抱枕乖巧坐着——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要昏昏欲睡,不过也好——地下的窗外也是黑漆麻糊的一片,还不如一觉醒来再回到地上静赏绿树红花。
可她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轻抚着枕在自己膝上的粘着坐垫倒头就睡的梓铃的头发,姬月兰偷瞄着诺暝天,后者却自从上车起便靠在窗户边发着呆,也是太累了吧……不忍心出声去打扰他,他却连看都没看就抛了颗糖果过来。好家伙这不还是发现了我在盯着他嘛!于是她赌气不去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了。那么有什么看呢?姬月兰把撕开的糖果塞进嘴里,顺手把包装纸塞进自己的裤袋,然后百无聊赖地开始把眼睛往四周扫。
唔诶……好酸……
皱着眉头,姬月兰首先把视线落在对面的一对乘客身上。他们高挑得像竹竿似的——所以不是地精——又长着60度直角三角板形状的耳朵,那也就不是人类啰。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只顾聚精会神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上了:黑白交错的大格子让人联想到国际象棋的棋盘,上面的子却是中国象棋一样的大圆木块,压在线上而不是格子上。黑底或红底,每一块棋子上面刻着白色的魔魂语,有个“龙”,有个“蛇”,还有个“狼”……啊,坐在左边的开始移子了。红底的“蛇”往前跃了两个,正好搭在黑底的“龙”上——
“……看清楚了,接下来才是这种棋的精髓。”
“呼诶——!”
即便很小声但还是把姬月兰下了一大跳,她一边抚着胸口大喘着气一边朝不知何时把头转了过来的诺暝天有点恼地挤了挤眼睛。
“真怕吓不死我啊你这家伙……”
“嘘……小声点,人家下困兽棋呢!”
啥困兽棋啊,斗兽棋我就听过。
“……看上去好像是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的融合版。”
“嘛……确实走法差不多,但是吃子的方式不太一样。”诺暝天说着指向那两个重叠起来的棋子,“你看,‘蛇‘走到了‘龙‘的上面,如果按一般象棋就是黑方失子。”
“但是……?”姬月兰知道诺暝天的话还没说完,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方棋盘。果然,“龙”并没有被从棋盘上移走,黑方直接开始走下一步棋了——
“被一子搭上的棋子就是被‘困‘了,但是被‘困‘还是被‘吃‘是有条件的。‘蛇‘的地位低于‘龙‘,所以‘蛇‘搭到‘龙‘上就是‘蛇困龙‘,蛇就以牺牲自己的行动为代价将比自己高级的‘龙‘困住。”
“……反过来,如果是‘龙‘搭到‘蛇‘上,‘蛇‘就是被直接吃掉而不是被‘困‘。”
“不错,上道挺快的嘛~吃的顺序是麟克龙、龙克虎、虎克狼、狼克鸟、鸟克蛇、蛇克鼠,地位高的搭到低的就是‘吃‘,反之就是‘困‘,‘困兽棋‘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那听起来我直接用‘麟‘就可以纵横棋盘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你下象棋的时候用将去吃的?”
“那不一样啊,你这里的‘麟‘最多只是被‘困‘——啊对了,这个‘困‘能解除的不?”
“不能。”诺暝天摆摆头,“其实‘困‘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同归于尽了。但精髓在于——你看,到红方了。他移‘虎‘,原本可以直接杀下去把黑鼠吃掉,但现在重叠的一龙一蛇就相当于一个路障,把这个点被封死了。红方的‘麟‘被自己的‘虎‘堵死,又不能吃被黑鸟看着的黑鼠,于是只能被黑鼠‘困‘——黑子赢了。只要一方的‘麟‘被‘困‘,另一方就取得胜利。”
“怎么说呢……虽然听不太懂,但好像挺好玩的。”姬月兰偷偷地笑了笑。说得这么起劲,这家伙果然心底里也是个孩子嘛。没想到她才正准备看看开局怎么摆,坐在左边的棋手先朝这边挥了挥手。
“诶?!”
“嘿——!小哥,说得这么起劲,有没有兴趣‘杀‘一局啊?”
“恭敬不如从命。”
刚才下输的右边棋手倒也没有生气,温和地笑着给已经起身走过去的诺暝天让了点位置。后者朝他欠了欠身,然后把大衣扬起坐了半截坐垫。
“那柄魔剑……外出委托啊,辛苦你了魔魂。”
“只是工作而已,谢谢关心。”诺暝天说着挺直了原来就不怎么弯的腰板,朝对方抱拳,他的对手也朝他抱拳致敬。
“承让。”
“承让。”
棋局很快摆好。双龙看两头,两虎靠前方;二狼藏后头,比鸟环环落;五鼠列在前,单麟坐阵中。诺暝天望向对方的双眼,深蓝的宇宙中却跃动着几丝若隐若现的诡异的光。
“诺暝天·多拉贡。”
“……!”
不自觉中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无言,回过神时却发现对方只是将子落下,四周扬起的灰尘无精打采地飞舞着,渲染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危险气氛。
不是他吗?那么刚才是——
“那个关在深坑里的……真的是欧阳皈吗?”
诺暝天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快速地打量着周围,大部分的乘客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最多也就是几个被自己的突然举动吓到的地精在怪异地打量着自己。但是不对……像刺一样,总感觉正在被什么东西不怀好意地盯着。而且刚刚的声音——就像是广播一样,难道他们都没有发觉到吗?
而且……它说了“欧阳皈”。
反魔魂暮龙……杀害自己双亲的凶手,阴谋伤害兰的恶魔,他必须打倒的敌人……但之前他明明应该已经了结掉他了。
就是这样。
应该就是这样。
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被关在深坑里的……真的是欧阳皈吗?”
还有深坑什么的……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呐,诺暝天多拉贡啊……你在逃避什么呢?你在恐惧什么呢?你真的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坚强吗——”
“给我闭嘴!”
回过神时发现无数双惊诧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各种各样的乘客,眼眸子颤抖着的棋友,还有正注视着自己的兰——
她是不是往窗户那边缩了?是不是?为什么要躲我——
“……失礼了,对不起。”
对刚才的自己产生了几分害怕,诺暝天尴尬地朝被吓坏的棋友鞠了一躬,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即便他的双腿完好无损,然后就把自己像烂泥一样瘫在坐垫上,在窗户旁,指甲还在不自觉地抠着被浸湿的手心。
怎么了……你是谁?你是‘我’吗?可那时候我明明已经把你——
“暝天哥……”
“……”
“哥——”
但他没有听到妹妹的呼唤。被打碎的或许不仅仅是刚才轻松融洽的氛围——他感觉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
就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升起的……对莫名其妙的东西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