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海,她如一个熟睡的孩子,在漆黑的午夜中安然沉默。丝裙般的乌云掠过,泄露其下遮挡的一抹月光,魅惑而危险。
午夜,阴气最重的时段,阴险狡诈于子丑中蠢动。现实与阴界相连的一刻,徘徊在世间久久不散的阴魂怨念将成为门,连通它们所在的奇异世界——
世间有光明,光明所照之处必有影子,影子中催生邪念。
世间有黑暗,黑暗所覆之处必有光辉,从中诞生斩裂罪恶之人。
恶鬼,蠢动于黑暗之中,以人之邪念为凭依,以其血肉为食的邪道魔怪,我们这么称呼它们。
而以斩裂这蠢动罪恶为使命,我们,即为以魔魂之名存在的处刑人。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缠绵的弦音,突如其来的一阵爆炸让全身赤裸的蛇女不得不松开紧紧搂抱着的男人翻滚到一旁,完全没有弄清楚状况的她急忙用爪子从地上狼狈地爬起,瞪得铜铃般大的一双蛇眼透过湿漉漉的散发瞪着从墙壁缺口中缓缓靠近的黑影,简直就如晚钟敲响而至的死神——
“找到你了……恶鬼。”
“啧……!魔魂吗,这次来得还挺快!”蛇女狰狞的面容就如即将捕食的野兽,黏液顺着她的毒牙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可恶……该死的,大人明明答应我这一带已经搞定了的——”
然而下一秒,黑影突然径直朝自己冲了过来,一下子便已来到她的面前,伴随飘起的黑衣,肚腹处传来一下重击就让她后仰得快要晕死过去,甚至感官在一瞬间失灵,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空中直直下坠——
而大楼里,将蛇女击落的黑衣青年却没有急着追击,而是转过了身去,想要察看刚才被蛇女放开的那个男子,鞘中的剑却突然发话了:
“……没用的,煌龙。这个男人已经被吸干了。”
“……”
男人的面容扭曲得不自然,被永远地定格在了飘飘欲仙的那一刻。少年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盖上了这具空壳的眼皮——
然后,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镜头转回到蛇女这边,狼狈地从砖砾中爬起的她却收起了凶狠之态,将蛇身幻化为一双丰满而湿润的长腿:她已经从刚才一瞬间的失态中冷静下来,心中有重新有了成竹在胸的把握。是啊……她最清楚该如何对付这些年轻气盛的男人了,更何况这不过是那个只懂得跪地痛哭的小毛孩!面对着眼前再次从黑暗中出现的影子,她露出妩媚的微笑,对这个男人的心理创伤再明白不过的她,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卖弄着丰满诱惑的身体:
“啊~没想到你主动来找我了……真是的,真是个——”
锁链断裂,无锋出鞘。
“不懂风情的——啊?”
话声未落,刀光已现行一闪,蛇女僵硬在原地,她无力地望着少年的身影一瞬间从她身边穿过,然后她的腰部以下便再无知觉。
漆黑的鲜血喷出,很快又被汹涌的金色火焰所吞没,那双沾满粘液的腿现出了原形,如树干般粗壮的蛇身在火焰中激烈地挣扎着,逐渐失去反抗的力气,化为烟尘消散在空气中。疑问变为了尖叫,只剩下上半身的蛇女,在水泥地上歇斯底里地扑腾着。不可能,她的身体是不可能这么脆弱的,至少怎么可能被区区一刀——对,只要她有所准备,只要她现出蛇身,魔魂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轻易伤害到她!是她轻敌了,是她轻敌了——
少年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如宣告死亡的钟声——“呃啊啊啊啊——!!”罔顾指甲断裂,蛇女疯狂地往前爬行,抠出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痕迹。但是她再也爬不动了,少年从身后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无论要你下几次地狱都不够……”
“咳——呵呵,你中计了!!”蛇女大吼着,突然回过头来吐出一腔烈火,却被少年早有准备侧身躲开了。火焰击中了周围的绿化带,滔天的烈火顿时笼罩了两者周围。
“——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明明才不久……明明不久前你只是个乳臭味干的幼崽!!”
“……是啊,但是,这份怒火已经燃烧了十余年。”
即便自己,唯一记得的只剩在那险恶幻境中修炼而来的杀戮技艺。
“真是……熟悉的场景啊,和那个晚上……简直一模一样。”望着周边的烈火将夜空都映亮,诺暝天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骏豪大哥,区宏,立行,还有队长。
再见了,在那幻境中爱过我的人。
再见了,爸爸妈妈。
再见了,我。
在此,这一刀,我已寄托上所有人的遗念。然后,同样在此,我将舍弃仇恨的怒火,成为魔魂:我的剑,将不再只为自己,而为斩裂世间罪恶而挥。
“恶鬼。”诺暝天睁开眼睛,将手中的无锋举起,指向面前的怪物,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你的罪恶,由我来斩断!”
“——!喂,救我——快来救我!!”
就在诺暝天即将上前处决蛇女的前一刻,大地突然开始震动,本能让诺暝天一下往后跳去——只见他原来所站的地面突然开裂,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拱了出来:一只健硕的恶鬼,留着锋利的獠牙,诺暝天对这个模样再熟悉不过了。
队长……我来送你一程了。
诺暝天往后一步,注意到爬动着想要逃跑的蛇女,刚想上前把她了结,那只恶鬼却已现行一步将蛇女仅存的上半身吞入口中——“什——你在干什么,你想造反吗啊啊啊啊——!!”然后利牙落下,一阵咀嚼骨肉的声音吞噬了蛇女最后所发出的惨叫。
“……那只恶鬼的气息消失了,煌龙。”
“……同类相食吗。”
然后,他将手中的剑指向天空,无锋在倒映着凄厉的火光。
“……魔魂·煌龙。”
现在,就在这里。
他画下金色的莫比乌斯环,然后望着它融入自己的身体,一瞬间他被温暖的光芒所包围,然后,金色的铠甲便已披于此身。金色的龙骑士在烈火中仰首,威严的低吼令四周的炙热都无胆靠近。
“很快会有人过来吧,毕竟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就速战速决吧。”
话音刚落,他便高高跃起,正好跳到了恶鬼的正前方,然后,一刀埋入了它的脑门。
“吱啊啊啊啊——!!”恶鬼刺耳地惨叫着,一下子坠落到地上。诺暝天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一咬牙将剑拔出,然后凌空一跃,一剑刺入恶鬼背上的突起,然后,一刀划破,金色的火焰下喷涌而出的黑色鲜血,就如倾泻而出的痛苦与怨念,毫不留情地洒落到金色的煌龙甲上,然后,转眼间就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已经决定,将它们全部承受。
龙骑士,站立于恶魔的背上,沐浴在黑色的雨中。
……
“哔卟哔卟——”随着尖锐的鸣笛声响起,警车、救护车以及消防车很快便来到了现场。火势很快便得到了控制,除了周围建筑的几处破损,所幸这场半夜突发的大火并没有造成任何的伤亡——除了在附近大楼里发现的一具干尸,这下子又有得刑侦组忙的了。
诺暝天此刻正坐在远处的大楼边缘,静静地望着那映亮黑暗的红色逐渐消退下去,禅海,至少在今夜终于再度回归安宁了。
“虽然是第一次……但我还是很惊讶啊煌龙,你居然能下手得这么果断。”
“……他们告诉我,一但踏上这条路,自己的生死就随时随地都是未知数了。”诺暝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他觉得有点累了,他不想再去多想些什么。
“也就是说……这样下去,我迟早有一天是会死的,对吧?”
“……”
“不用骗我,无锋。我已经想好了……至少,我现在的命是我自己的,也就不用去考虑那么多了……是吧?”
诺暝天抬起头来,与月亮对视着,缓缓舒出一口气。
“所以……不会有什么人因为我死去而伤心了。没有比这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也因此,少年从此避开了爱,但并非由于憎恨——他畏惧着,畏惧这条生死未卜的命得到爱,因为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或许就不会能那么坚定,为了斩裂这世间的罪恶而献上自己的一切了。
但是,他却依然渴望着,渴望着,自己能够亲手打破这个死局,去告诉投掷命运之骰的神,他作为魔魂,也有着得到爱的资格——
啊,但是事到如今已经多说无益。
他终究……也只是个人啊。
但是,也正因为是人。
他所已经决定了的,必须要完成之事——
……
一阵眩晕,诺暝天猛地回过了神来。刚才的那一下,他似乎沉浸在过去中了。看来监督者或多或少击中了他的头部吧……映在眼前的现实,是大楼已经坍塌,监督者的灵魂也已经安息了。
然后……之后?
“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不顾自己——”
“啊……”
预知者,撕下了布衣的一角为他包裹着断掉的左手,她哽咽着,似乎是在责备,又似乎是在内疚。痛楚让他一激灵地清醒过来,不远处,警卫队与恶鬼的厮杀声还在此起彼伏。
“……瑟亚。”
“——啊……?怎么了暝天,为什么突然这么叫我……”
果然……也是梦啊。
没有什么之后。
他与她互表爱意,到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是啊,他早该意识到的:
因为他无法欺骗她,而他,不可能只保护她一个人。
因为他是魔魂啊。
搞什么啊……到头来我的思春期妄想也太精彩了吧,真有你的暝天,居然能幻想出这么逼真的假象,我果然真的像兰说的是闷骚型的吗……
不,不全是假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对不起,我连到底怎样才称得上是爱都不清楚,但是我想见你,想保护你,不想让你伤心,想让你留在身边……这些都是确切无疑的。
所以,我不能让你伤心。
“对不起……只是我突然想这么叫罢了,我觉得,瑟亚其实也很好听,文琪……总觉得像是另一个人之类的……对吧?”
“诶……?你突然,在说什么啊……”瑟亚无意识地凑近自己,但这一次,他没有将她拥入怀里,而是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不啊……我一定是喜欢上她了吧,我这个该挨千刀的花心大萝卜……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正因如此。
“……可是,其他的预知者可能也都叫瑟亚,这样会搞混的耶……”
“没关系啦,我估计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认识其他的瑟亚的。”
“……暝天?”
然后,诺暝天站了起来,望了望自己的缺失的左手,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嘛,右手还可以战斗,面对欧阳皈的话足够了——倒不如说只用一只左手就避免了变成恶鬼,我说不定是赚大了。”
“暝天——”瑟亚连忙也站了起来,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就被诺暝天搪塞了过去。
“说起来,你不是在童关那边的吗?怎么突然就回到童关了?”
“啊……是,华老先生很快就把我治好了,真的,我本来也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呢……然后,有一个女孩带着巨大的像是使魔的东西要来禅海,我就拜托他们把我也一起带来了。我觉得……我一定能够帮上你的忙,不然我就无以回报救命之恩了。”
很好,你要是说我没有预知梦我是不信的。诺暝天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接下来王座是不是也差不多该登场了——
“啊,暝天少爷——是暝天少爷!”
……我回头得好好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到了什么离谱的超能力。诺暝天望着王座从意料之内的方向急匆匆地跑来,然后,上演了和他的白日梦里大差不差的一段剧情。只是最后,当确认了王座平安无事之后,他依旧感到非常安心。
是啊,不知不觉地,他早就把他当做是自己的亲人了。
“王座,她就拜托你了。带她去安全的地方。”诺暝天告诉王座,而后者望着他,目光变得晶莹,他似乎读懂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然后,等到一切都结束了,让她住在多拉贡家吧,她已经无处可归了——这样子,兰也会觉得稍微热闹一点吧。”
“暝天少爷……”老人的声音颤抖着,他几乎要跪下来央求他。“暝天少爷,您要去哪里?我可还要向老爷的在天之灵交代的啊……!”
“我……不会去哪里。”
他笑了。
“我很快就回来,等到欧阳皈被彻底打倒之后。”
我不会后悔。
因为,是为了守护你们,我所爱之人生活的这个世界。
“拜托了,王座。”诺暝天说着,朝王座鞠了一躬。“这是我任性的请求。”
“……我知道了,暝天少爷。”抬起头忍住泪水,老人终于吐出一口气,然后朝他年轻而任性的家主深深地行了管家礼。
“只要是您的吩咐,暝天少爷。无论何时,我都会像支持老爷一样支持您。”
“谢谢你,王座。那么她就拜托了——”
“——暝天!”
然而,本应很顺利的嘱托却被少女打断了。
“瑟亚——”他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在地牢里那一巴掌的滋味可让他永生难忘,他有预感自己擅自为她做决定估计是要免不了又遭受一次火辣辣的痛了。
但是,她却径直地朝他冲了过来,然后,在即将撞上他的时候停下了。她似乎想要继续往前,但手却只能僵在中途。
“……就算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你也不会答应的吧。”
“……是的。”
“——那么!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吧!”少女挤出喉咙里的话语,努力不让自己的哽咽声表现出来。
“……你能保证吗?你能和我约好,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诶……?!”
“告诉我……瑟亚,你能,答应我吗?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你!……可是,可是——”
“那么,我也和你约好了,我一定会活下来的。”
他抬起头,微笑着对她如此说道。
“诶?什么……”
“……我之前,也和白澄空做过这样的约定。是啊……但是,最后却是那样的结果,某种程度上就是我失约了吧——可是这一次啊,我一定,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瑟亚突然一下子扑了过来,诺暝天连忙想要扶住她,然而她并不是想要摔倒——她笨拙地将自己的小指,和他右手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拉钩了……这下子,暝天你就骗不了我了。”
“……嗯,是啊,这下子我非得信守诺言不可了。”
然后,他们再次分开,两对眼睛交会的一秒钟,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远处的轰鸣声打破了这份引人沉醉的沉默。诺暝天一下子回过神来,从大衣里掏出几张符咒塞到瑟亚的手中。“拜托了王座,现在立马带着她离开!”“啊——收到,暝天少爷!我王座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一定会保护好瑟亚小姐的!”王座似乎才回过神来,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瑟亚小姐,请到这边来!”说着,王座就抓住瑟亚的手把她拉走了。
“暝天——!”
但是轰鸣声中她没有听清少年回答了什么。只见他转过身去,不消几秒便消失了身影,即便如此她也一直在寻找着他的去向。
“喂……你这个,一直不顾自己安危的笨蛋……”
她咬着嘴唇,最终咽下一口唾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们,约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