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对面,坐着一名灰袍男子。
倘若穆霆和陆绍庭也在此处,定然会认得出来,这灰袍男子,就是潘家寿宴时,坐在潘成才下首的那人。
灰袍男子正在碾茶。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上面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这并不妨碍的他灵活地碾茶。
姚推官看着他:“孙兄不愧是名门出身,这茶冲泡得比沧州城里任何一家茶馆都好。”
灰袍男子却呵了一声:“名门?这与名门有甚关系?不过是个人的努力而已。”
姚推官笑道:“孙兄说得是。对了,孙兄,如今我们该如何?”
灰袍男子不紧不慢的碾着茶:“他们要去寻死,我们能如何办?你身为推官,到时候和王军使一起,辛苦一些,帮他们收殓罢。”
“那武德侯那边……”
“天下将乱,狄族来袭,穆雷分身乏术,又怎么会顾得上他被猛兽咬死的儿子?”灰袍男子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些可惜了,如今我们羽翼未丰,否则定然会就此揭竿而起,一路往京师去,叫曹轩辕那狗贼,尝尝匍匍在地、遭人凌辱的滋味。”
曹轩辕是当今大盛皇帝的名字,灰袍男子却直呼其名,称其为狗贼。可见他对皇帝是多么的深痛恶绝。
姚推官笑道:“我相信孙兄定然会做到的。”
“对了,那姓陆的,叫人生擒了,捆了送到我这里来。”灰袍男子又吩咐道。
“是。”姚推官将茶盏中最后一口茶吃完,又问灰袍男子,“那与他们一起来的那几个小娘子……”
“不过是几个黄毛丫头,不足为惧。”
刚吃完茶的姚推官一出门就打了个哈欠。
“差人给王军使送信了吗?”
“早就在他们出门的那一刻,就快马加鞭的给王军使送信了。”他的心腹说。
“办得不错。”姚推官伸伸腿舒展舒展手,活动活动筋骨,又问,“那陆指挥使分的响箭呢?”
差役又将响箭拿出来。
姚推官笑道:“可拿好了,这可是陆指挥使的催命符。”
他才不屑得去追陆绍庭。过一阵子,只要他设好陷阱,在陆绍庭附近放了响箭,陆绍庭还不乖乖的送上门来?
诶,谁叫陆绍庭当年,生生的在京师大街上,将人家孙兄的祖父活生生的掐死,还放火将孙家给烧了呢。
如此深仇大恨,不管如何相报都不为过。
日头热烈,姚推官抚了抚自己的脸,吩咐心腹:“拿把斗笠过来。”
姚推官刚走,茶馆里又来了新客人。
方才还冷冷清清的灰袍男子赶紧站起来:“高叔父。”
来人正是高建硕。
高建硕微微笑着:“孙贤侄,你将沧州打理得很好啊。”
灰袍男子恭敬道:“都是高叔父教导得好。”
“好了,我们不必客气。坐下,坐下,自从你离开京师,我便再也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茶了。”高建硕说。
“高叔父回到沧州了,以后高叔父想吃茶,只要小侄还能动,就一定替高叔父冲茶。”灰袍男子说。
高建硕看着灰袍男子继续碾茶,缓缓问道:“潘家的事情可都做好安排了?”
“高叔父请放心,小侄定然将慧真郡主毫发无损的送给高叔父。”灰袍男子保证。
“很好。孙贤侄办事,我自然是放心。”高建硕露出慈爱的微笑。
他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女儿,他定然会好好的折磨的。
当年潘青娘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抛弃自己的时候,就会想到有这么一日的。当年分别的时候,她泪如雨下的模样可真好笑……又可悲。
明明是她贪慕虚荣,却说成是为了他好。
明明全安侯没来的时候,她娇羞万分的替他一针一线的做着衣衫:“四郎穿了我的衣衫,可不许和别的小娘子说话。”
他在家中行四,私底下青娘都叫他四郎。她虽生得美,但是爱吃醋。平日里见别的小娘子和他说话,就会醋意大发。
可全安侯来了之后,她不再为他缝制衣衫,泪眼婆娑的来和他告别:“四郎,我离开你,你才会有更好的前程。”
越是美丽动人的女子,说出来的话越是可笑,凉薄。
高建硕心中默默想着如烟往事,起着波涛巨浪,面上却不显:“暮色降临时,便收网吧。”
从茶馆出来,高建硕背着手,看着天上的一弯半月。
明明说好要和他白头到老,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抛弃他。
假若她知道,如今的他,已经比全安侯更厉害,会不会后悔呢?
灰袍男子孙磊,高建硕口中的孙贤侄,他的祖父,便是被陆绍庭在街上活活掐死的太子太傅。
孙太傅死的那天晚上,孙家就走了水,将孙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给烧死了。
孙磊醒的时候,是在高中丞的家中。他醒来的时候浑浑噩噩,只想一心求死。是高建硕劝的他:“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复仇?”
复仇?如何复仇?光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撼动大树?
“你不仅仅只有你。”高建硕意味深长的说。
后来孙磊治好手上的伤,到了沧州,成为高建硕的一把刀。
尽管时机还不成熟,但今日这把刀,要出鞘了。
潘文光一去不复返,潘立礼朝潘立钊使眼色,让他去寻父亲。
但潘立钊刚走出祠堂,才发现潘家祠堂竟被慧真郡主的女侍卫团团围住了。
“让开,我要去寻我父亲。”
女侍卫面无表情。
“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潘立钊心中带着气,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打不过这些女侍卫吗?如此想着,他便要抢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侍卫的刀。
岂料女侍卫往旁边一闪,潘立钊趔趄了一下,差点没吃了个狗啃屎。
他的脸涨得通红:“这是我家,你们想要作甚?”
“在潘家新任家主没有确定前,潘小郎君最好不要离开祠堂。”
潘立钊瞪着和他说话的女侍卫:“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若是几日不能将家主选出来,我们都不能离开祠堂?”
“话虽然是如此说,但最好潘小郎君按照我们郡主的意愿来选家主,如此便可尽早离开祠堂。”
呵,怎么可能?潘立钊不死心,犟着脖子大喊:“潘五潘六!”
之前他们进祠堂时,潘立钊看到看守在祠堂外的是潘五潘六。
无人应答。
潘立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慧真郡主的阴谋。看来她是非要潘文雄做新任家主不可了!
正想着,外面忽地响起刀剑交锋的铮铮声。
一个慧真郡主的侍女冲进来:“有敌人来袭,速速保护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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