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行省北部的过雁原上,如同暴雨将至的乌云般,有一支人马正纵马南向,兵势之厚重,远远望去似乎占据了整个草原。
行至一处低丘,有一骑从南疾驰而至,奔向最前面的将领,「少主,前面还有一百里就可到乌陵城。」
将领抬起马鞭往上支了支头盔,看着远处隐隐的一带黑线,转头冲身旁的一名亲兵下令道,「大军已奔行半日,传令下去,全军就地休息,入夜前赶到乌陵城后再扎营。」
亲兵答应一声,拨马向后传达军令。大军缓缓停下,就地下马歇息。这名将领不顾自家形象,直接坐于马下,自有手下将马奶递了过来,大口喝了一碗下去,「请四位镇抚过来。」
不一会儿,有四骑纵马而至,到了将领的身前。
「诸位,前面就是乌陵城,等过了此城就是一马平川,我大军即可一鼓作气杀至兴山,越过兴山后寒陆城指日可待。」将领指着面前的地图大声道,「等到了寒陆城,鲜于产,冷左,师法三位镇抚按着计划围城,商正率军位于城的东面,伺机接应我等援军。」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胡须的汉子站了出来,「少主,我这七万人马围一孤城足矣,何须再迎援军。」
「鲜于镇抚,此次我大军从北而来,一路并无休息,一应攻城器械都未来得及打造。寒陆城乃百年雄城,历年历代皆有整修。城中粮食充足,军械完备,还有秘密打造的阵法,如何能够轻易攻下。」将领面对此人的无礼,仍是温言解释道。
「至于那些援军,乃是行省对姬辛不满的各个家族,他们整军而来,已是打造了不少的攻城军械,有此助力,我攻破寒陆城也能容易些。」
名叫鲜于产的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道,「既然他们起兵,在寒陆城下相会即可,为何还要请商兄伺机相迎。」
「呵呵,那帮废物啊,听说被拦在了一处名为捉鹿岭的地方无法动弹,而拦下他们的是成军没两年的一群新军和姬夜统领的南军。这些新军的统领是个叫吴亘的无赖,当初这些家族还想招徕此子,不想抛下的鱼饵被人家吃了,连鱼竿也被扯了去,真是可笑愚蠢至极。」将领冷笑道,一脸鄙夷之色。
「若是他们迟迟不能突破,即遣商镇抚前往捉鹿岭,与诸家族打垮南北军这些乌合之众,将那些家族的人马带到寒陆城。虽然他们打仗无用,但做些攻城军械,清扫一下外围还是可以的。」
「少主,前边的兴山上听说有无畏军的老巢,咱要不要绕道扫荡后再行南进。」一个留着短髭、神色沉稳的将领开口道。
「师镇抚考虑十分周全,但无畏军早已前出,那里已成了一座空寨,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此,我军还是按着原先的计划快速通过兴山,早些拿下寒陆城,以定天下人心。
如今铁手行省暗潮涌动,时日长了,各个家族难免会生了异心,各处纷争四起。如此一来我即使攻下寒陆城,也得四下剿抚这些家族,所耗甚大。」将领对此人目露赞许,但还是否决了他的想法。
「属下晓得了。」师镇抚拱手称是,并不坚持己见。
「诸位,等拿下寒陆城,再助我夺得领主之位,定会与诸位共富贵。」将领用马鞭遥遥指着南方,眼中的野心昭然若揭。
「富贵也就罢了,还请少主勿忘了赠城之约。」鲜于产笑眯眯盯着这名将领,对其并不怎么畏惧。
将领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面上还是一派和煦,「那是自然,此次出兵相助之恩定不敢忘。」
「啊嚏。」剔骨山南军大营中,吴亘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自家鼻子,继续听胡嘉介绍与联军决战的计划。
此时距离与巴洪相见已过了一天,这一天来,吴亘在北军掀起了浩浩荡荡的
除箭行动。凡是能找到五枚银箭矢的,赏银一两,找到百枚的,军中职务升一级。
这等不打仗就能升官发财的好机会,怎不让人振奋。一时间,北军上下除了必要的守备警戒之人,皆是全力投入了除箭行动。
唯一一个不高兴的就是牛超,这本是他的独家买卖,却被很多人给抢了去。断人财路,就是杀人父母。看着这么多的杀父仇人,已是忙碌多日的牛超双眼通红,口中流着涎水,如同一只恶犬奔行于野。
一人之力有限,众人之力无穷,得益于这么些人的怒力,北军军营的上空,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一个大洞,阳光顺着洞***下,让久不见天日的士卒军心大振。
翳雾出现豁口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义鹘军终于可以落到北军的营地上。所以冬青鸟便留了下来,供吴亘前出各地之用,免得如瞎子般蹒跚于浓雾之中。
「巴家反正后,我军与联军的兵力便差不了多少,我意全线反击。具体而言有两策。」胡嘉奇怪的看了吴亘一眼,接着介绍自己的计划。
「若翳雾不散,我军这两天想办法开辟两条通往外界的通道,南北两军分左右钳击敌中军。利用各营间留出的空隙,快打快插,迅速割裂敌各营,分而歼之。
这里需要提醒的是,联军大营分为东西两部,东边兵力较少,两军在进攻之时,需得牵制东边大营的增援。必要时,可让增援的元欣一部主动攻击东边大营。
若巴洪劝得古家收了翳雾,敌如主动进攻,我正好以逸待劳,再次决战于积水台。如敌龟缩不前,请姬镇抚部出捉鹿岭直击对方西大营,北军则绕过西大营,插入东西大营间的间隙,一来阻击东大营支援贼人,二来助南军杀敌。元欣一部则由南攻击西大营,配合姬镇抚部尽早拿下对手。」
胡嘉放下手中铜杆,将手放在了沙盘上,「此战我军行动定要快,猛冲猛打,乱敌调度,乱中取胜。前面与联军几度交手,大家也看出来了,相较南北军,联军的调度着实有些粗糙,这与各家只顾保存自家实力,相互推诿也有些关系。」
姬夜看着沙盘久久不语,今日一早,吴亘便匆匆寻了过来,说有要事相商,没想到却是出兵一事。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从月袭扰敌粮道颇为顺利,敌粮秣难以全部及时抵达贼人大营,以拖待变岂不更好。」姬夜转头看向吴亘,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变得如此焦急。
吴亘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碗慢慢呷了一口,方慢条斯理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需当因敌变化而随机应变。如今巴家答应反正,我军战机已现,若是不能抓住如此良机,时日长了,万一巴家又有反复,岂不是功亏一篑。
而且,两军相持日久,难免其他家族会起异心。这次文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他们助谁,还真不好说。若是此战我军赢了,当然是助我们,反之亦然。这就和滚雪球一样,只要我胜了,这些家族都会黏了上来,我们的力量就会起来越雄厚。
所以,我军应立即起兵,拿下当面联军,尽早了却这场战事,再分兵于各地,压制诸家,消弭叛乱,为改制做好准备。」
姬夜疑惑的看了吴亘一眼,转头看向姬景,「镇抚如何看呢。」
姬景意味深长看了吴亘一眼,转头看向胡嘉,「若我攻击不利,这捉鹿岭大营兵力空虚,被敌所趁又当如何是好。」
胡嘉微微一笑,冲着姬景拱了拱手,「镇抚,我军胜了,营寨有何用。我军败了,营寨又有何用。以往敌众我寡,所以才需立营以助防守,如今敌我几近相当,攻守之势已易,又何需受区区营寨所困。倘若不幸败了,人员大损之下又如何能守住营寨。」
姬景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倒也是这个理,罢了,若是没有其他变故,
我同意进军。」
见自家手下两个镇抚都同意进军,姬夜也只得应下,当即下令全军试着拔除古家扔下的那些银箭簇,做好整军出战准备。
吴亘遛遛达达出了大帐,正准备返回自家大营,姬景却是寻了过来,「吴镇抚,可否单独谈谈。」
吴亘一愣,旋即灿然一笑,「有何不可。」
让胡嘉等人稍待,吴亘与姬景沿着山路缓行,渐渐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吴镇抚,上次积水台绞杀联军,倒是缴获了一些稚水镜,与镇抚遣人送的样式倒是有些不一样啊。」姬景眼神冷冽,抱臂盯着吴亘。
吴亘心里一个咯噔,知道姬景起了疑心,展齿笑道:「一不一样有分别吗,可是我送的镜子不能用。」
「不不不,好用的很,我只是想说,吴镇抚若是晓得了什么事,不妨提前透露一些,免得我的手下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即使那稚水镜是卜宽送的,应也是早就送到了,若是镇抚早些提点一二,我南军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您说呢,吴镇抚。」姬景咧嘴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吴亘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所以说好人难做啊,姬镇抚,古家有此等手段我如何得知。卜宽送我后也只是说了大概,他也不晓得这些镜子是为了应对何种变故。
姬镇抚,你说,这几次大战下来,我吴亘可曾藏了私心,哪次不是冲杀在先,竭力营救南军袍泽,你那手下赵贵至今还赖在我的营中。镇抚如此做法,倒是让吴某有些心寒哪。」
「哈哈哈,是我的错。」姬景放下两臂大笑道,一把抓住了吴亘的手,「开个玩笑吗,吴镇抚还当真了。我的意思是,大战又起,可有什么要教我的。」
吴亘神色一僵,没想到姬景又打又拉,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果然不愧是纵横于铁手行省的老江湖。费力将手脱出,吴亘看了看自己手上几个指印,苦笑道:「真没有什么教的,这次打得是堂堂之战。不过呢。」
说到此处,吴亘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远处低声道:「若是西边有事,少主要退兵时,镇抚务必要拦上一拦,免得咱大好的局势付诸东流。」
「西边什么事。」姬景眉毛一挑,赶紧追问道。
「我听说有些利令智昏的家族,想趁着南北军与联军对峙,企图袭扰寒陆城,不过至今还没有确切消息。」
吴亘神秘兮兮道,「二少主这个人你也知道的,重情重义,与大少主感情甚笃,闻听此信说不得会抛下这边飞身带人回援,这么一来,咱牺牲了这么多儿郎性命创造出的战机,就要拱手让出。
而且放弃了捉鹿岭防线,让联军顺利抵达寒陆城,恐怕到时候更不好守城。」吴亘凑近了些,在姬景耳边低声道。
姬景闻言眉头紧皱,负手原地转了几圈后方郑重道,「寒陆城城防甚严,一般的家族极难打下来,倒是可以撑一段时间。吴镇抚说得对,即使要回师相助守城,也得扫清外围这些野狗方成。放心,我到时候帮着转圜一二就是。」
吴亘仰头大笑,「姬镇抚果然是帅才,遇事有静气,分得清利害。」
姬景亦是笑道:「好说好说,只要此战赢了,稚水镜的事我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哈哈。」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