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吴行之在大厅道:“卫二当家,暗室门边有一方形按钮可用于开门,小湘就交托给你了。另外我们将栖凰山庄众人囚禁起来,装作是我们的俘虏,只盼天机阁还有一丝良心,勿要滥杀无辜。”
卫靖不停挣扎,奈何浑身使不上力,此时暗室中一片漆黑,大厅的动静与各人对话,卫靖在内中听得一清二楚。
姜齐元又道:“卫兄弟虽是杰出的少年英侠,但依姜某所见,心肠却有些太软,今日之事卫兄弟不须自责,若能为你与小湘博得一线生机,众兄弟都是义无反顾,绝无半句怨言,但愿卫兄弟今后一路顺遂,继续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做个人人景仰的大侠!”
康大虎也笑道:“正是,江湖上可以没有我老康,却不能没有卫兄弟!”
卫靖内心大恸,眼泪不知不觉间已然夺眶而出,身子却仍是全无动静,半分也移动不了。
此后承云寨残存之人,只是将寨中藏酒一一取来,聚在厅中大喝一场,众人视死如归,放声高歌大笑,然而一切听在卫靖耳中,却是心如刀割。
又过数刻,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自四面八方而来,显然已将承云寨守得密不透风,此时一名中年男子走入大厅,他身穿白衣直裾,负手身后,外貌看似文人雅士,正是天机阁主纪沧然,他身后跟着十数名天机阁中人物,三名副阁主之一的楼咏月亦在其中。
纪沧然来到大厅后,与姜齐元四目相接,承云寨众人纷纷放下手中酒碗、酒瓮,聚在姜齐元身后,兄弟两人相视无言,全场静默了好一阵子,纪沧然才开口道:“二哥早已料到今日之事?”
姜齐元淡淡道:“你会否当真下手,我并无把握,但你仇恨之心从未消减,会有今日之事便不如何出人意表。天机阁近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跟着让康大虎把自己推到石桌旁,又道:“青玉,许久不见,陪二哥喝一杯吧。”
一手拿起酒瓮,为桌上酒碗添上新酒。
纪沧然只是点了点头,便往石桌走去,一旁楼咏月见状随即跟上,纪沧然却示意不用,让他们兄弟说话即可。
纪沧然坐下后,一张口便将一大碗酒给喝了干净,然后道:“是,武林道上已有许多人开始调查天机阁的所作所为,其中更不乏名门大派,即便我身后有朝廷撑腰,此刻却已有些捉襟见肘。”
姜齐元一边给纪沧然添酒,一边苦笑道:“以一己之力与全武林为敌,可真是不容易,青玉你说是吗?”
此时两人谈论天机阁之事,竟似兄弟间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全然不像生死关头,纪沧然也苦笑道:“是啊,想到爹亲与大哥也曾如此,也许我们姜家人,注定要走上极端。”
姜齐元也一口喝干碗中黄汤,正要再添,纪沧然却已先将酒瓮拿起,替姜齐元也斟了一碗。
姜齐元忽道:“青玉,此时悬崖勒马还不算太迟,收手吧。”
纪沧然只是摇头,幽幽地道:“正如我不会再要你相助天机阁,不会再要你交出小湘,你也不该要我停手。”
姜齐元又道:“你与朝廷连手,在武林中藉《万武归藏》兴风作浪,但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终有一天这层关系会给人窥破,你在江湖再无容身之处,你如此执意复仇,最终又有何益?爹、娘还有风云寨逝去之人,再也活转不过来了。”
纪沧然此时语气忽变,森然道:“容身之处?倘若十年后,天下再无『江湖』,我又何处不可安身?”
姜齐元一时愕然,重复道:“天下再无江湖?”
此时卫靖在内中听到此句,内心疑窦暗生,莫非他想要的,并非仅有复仇而已?
纪沧然又道:“朝廷想利用我,用江湖人对付江湖人,我如何不知?只不过他们有他们的算计,我也有我的打算,风云盟覆灭之事,我再放不下,那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我想做的,并非仅有复仇而已。”
眼见纪沧然野心即将揭露,姜齐元却极为镇定,又喝一了口酒,问道:“此言何意?”
纪沧然却反问道:“二哥如何看待『江湖』?”
姜齐元并未多想,只四字答道:“是非之地。”
纪沧然点头道:“正是如此,经历数十年江湖生涯,此刻再回首当年风云盟之事,我才明白,什么武林正派、邪魔歪道,其实并无多大分别,只要有武功高低之分,有正派邪道之别,纷争便不会有休止的那天,当年风云盟之事也只会一再重演。”
跟着又道:“当年父亲虽开山立寨,却从未滥杀无辜,行伤天害理之事,何以最终却落得人人喊打,天理难容的下场?”
姜齐元沉思了半晌,淡淡地道:“所以,你想藉朝廷的力量,让『江湖』消失在世上吗?”
此时卫靖却并未听见纪沧然答话。姜齐元叹道:“天道循环自有其运行之理,你强行干预,即便偶有所成,最终也必定不得善果。”
纪沧然却道:“『江湖』自古有之,但我却不信这便是天道。”
跟着纪沧然缓缓起身,负手走离石桌,兵器出鞘之声也自各处传来,卫靖内心一沉,知道兄弟叙话已然到了尾声,纪沧然又道:“二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姜齐元双眼一闭,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时吴行之、常世杰、康大虎与承云寨众人纷纷拿出兵刃,站到姜齐元身旁,然而纪沧然却迟迟不语,姜齐元见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纪沧然。
过了好一会儿,纪沧然才转身背对承云寨众人,对楼咏月等人说道:“都杀了吧。”
卫靖只闻大厅中杀声四起,期间他不停扭动,恨不得穴道能早一刻解了,自己方能冲出暗室,相助承云寨,无奈身子动也不动,只能听着承云寨众人呼喝喊杀之声,到后来,声音逐渐变得稀落,终至无声,也宣告战事落幕。
卫靖虽知希望渺茫,但仍是心中默祷,希望是承云寨众人得胜,然而纪沧然的一句话,让卫靖的期盼彻底落空,纪沧然静静说道:“把寨子再搜一遍吧。”
跟着脚步声响起,众人纷纷往各处移动。
楼咏月忽道:“承云寨的牢房有一群被关押之人,身份未明,要如何处置?”
卫靖一颗心七上八下,此时栖凰山庄一众老弱的生死,全凭纪沧然的一句话,纪沧然道:“先别动手,带我过去瞧瞧。”
待纪沧然众人渐渐远去,大厅中悄然无声,只剩一片死寂。
之后数个时辰间,寨中都能听见有人走动,大厅中更不时传来搬运之声,偶尔有人谈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期间小湘已悠悠转醒,但见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还有一人倒卧身旁,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但她目不视物,也不知道暗室开启之法,只能兀自焦急。
待卫靖穴道慢慢缓解,身体已能微微挪动,他示意小湘莫要慌张,静心等待,此时大厅四周已悄无声息。
又过一阵子,卫靖手脚终于恢复如常,他早已等不及,赶紧按照吴行之教他之法将暗室打开,映入眼帘的,仅有人去楼空的大厅,承云寨众人也不知去向。
小湘急问:“这是怎么回事,姜叔他们呢?”
卫靖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但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到承云寨各处搜索,期间不论小湘如何追问,卫靖仍是不发一语,到得后来,小湘也已猜到卫靖何以如此,便也跟着他一同找人。
最后,两人终于在承云寨后山一处空地,见到了许多坟冢,坟头前皆有一块木板权作墓碑,但却没字在上头,最深处一座,墓碑明显较为精美,上头写着“承云寨寨主姜齐元之墓”,墓前放着一坛酒,一束龙爪花。
卫靖见了这副景色,终于明白承云寨众人已然故去,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些坟头,小湘眼泪已涔涔而下,坐倒在草地上,口中喃喃道:“姜叔......吴二叔......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