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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词 第38章 命,是真苦

    镇南,赵宅。

    自从与小镇少年赵继成谈妥了买卖之后的这些天里,兴和洲相王府做客盐官镇的二位仙家来人,一位相王府陈氏嫡系后辈子弟陈奭,还有一位是相王府外姓供奉客卿晁宗,这二位仙家干脆就住在了属于赵氏的那座也算有档次的宽阔大宅之中,那赵继成一直都没有表示过要离开家乡远赴别洲的意思,这两位仙家好像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悠哉游哉如游客,半点不着急。

    今日碰巧看了一出四灵齐聚的大戏,对这些仙家手段好奇心颇重的赵家嫡子还专门去了一趟两位仙家落脚的偏院,与陈奭聊了些事情,随后就告辞离开了。

    陈氏客卿晁老前辈等那赵氏少年离开之后才现身院中,坐在那仍旧是一身天蓝色长衫的少年陈奭对面,一只手肘撑在身旁的石桌之上,看着他此行护道的这个主家嫡脉子弟,笑问道:“四大王府各自遁世已久,相王府此次一改往日习惯,特意派你我出山接下这桩因果,实是出了不小的力气,可我瞧着这个赵氏嫡子周身戾气如此之大,恐怕是不太好相与的,且不说他将来能不能知恩图报回敬王府了,单看这个惹祸还嫌祸太小的样子,保不齐将来会不会连累了相王府都不好说,若是如此看来,这桩买卖是不是划算,可当真就不好说了。”

    坐在对面的蓝衣少年笑了笑,手中折扇轻摇,抬头看着院墙上那齐站一排排,交头接耳的家雀三两只,语气有些古怪道:“没办法,虽说四家王府都属于遁世不出,可这其中唯独我相王府脸皮最薄,脾气最好,也算是与中土神州的那群老天爷最是谈得来,老话说柿子要挑软的捏,那不挑我们还能挑谁?总不能在龙池洲那边吃一顿管饱的闭门羹,或者是干脆被石矶洲的那一家子打出府门来不是?”

    晁供奉闻言默了默,相王府势大,有些话由他们的子弟说出口来也许不会如何,可他只是个供奉客卿,同样的话能不说就还是不说为好,总是要避讳一二的,于是转而又笑道:“那为何不找西南栖霞洲的那座穆王府?不是脾气也挺好吗?”

    少年陈奭闻言摇了摇头,“穆王府确实是脾气还不错,但是那个地方不行,中土神洲那边挑头提意的这笔买卖,只能在西北礼官洲、北兴和洲以及东北龙池洲这北三洲来做,至多再算上西永安洲和东石矶洲就算是顶破天了,但绝对是不会去到南三洲的,此事虽未明说,但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和讲究,说到最后还是兴和洲最为合适,加上我相王府又恰好就安家在那里,所以我们其实是属于挑不出瑕疵的不二人选了,若想推脱就得学龙池洲的岳王府或者是石矶洲的楚王府,可奈何家里的老祖宗不愿意拉下脸来去做那个恶人,所以就没办法,只能开个特例破了相王府不收外姓弟子的规矩。”

    说到这里,陈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以后这个不收外姓的规矩怕是都不能再提了,要不然我相王府非得被人嘲笑说我们欺软怕硬不可…”

    话说到这里,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谁都没有再开口。

    正当此时,没有给两人任何的反应时间,只见眼前光影一闪,两人所处的地方,于电光火石间突然就换了个位置,行云流水的变化没有丝毫的滞涩,而那个正皱着眉思索问题的相王府供奉晁老前辈,刚从突兀被人改天换地的震惊中抬头,迎面就撞上了一道煊赫剑光!

    这位九境仙人练气士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一只袖袍,无风自动,大袖飘摇之间将那剑光收入了宽大的袖袍之中!

    这一手仙家高人掌观山河的绝巅术法施展的随心顺手,但也实属是被逼无奈,想他堂堂仙人境大修士,总不好拿着一张老脸去硬接别人含怒出手的剑气,虽然可能也不至于太过伤筋动骨,但到底来说还是不太好看的。

    同时现身之后就站在了那晁供奉身后的少年陈奭同样有些愣神,待环视一圈之后,又忍不住一双眼眸都微微睁大了几分,他二人本还在赵氏后宅之中谈事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小镇乡塾之中?

    那晁供奉接下了那一手剑气,随后再看时也终于明白了身在何处,抬起手臂看了眼那挂在手腕上的,被那一道剑气绞得烂如纸屑的破碎袖袍,又转头看了眼还在他背后的少年陈奭的更背后的那个赵家子,脸色就彻底变得难看了下来。

    好家伙,他一个堂堂练气九境的仙人大修士,竟然连反应时间都不给,蒙头就从小镇南侧被隔空拘拿到了此地,目的就只是为了去帮那赵家子挡灾?怎一个欺人太甚了得!

    堂堂的九境仙人,毕竟不是不值钱的大白菜,只是因为盐官镇这个地方过于特殊,才让人看起来像是九境满地走,八境多如狗,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十境、十一境的世外高人四处溜达,可但凡要是换个除了中土神洲以外其他地方,只要那些一般都爱找个地方趴窝不动弹的上三境老不死们不露脸,堂堂九境,毫无疑问就是老天爷一样的存在,又岂会如此简简单单随随便便被人像是抓了个家雀一样的,随意拘拿来拘拿去…老夫混江湖混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要脸面的吗?!

    这位晁老供奉此刻心头火冒高三丈,野火燎原恨天高,烧得他整个人都红透了,但偏偏他又说不出来什么,毕竟能随便拘拿九境仙人的,绝非是一般的人物手段,在天下其他地方可能也未必能如此容易,可脚下这块地方偏偏又是那为数不多的例外之地。

    再看一眼此刻现身的地方,盐官镇乡塾,那么动手的人自然是显而易见了,除了那位儒门圣贤之外又还能有谁?

    再回头看一眼他是替谁挡的灾,晁老供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凌乱于风中,心头一堆牲口呼啸而过,一脸的有口难言、便秘多日的难看表情,想他前一刻还在与人说这个赵家子是个闯祸还嫌祸太小的主,结果这才过了多久,还有没有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明晃晃被拿来替这混账玩意儿挡了灾…现世报来的如此之快,还有何道理可讲?

    乡塾院中,那个青衫儒士并未现身,彷佛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那一群原本就在的少年少女各自一脸新奇看着那突然现身、两脸凌乱的相王府一老一少,表情各异,除了那个口出狂言差点被还在院门口的李玉瑶一剑削了脑袋的赵家子是一脸阴沉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古怪。

    还搭着双腿坐在草堂窗台上的红衣少女更是毫不留情,直接一双手拍得噼啪作响,一边笑嘻嘻喝彩道:“好一手改天换地斗转星移的控物术,掌观山河缩地成寸,仙人如绣球,拴绳如遛狗,佩服佩服!”

    这位得天独厚古灵精怪的红衣姑娘这一段夸人骂人一起来的话音落地,那晁老供奉就更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脸色黑得如能滴墨汁,冷冷看着那个红衣姑娘,“姜姑娘,老夫敬你是姜氏嫡女,又是墨门高足,但再怎么说老夫好歹也是年长几岁的江湖前辈,你如此出言嘲讽不留情面,是不是过于欺人太甚了些?”

    红衣少女闻言也不害怕,反而看着那个脸色冷峻难看的所谓老前辈呵呵一笑,然后朝那站在一起的一老二少呲了呲她那一口洁白齐整的贝齿,脸颊两侧还随之露出两只浅浅的小酒窝来,下一刻就见她指了指那个脸色阴沉的赵家子,然后似笑非笑道:“陈奭还有晁老供奉是吧?本姑娘想问个问题,你们相王府是不是跟这个姓赵的家伙谈了买卖,是不是要收他进你们王府门下?”

    被问话的二人闻言皆是一愣,都有些狐疑地看了眼那赵继成,突然就联想到了刚才那一剑…

    姜沉渔见状一笑,巧笑嫣然间如同一只狡猾小狐狸,看着那二人继续道:“你们相王府门下弟子出言无状得罪了本姑娘,所以导致本姑娘现在很生气,心情很不好,必须要出这一口恶气,你们说我是该找他呢?还是该找你们相王府?”

    不等那二人有所反应,就见这红衣姑娘又笑着补了一句:“哦,忘了说了,他还同时得罪了西河剑宗那位开山祖师的关门弟子,正儿八经的香饽饽小老大哦!”

    彷佛是在回应红衣少女的后面这句话,先前那个背剑佩刀站在乡塾院门口处的白衣少女适时出现在了那竹林间的狭窄路口处,先凉凉看了眼那个笑嘻嘻的红衣姑娘,随后才转头看着那相王府二人,表情冰冷,用态度肯定了姜沉渔那句她也被得罪了的说法。

    这一刻,形势急转直下到就连陈奭都彻底黑了脸,转过头盯了一眼赵继成,冷冷道:“你到底干嘛了?”

    可不等那从先前开始就一直沉着脸的赵家子说话,那个红衣少女就发善心一样有些幸灾乐祸地先开口替他回答了,笑嘻嘻道:“也没干嘛,可能就是觉得你们相王府日子过得太清静,所以想给你们找几个对手而已。”

    说着话,她还抬起双手,一边装模做样掰着指头算数,一边念念有词道:“我数数啊,二品的有兵家和墨家,三品的有西河剑宗,承云帝国,还要加上我们区区一个楠溪姜氏,不多不多,也就区区四五个吧!想来你们相王府作为四大王府之一,历来都有霸道之名誉满九洲,连临渊学宫负责主持的九品制都能不放在眼中,想必也不太看得上我们这小小家雀四五只,没事没事,打个架而已,问题不大!”

    好嘛!这个话听完,作为此次代表相王府来盐官镇谈买卖的主掌之人,少年陈奭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他娘跟捅了马蜂窝有区别?晁供奉说得是真不错,这个姓赵的家伙确实是惹事的一把好手,来到盐官镇的外乡人那么多,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这两个最不能惹的姑奶奶,还一次出手就两个一起得罪?

    你难道就没见老子这些天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快成小家碧玉了吗?我因为什么你不知道?老子堂堂相王府出身都如此小心谨慎,你可倒好!

    就你这个挑人的眼光,下次甲子之约我相王府干脆派你赵继成来做买卖算了!如果得罪人的本事也能算修为境界的话,你赵继成要是上不去十二境,都算你出门没挑日子!

    四大王府虽然确实霸道,哪怕是对上之前这红衣姑娘掰着指头算出来的那其中任何一家或者是两家,都丝毫不在怕的,可是一次对上五个,这就有些过分了,常言说双拳难敌四手,这五家放到一起…除了那三个一品山门之外,九洲之上还有谁敢说自己不怂的?那可是最低都是三品的势力,还一起来五个,天王老子也得抱头蹲到墙角去!老话说形势比人强,就算是四大王府中排第一的楚王府也没这个胆量不是吗?

    当然了,姜沉渔话虽然是那么说的,但想来事情也没有严重到真的会引发双方之间龃龉到那个地步的程度,可是不至于是一回事,不给个交代之后还是不是不至于就真不好说了,毕竟人家都把各家的名字都抬出来了,你若还不有所表示,那就是明晃晃地打人脸面了,不至于也得变成至于!

    贵家公子陈奭很是无奈,现在都不用问这赵继成到底干嘛了…

    形势至此,他只能先无奈看了眼身侧的自家供奉,随后跨前一步,抱拳行礼,然后歉意道:“二位道友,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赵继成到底做了什么,但是想来二位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所以陈某在此先行替他向二位道歉,还请两位姑娘大人大量,宰相撑船,饶他这一回。”

    双臂环抱的红衣少女闻言笑了笑,随后转过头看了眼那个站在路口处的清冷少女,她以前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些好看,但是此次到盐官镇又看到那个清清冷冷的白衣少女之后,就觉得还有人比自己还好看,真是没天理,不过她倒也并不是嫉妒,长什么样子那是父母给的,为了个长相去嫉妒旁人,那不就等于是对自家爹娘的不满吗?况且书上都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胭脂状元这种事,从来都不长久,又何必人心不足?

    “李十三,现在怎么说?这位陈公子看起来还比较诚恳,这面子要给吗?”

    这个摆明了仗势欺人的姜沉渔,好像一直都是个乐乐呵呵的表情,即便是被人言语得罪心底有气的时候,也依旧不见她沉一次脸。

    被问话的白衣少女李玉瑶闻言,直接没好气地看了眼那红衣姑娘,挑事的是你,现在和事的也是你,啥事都让你干完了,本姑娘还能说什么?说我不如你脾气好?

    见那漂漂亮亮的白衣姑娘没有更进一步的说法,姜沉渔就又笑眯眯转头看了眼楚元宵,“你呢?又咋说?虽然我觉得这个姓赵的那些话要是真成了真,对你来说其实是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还是又香又甜的那种,而且他言语冒犯的是我们姑娘家的清名,于你来说其实并无大碍,但是你好歹也是当事人之一,所以本姑娘也给你个发表意见的机会,你现在要不要原谅他?”

    这个话问的……

    “姜姑娘,我可没得罪你们吧?这从头到尾的,我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啊…”楚元宵苦着脸回了一句,那张脸上的笑容要多牵强有多牵强,比哭还难看!

    这个红衣姑娘真是惹不得,笑眯眯问个话挖了一堆坑!这个时候,你要说原谅吧,万一这姑娘跟着来一句“你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你该不会是真的肖想我们两个漂亮姑娘陪着你齐人之福吧?”,真到那个时候,他姓楚的怕是得挨揍…没见那边李姑娘已经开始眯眼了吗?

    可你要说不原谅,她保不齐又会来一句“人家都道歉了你还不原谅?你就没见到李姑娘都没说啥?难不成你比我们还委屈?被编排我们俩,委屈到你了?”,那不就还是得挨揍?

    话里话外,说原谅不是,说不原谅也不是…

    古怪精灵,玫瑰带刺,一轮暖阳晒的人头皮发麻!

    此时此刻,饶是站在远处没再说过话的小镇陈氏嫡子陈济都忍不住有些好笑,本来是个言语恶毒剑拔弩张的难看场面,严格来说又不算多大个事,毕竟江湖中人其实应该是没有这么多讲究的,可被这红衣姑娘一顿插科打诨,再配上虎皮大旗一锅乱炖,就生生弄成了如今这般上不去下不来的古怪场面,俗话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要是遇上眼前这种刁钻古怪的,怕是都不得不说一句技高一筹甘拜下风了。

    正当贫寒少年被那红衣少女一句话刁难得尴尬到不知道如何自处的时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突兀地缓缓在众人周围响起,人未至声已到,传音入密,仙人风流。

    “沉渔回来,莫要胡闹了。”

    这个在此刻简直如救命的天籁一样的声音,楚元宵当然是认识的,当初红衣姑娘姜沉渔他们三人初进小镇时,这个声音的主人,也就是那位满头白发的瘦高老人,还曾跟坐在铜钟下看热闹的落魄少年搭过话来着。

    在草堂窗台上坐着的那个红衣少女被自家师祖出声制止之后,吐了吐嫣红的秀舌,娇俏如灵鹊,然后就直接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随意拍了拍尘土,双手叉腰道:“行吧,今天先放过你们!姓赵的,你下回要是还敢在骂人的时候捎带本姑娘,我一定去兴和洲拔了你狗嘴里的牙!”

    说罢,就见她从台阶上走下来,路过贫寒少年身侧时还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看见没,以势压人才是对付坏人最好的办法,干脆利落!”

    说完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朝后院书房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崔先生,你可别怪我教坏你家新收的学生,主要还是得怪我家师祖老头,怪他不让我学儒术。”

    话音毕,静等片刻不见后院那边有动静,少女就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蹦蹦跳跳往乡塾院门那边走去,在路过白衣少女李玉瑶身边时,她倒是脚步未停,但却朝那白衣姑娘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就乐乐呵呵哼着首不知是哪里的曲子闪人了,只留给身后这一群人一个鲜红俏丽的好看背影。

    抱着书站在原地,从头到尾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的贫寒少年楚元宵,一路目送着那红衣少女走远,视线就不可避免又撞上了那个站在竹林小径拐角处的白衣少女的眼神,就见那背剑佩刀的清冷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也转身走了…

    就这样,场面莫名地…更加尴尬了。

    相王府来的那个兴和洲少年陈奭只觉此刻云过天晴,也突然改了前一刻还有些阴沉的脸色,视线在三个小镇少年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笑容古怪地停在了楚元宵身上,竟然像是还带着些怜悯一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赵继成之前到底说了什么,但我现在想说的是,你可真是…命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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