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伯府。
祁易披着星月余晖踏入房门。
忠义伯和夫人坐在正堂,低垂着眉眼定定地看着祁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忠义伯目光沉沉。
祁易也没料到府中还有人等着自己,怔愣一瞬后答道:“城外被石头堵住路,我帮忙清路。”
似是不相信祁易的说法,忠义伯问:“你一个兵马司的副指挥,还用亲自清路?”
“堵得厉害,早日清理也是为圣上分忧。”
“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才回来。”忠义伯夫人还未下山便听说路被堵住,一直等到通路的消息才离开。
“当时只清理出供马车通行的路,还有很多石头没有搬走……”
忠义伯摆摆手打断祁易的话,“行了,以后这种事你就不要亲力亲为了。没事多打听打听近来的战报,打点好关系去边境打仗。你也别怪我们心狠,我们选中你,你就要担起家族的责任。毕竟,你才是幸运的那个。”
祁易垂着头,“儿子知晓。”
“休息吧。”
“是。”
祁易目送父母离开,随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书房。他的一举一动父母都要过问,但他知道,那不是关心。
他自小就清楚,自己没有自由,必须按照他们安排好的路走。
身上的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倒在太师椅上,仰头看着房梁。
旋即,他长呼出一口气,从书房一个上锁的匣子中取走一张纸,走进卧房。
卧房的门从里插上门闩后,他掀起床板,里面露出一条通道。
“常乐。”
名叫常乐的男子住在一个密室之中,密室如同一个牢笼,四周都是厚重的石墙,只有一面墙上有一条五指宽的缝。
听到熟悉的声音,常乐扒着那条缝扭头看着祁易,笑问道:“这次怎么来得这么晚?”
“有人掉到崖下去了,帮忙找了找。”
说着,祁易拿出一把钥匙。
常乐见状,急忙制止,“别开了,今日她还没来看过我,一会儿撞上了不好离开。找到了吗?摔下崖还救得回来吗?”
祁易不时会来和他说说外面的事,他也当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祁易觉得他说得有理,又将钥匙珍重地放到腰间。
“被她丈夫找到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将自己拿来的纸从缝隙递进去,“这是我今日写的,你看看。”
常乐接过端详着,片刻后朗声道:“你的字又精进不少,说不得能卖个好价。”
祁易自嘲地笑了笑,“好价无用,他们要的是权势。”
常乐闭上嘴,看着祁易出神。
忽而,祁易又语重心长道:“我快要去参军了。”
常乐震惊,“他们当真要你去战场?!”
“嗯。”
常乐一拳锤在墙上,愤恨不已,“他们还是不是人!战场凶险,你又只能做个前线的小兵上阵厮杀,搏的,可都是命!”
祁易无奈地扯着嘴角,“谁让我是那个幸运儿。”
再者,若是他们有能力让自己在军营里做个将领,那他们也不会如此急迫要自己立功。
“呸!这哪里是什么幸运,根本就是灾祸!他们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道貌岸然!”常乐扒着缝,只露出上半张脸,已经足以让祁易感受到他的怒火。
祁易看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温声安抚着,“常乐,别气,家族的担子总有人背。若是……若是我此去不复返,他们定会让你重见天日。到时,你别再走我的后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生恩,我替你还了。”
常乐满眼不可置信,“哥!”
“听我的!这一辈子我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你别学哥哥,哥哥是个懦夫。”他从被选择的那天起,就注定要为家族拼搏,他也妥协了。
他自知自己武艺不精,战场瞬息万变,他这条命能不能争个功勋还不得而知。
当然,能出头是最好,常乐日后也好过些,不必走他的老路。
他无法反抗,父母给了他生命,生恩总是要还的。
可常乐已经够苦了,若是能重见天日,他希望常乐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常安乐。
“哥!我不许你这么说!”常乐死死地扒着那条缝,手背的青筋暴起。
他满眼布满血丝,眼眶酸涩不已。
整个伯府最勇敢的就是他哥哥,他怎么会是懦夫!
“好了!我估摸着母亲也要……”祁易忽然一顿,他凝神听着黑暗的甬道传来的动静,“已经来了,我先走了。以后我会忙着参军的事,恐怕不能来看你,你自己好好的。”
说着,祁易朝另一边离开。
“哥!”常乐压着声音,语气带着哀求,“不去了,好不好?”
祁易红了眼眶,“或许,我命大呢。”
说完,他推开甬道尽头的暗门,消失在常乐视线中。
这道暗门是祁易自己偷偷打的,没有人知道甬道的尽头还有另一条路。
祁易消失后,没过多久,忠义伯夫人便提着食盒出现。
她熟练地拿出钥匙开锁,只见常乐低着头坐在床上,兴致不高的样子。
“怎么了,常乐,可是怪娘来晚了?”声音轻柔,与面对祁易时的严肃截然不同。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把里面精致的点心一一摆放出来。
常乐整理好情绪,扬起笑脸,“还以为娘不来了!”
“怎么会!快来尝尝,都是你爱吃的。”
“不会是那人不要的吧。”常乐佯装不悦,板着张脸。
“怎么可能!娘连他爱吃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是他吃剩的!”忠义伯夫人依然如故地用贬低祁易来讨好常乐,言语之中无不是在暗示常乐在她心中他才是最重要的。
她以为常乐会高兴,而常乐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厌恶的表情。
“娘,这下面太闷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常乐啊,你再等等。等你哥哥建功立业,挣个将军回来,你出去也能耍耍将军的威风不是?”
常乐一脸轻蔑,“我又不会武,出去还不被识破?”
忠义伯夫人有恃无恐,“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别人也看不见,怕什么?”
“我不管,我待够了,就要出去!”常乐如纨绔子弟般撒起泼来,忠义伯夫人却丝毫不见气恼。
她耐心十足地劝着,“最近你哥哥事务繁多,你出去还得处理事务,多累。”
常乐就是打定主意出去替代祁易,不想让祁易成为家族的牺牲品。
以前荣耀时,只顾着挥霍家产,到处仗势欺人,穷途末路不得皇家青睐了才想起来要给家族搏个前程。
说是为子孙后代着想,其实不过是不想担着带着整个家族走向末路的恶名。
这些人口口声声为了家族荣誉,自己却只躲在背后等着坐享其成。
那些庶子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学无术,而他的哥哥有出彩的才华却因家族不能为其铺路,被迫转去习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为整个家族博前途。
他们一边嫌弃着哥哥一无所成,一边又等着哥哥建功立业,多可笑!多无耻!
而他,只因从小不见天日,就能得到亲生母亲的偏爱,哥哥受苦受累却还要被母亲打骂说他不够努力!
若不是哥哥聪慧,两人在小时候便相认,恐怕早就被亲生母亲挑拨离间,兄弟反目。
心里憋着气,说出来的话语气之中也带着厌烦。
“我几年如一日地关着,如今只想出去透口气也不行吗!”
忠义伯夫人不肯松口,常乐只好搬出杀手锏。
“好好好,娘想想办法好不好?都怪你哥哥,这么久还没做出点成果。”忠义伯夫人毫不掩饰自己对祁易的嫌恶。
常乐对此不置一词,“尽快,我着急。”
“好~先吃点芋头酥,你最爱吃的。”
常乐捻起一块放到嘴里。
忠义伯夫人虽然嘴上答应,但他心里却没什么底。毕竟在家族的前途面前,他们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太会允许这时候自己出去。
万一他搞出岔子,不好收场。
忠义伯夫人提着食盒从密道出来,她将食盒递给自己的贴身婢女。
“明日给大少爷送点点心去,随便说点关心的话。”
她长呼一口气,常乐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十九年,确实是受苦了,得赶紧让祁易做出成绩才行。
“是。”
翌日,祁易收到一盘芋头酥,从婢女口中得到来自母亲的关心。
他佯装感动地收下点心,却在婢女离开后叫来长随。
“拿去吃了。”
长随看到点心一愣,眉心紧蹙,“谁啊,不知道大少爷吃不得芋头吗?”
祁易睨了他一眼,“别多话,吃了便是。”
“是。”
——
郡王府,姜桥脚下生风,埋头就往傅莳楦的院子里去。
他的发丝凌乱,领口也不平整,足以看出来得多匆忙。
他在院门口抓住一个洒扫的婢女,怒气冲冲地问:“你们郡王呢?”
婢女茫然无措,“奴婢不知。”
姜桥一把推开婢女,走进院子,看到守在门口的六一,径直冲了过去。
“侯爷请留步。”六一伸手拦住他。
“本侯要见你们郡王!”
“请侯爷进来。”屋内传来傅莳楦的声音,六一放下手。
姜桥冲进去,抓着傅莳楦的衣领,低喝道:“当初明明说好送走阿欢,你为何食言!”
傅莳楦拂开姜桥的手,“侯爷莫不是忘了,她清醒的第二日便升为郡王妃,本王就是想送也来不及了。倒是侯爷,隔了这么久才来兴师问罪,是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吗?”
傅莳楦的讥讽让姜桥的脸臊红一片,“你……如果不是你食言,阿欢昨日又怎么会被刺杀坠落悬崖!”
如果当初傅莳楦信守承诺,他的阿欢已经在锦州自在地活着,哪里会像如今这般水深火热。
傅莳楦冷笑,“侯爷就这点胆量吗?不去找那幕后的凶手,倒是来我郡王府大吵大闹。”
姜桥一本正经,“本侯相信皇上会查出真凶,但是你,尽快履行我们的诺言,送走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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