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太痛了!
理想与现实出现了强烈的撕裂、冲突和碰撞。
吕不韦为了他的理想而奋斗终生。
但在嬴政的反诘之下,吕不韦的底层思想理论显露出了它的脆弱性和前后矛盾性。
世间最戳心之事,莫过于此!
现实好像在无情的嘲笑着吕不韦的努力。
去奋斗吧!
去不顾不切的奋斗吧!
但你出发的方向就是错的,越奋斗,你便将距离你的目标越遥远!
良久之后,嬴政担忧的低声发问:“仲父,可无恙?”
吕不韦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臣无恙。”
嬴政便直接追问:“寡人封赏之意已定,仲父可还要继续判罚乎?”
吕不韦轻声一叹,面向群臣朗声开口:
“传王令!”
“加肤施县、屯留县、长安乡为公子成蟜封地。”
“加公子成蟜以长安君之爵!”
嬴政没注意到吕不韦声线中的疲惫,他的双眼中满满的都是嬴成蟜。
随着嬴成蟜抬头,两兄弟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嬴成蟜轰然拱手,昂然应诺:
“臣,拜谢王上!”
熊茂等楚系外戚纷纷笑着拱手:“恭贺长安君!”
齐芒等人的脸色却像吃了翔一样难看。
一番进攻下来,嬴成蟜不仅没有收到责罚,甚至还多了一块封地?
这合理吗!
齐芒忍不住出列上奏:“吕相,此事……”
不等齐芒话落,吕不韦已经转身面向嬴政拱手一礼:“臣微恙,先请告退。”
嬴政这才发觉吕不韦的身体状况好像真不太好,当即下令:“太医令何在?”
随身背着药箱的夏无且直接从大殿后方快步跑来:“臣在!”
嬴政温声吩咐:“夏太医且随吕相回返府邸,为吕相诊治一二。”
吕不韦扯出一个笑容:“大王无须心忧,臣无大碍,休息一番便是。”
不想再跟嬴政拉扯,吕不韦退后一步,拱手再礼:“臣告退。”
话落,吕不韦便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高台。
他的后背略略有些驼,脚步也多了几分沉重。
在嬴政目光复杂的注视中,穿过麒麟殿中面色各异的群臣,只在嬴成蟜身侧停顿了数息,便再次抬起脚步离开麒麟殿,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麒麟殿中陷入一片寂静。
很多朝臣都不知道在吕不韦不在的情况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突然间,嬴政朗声开口:“尚食令,设宴!”
“秦夺韩土,乃将士之功,亦是诸位臣工之功。”
“今日众将饮至,群臣亦当饮至!”
说话间,宦官宫女们已经将大量案几放在每一名朝臣面前,又迅速奉上珍馐美酒。
嬴政从赵高手中拿起一枚青铜酒爵,高声而呼:
“诸位爱卿,饮胜!”
无论内心如何复杂,群臣也都不得不举起酒爵:
“王饮胜!”
刚又斟满酒水,裨将军杨樛(jiu)就再次举起酒爵:“家侄无状,幸得长安君提携方才能于战阵之上建功勋,更得裨将军之职、公大夫之爵。”
“家翁特令末将敬君上一爵,拜谢长安君!”
杨家二代死的不剩几个男丁了,且没一个杀出来的。
杨樛身为杨端和的嫡次子已是二代子弟中官职最高之人,却也只是個公乘之位,只比现在的杨虎高上一级而已。
且杨樛很清楚,以他的能力这辈子最多也就能再往上爬一两级,他的军功爵之路也就到头了。
而今杨虎作为杨家第三代嫡长孙能杀出个名堂来,杨樛是真心高兴。
嬴成蟜也笑着举起酒爵:“何来的无状可言?”
“杨大夫精通战阵行军之法,是本君一直在向杨大夫请教,补足本君对战阵的了解。”
“无须言谢,皆袍泽也,我等皆是为大秦而战!”
蒙武看了眼跟在嬴成蟜身后的蒙恬,朗声而笑:“说的好!”
“为此言,当共饮一爵!”
军方毫不遮掩的亲近着嬴成蟜。
楚系外戚也暧昧的接近着嬴成蟜。
虽然吕不韦一系和嫪毐一系的官员都有些魂不守舍,但宴席的气氛却意外的好。
待酒宴结束,已是戌时二刻(19:30)。
军权转交给王翦,由王翦安置大军往咸阳大营暂时休整,嬴成蟜跟着宦官进入麒麟殿后殿。
“王弟!”离着老远,嬴政就张开双臂,大步走来。
没有外人在侧,嬴政终于可以毫无掩饰的释放出内心的情绪。
“王兄!”嬴成蟜也笑着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兄弟二人重重相拥,用力锤向对方的后背。
“兄还以为此生都再也无法见到你了。”嬴政的话音之中有着浓浓的后怕。
在猜到赵姬也在背后暗害他的现在,嬴政仅剩嬴成蟜这么一位可以信任的血亲了。
嬴政真的不希望这最后的一丝亲情也烟消云散。
嬴成蟜温声回应:“大兄,我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松开双手,嬴政看着嬴成蟜露出笑容:“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一番征战,黑了,也壮了,还高了不少。”
“倒是有些将军的模样了。”
嬴成蟜眉头一挑:“弟此战可是一战而灭国!”
“还仅仅只是有些将军的模样了?”
“遍观大秦将领,可有如弟一般坐拥灭诸雄之功者?”
嬴政满眼含笑:“吾弟成蟜有上将之姿!”
“但却也不可小觑天下英雄。”
“我大秦早就有灭韩的实力,只是顾虑天下大势和各国态度,故而一直未曾令将领出征灭韩而已。”
“可不能因此就轻视了诸位将军。”
嬴成蟜笑道:“大兄放心,不过戏言尔。”
“弟有几分本事,弟心中有数。”
“来,坐!”引着嬴成蟜入座,嬴政亲自为二人斟满酒水,好奇的发问:“兄听闻弟有一物,可令一座城池顷刻间化作火海?”
嬴成蟜坦然解释:“此物弟命名为石油,效果比桐油更好数倍,且廉价易得,但也没那么夸张。”
“攻淅城时,弟确实顷刻间就将淅城化作火海。”
“但攻新郑时,故韩右相张让就以沙土覆盖石油,迅速灭火。”
“此物其实就是高奴县旁脂水河之上漂浮的如漆之腻,当地人多采以膏车(给车轴涂抹润滑油),亦或是燃灯造饭。”
“弟令家兵私往高奴,泛舟于脂水河之上刮取了一番,便得了此战所用的石油。”
嬴政大感诧异:“此物竟如此易得,且还位于老秦地之内?!”
秦惠文君十年,高奴县便并入大秦疆域,至今正好一百年整。
足足百年时间,竟无人发现高奴县有一种天然的攻城神器!
嬴成蟜笑着点头:“然也。”
“且此物应该不仅仅存于高奴县,我大秦境内的石油应该不会少。”
储量高、易获取、效果好,更重要的是只要从河面上刮了就能用。
比之桐油,石油的优势简直不要太多。
嬴政敏锐的发现,从今往后石油或将彻底取代桐油,成为战场上的火器之王!
嬴政沉声发问:“此事可还有外人知?”
嬴成蟜沉声道:“知道石油此物之人颇多,但知道石油来自何处者,仅弟与弟之家兵。”
“兄无忧矣!”
嬴政畅快而笑:“善!甚善!”
“兄意欲令弟担负起收集石油之责,弟可愿也?”
生怕嬴成蟜觉得自己是在打压他,嬴政特意解释:“只是暂时担负此责。”
“天下间无人比弟更了解石油此物,故而兄需要弟先辟路。”
“待得兄加冠,兄自会择可信之人来负责收集寻找石油。”
然而出乎嬴政意料之外的是,嬴成蟜却摇了摇头:
“弟不能担此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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