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松了口气:“母后无碍,万幸!”
知道嬴成蟜无碍,嬴政终于放下心来,理性也重新全面占据了大脑。
嬴政、吕不韦和华阳太后一直在与赵姬进行对抗,以争取让嬴政尽早赶到雍城,赵姬却始终在坚决抵抗。
原因很简单,雍城是大秦宗庙所在,而不是赵姬的老家。
赵姬提前赶到雍城就是在对雍城进行耕耘。
但赵姬抵达雍城的时间还太短,不足以将雍城彻底夯实成为她的基本盘。
嬴政每晚去一天,赵姬就能多争取一天布局落子的时间,胜算也就会更多一分。
然而今日嫪毐却托黄竭主动上奏,请嬴政尽早赶往雍城?
很显然,这里面出现了一些别样的变故!
在不确定变故究竟是什么之前,嬴政不好做出决定。
可若不表态马上就要去探望赵姬而是问东问西,又违背了吕不韦对嬴政的孝道要求。
略一寻思,嬴政的目光撇向冯去疾。
冯去疾当即会意,起身一脸焦急发问:“你说甚?”
“雍受寝与大郑宫皆遭贼人纵火?”
“这怎么可能!”
“大郑宫与雍受寝怎么可能同时起火?”
黄竭重申道:“皆是贼人纵火!”
冯去疾眉头紧锁:“大郑宫与雍受寝相隔甚远。”
“即便是有贼人纵火,难道这伙儿贼人可以同时于相隔六里的两地纵火?”
“黄卫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众朝臣目露错愕。
刚刚大部分朝臣只是震惊于大郑宫和雍受寝竟然起火了,这可是天大的事!
但冯去疾的话却提醒了这些朝臣。
不对劲啊!
秦朝时期的宫殿可不像后世那些朝代一样相对集中,而是颇为分散。
雍城更是因其初筑的两百余年都没修建城墙,所以宫殿的位置更加肆意随性,只能基本划分为三片宫殿群。
以大郑宫为首的宫殿群坐落于雍河北一里,是雍城老城区却风景很好,主要供不干政的贵人居住。
以雍宫为首的宫殿群坐落于雍城中心位置,是雍城的主要行政及工作宫殿群,供君王或贵人在工作日居住。
以蕲年宫为首的宫殿群坐落于雍城郊外,与诸多先王的坟墓比邻,不远就是秦文公祭天的鄜畤,用以君王在进行祈年、祈谷、祭天等重大祭祀活动及游猎、踏青等休闲娱乐时居住。
大郑宫和雍宫的距离可是有六里地呢!
除非整个雍城都烧着了,否则大郑宫和雍受寝怎么可能同时起火?!
一时间,群臣激愤:
“大郑宫与雍受寝同时起火,这怎么可能是贼人所为?这恐怕是敌军打进雍城了!”
“黄卫尉,你确定果真是贼人?”
“雍城县令是干什么吃的,竟令城内多出如此之多的贼人!”
“此事奇诡,必定有问题!臣请传召雍城县令往咸阳质询!”
黄竭更加愤怒的瞪了回去:“尔等问本官,本官哪知道?!”
“本官身为卫尉,掌四方臣民奏报,而今不过是上禀雍城奏报而已。”
“尔等若有不满便与王上同去雍城,质问雍城官吏去,何故寻本官撒气!”
冯去疾也右手下压,止住了己方臣属的狂喷,沉声发问:“敢问黄卫尉,贼人可抓到了?”
黄竭沉默了两秒,但也不得不摇头:“据雍城奏报,尚未抓到贼人。”
冯去疾追问:“连怀疑之人也无?”
黄竭再次摇头:“雍城并未上奏此事。”
嬴政嘴角不由得上翘了几度。
没抓到贼人?
这就已经很不合理了。
能同时纵火焚烧两处相隔甚远的宫殿,说明纵火方必然有大量人手。
除非雍城的数千守军全都叛变了,否则怎么可能连一个贼人也抓不到?
活的没有,死的总该有吧!
至于没有怀疑之人?
是真没有还是不敢有?
能在雍城纵火焚烧大郑宫的,除了嬴成蟜还能是谁!
如此想来,怕不是嬴成蟜已经把赵姬折腾的受不了了!
嬴成蟜的存在让赵姬无法继续夯实她在雍城的势力,甚至让赵姬对雍城的掌控出现了倒退。
所以赵姬才不得不请嬴政尽早奔赴雍城!
既然如此,寡人为何要辜负了王弟的努力呢?
嬴政的食指左右摇晃了一下。
一直以余光观察嬴政的冯去疾当即喝问:“两座宫殿被焚却未曾抓住贼人,甚至不知是何方所为。”
“这充分说明雍城大乱,雍城守军毫无作为,雍城卫兵惫懒!”
“而今贼人潜藏在侧,雍城上下渎职无能。”
“黄卫尉却请王上驾临雍城?”
“这难道就是黄卫尉的为臣之道吗!”
黄竭赶忙道:“虽然……”
不等黄竭说完,冯去疾踏前一步攥住黄竭的衣襟怒声喝问:“卫尉竭,你安的是什么心!”
嬴政终于开口:“冯廷尉,松手!”
“母后所居宫殿被烈火焚烧,定然心中惊惧无比,寡人怎能心安?”
“便是黄卫尉不如此言说,寡人也有意往雍城去看看母后。”
冯去疾松开黄竭,焦声谏言:“王上,不可啊!”
“王上乃是秦王,怎能轻踏险地?”
李斯、赵高等臣子也纷纷拱手:“请王上三思啊!”
“这……”嬴政面露难色:“仲父,孝道与安全,寡人该如何抉择?”
若非城府够深,吕不韦的白眼都能飞到天上去!
嬴政不读《吕氏春秋》吕不韦很难受。
嬴政深读《吕氏春秋》吕不韦更难受。
《吕氏春秋》并无关于孝道与安全的抉择,却认为君王的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
如果君王无法做到在肩负天下的同时保证自身安全,那他就没有当君王的资格!
伱都已经说定你去了雍城就不安全了,本相还能怎么说?
难道说你不能二者兼顾就不配做秦王吗?
吕不韦只能拱手:“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
“臣附议冯廷尉之言,万望王上三思!”
嬴政慨然一叹:“怎的连仲父都如此言说!”
“那可是寡人的母后啊!”
做出一脸犹豫,半晌过后嬴政才终于苦涩摇头:“既如此,寡人便听从仲父之言。”
冯去疾等朝臣大喜拱手:“王上圣明!”
黄竭心中一叹。
嬴政不愿迅速前往雍城,第二套计划又失败了。
既如此,就只能选下策了!
黄竭拱手一礼,沉声开口:“臣亦以为吕相所言甚是!”
“雍城动乱,王上怎能轻易前往?”
“臣请王令,调陇西大营兵马入驻雍城,彻查纵火之贼!”
嬴政却略略摇头:“有贼人意欲谋害母后,寡人因己身安全不得亲自前往已深感愧疚,又怎能再将母后之安全假手他人?”
“寡人以为可遣宫中郎中先行雍城协助捉贼,仲父以为如何?”
吕不韦略一沉吟,转而发问:“既然雍城守军拿那纵火之贼毫无办法,想来仅凭郎中也无能为力。”
“臣以为可从咸阳大营抽调三千精兵,再拨三百郎中由昌上卿统帅,往雍城彻查贼子。”
“王上以为如何?”
黄竭眼皮子直跳:“臣以为,若调兵丁入城,即惊扰黔首,更会冲撞了王太后!”
“调兵丁入城之策并不妥当!”
黄竭也顾不上打脸了,直接改口。
他本想调亲近嫪毐的将军入城,结果却引来了昌允和三千咸阳兵?
如果这些兵马果真入城了,那还打个屁啊!
与黄竭几次‘探讨’过后,吕不韦终于沉声下令:“传王令!”
“令郎中令昌允率郎中三百奔赴咸阳,彻查纵火之贼!”
昌允出列拱手:“唯!”
朝议结束后,吕不韦与嬴政同回御书房。
刚进房门,吕不韦便对着嬴政拱手一礼:“谢王上庇佑。”
嬴政赶忙双手扶起吕不韦:“仲父这是何故?”
吕不韦认真的说:“若无王上支持,《新区暂行律》今日便会胎死腹中。”
“是王上给了这一律法得以继续完善和成型的机会!”
嬴政温声道:“仲父所为亦是为了大秦,寡人自当鼎力相助!”
“待寡人接到诸卿之于《暂行律》的奏报后,寡人也皆会转交仲父,由仲父观之。”
说话间,嬴政轻声一叹:“只可惜寡人尚未亲政,不能给予仲父更多的帮助。”
吕不韦温声而笑:“已经足够了。”
吕不韦最为欣慰的并不是嬴政今天帮他控场,而是嬴政愿意支持他推行《暂行律》。
这就是嬴政宽厚仁慈的有力证明啊!
只可惜,嬴政支持的是嬴成蟜推行的新区暂行法,而不是吕不韦推行的宽政缓刑。
想到这儿,吕不韦心里又有点发酸了。
强压下心中嫉妒,吕不韦开始处理今天的奏章,嬴政则是坐在吕不韦身边观政。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门外蒙恬焦急的来回踱步。
终于等到用餐时间,蒙恬才找到机会凑近嬴政,低声开口:“长安君令家兵速传密信。”
嬴政断声道:“呈!”
从蒙恬手中拿起竹简,嬴政以刀切开封泥,展开竹简迅速扫视。
【弟行事过激,嫪毐或将忍下或将暴怒,弟不能判断,弟惶恐(﹏)大兄助我!】
第一眼看到那用刀刻出的颜文字,嬴政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弟还是那般幼稚,落刀那么多笔就只为刻出一个表情?
但看完全文,又看了眼竹简角落处那枚火焰的符号,嬴政笑不出来了。
嬴成蟜给出的有用信息很少,但已经足够嬴政判断出火确实是嬴成蟜放的,可结果却超出了嬴成蟜的意料之外,甚至已经触及了嫪毐的底线!
如今嬴成蟜和嫪毐之间的制衡被打破,嬴成蟜并不知道嫪毐接下来究竟会继续忍耐还是不惜代价的除掉嫪毐!
王弟究竟做了什么,竟令嫪毐那般愤怒?
为了做出那些事,王弟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放火焚烧母后时,王弟有没有受伤?
一时间,嬴政心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王上?”察觉到嬴政的表情变化,吕不韦放下筷子关切发问:“可是有事发生?”
嬴政收起竹简,沉声开口:“听闻母后的寝宫被火焚烧,寡人心中忧惧无比。”
“寡人不禁去想,母后可有受伤?可有受到惊吓?”
嬴政轻声一叹:“寡人以为,还是应当去雍城看望母后!”
吕不韦摇了摇头:“王上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了。”
“昌上卿行事稳重,待昌上卿抵达雍城必当扫清雍城贼子,而后王上再往雍城也不迟。”
嬴政沉声道:“寡人等不及了!”
“每每想到母后身处火海,寡人便食不知味,更精神恍惚不能行事。”
“唯有亲眼见得母后安全寡人才能放心!”
一开始,吕不韦以为嬴政是演出焦心之态给他看,以满足吕不韦对嬴政的孝道要求。
但见嬴政再次要求,吕不韦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便试探发问:“但臣以为,雍城动乱,王上身为秦王怎能涉足险地?”
“孝道便是再重要也没有王上的安全更重要!”
吕不韦将嬴政朝议时丢给他的问题又丢回给了嬴政。
嬴政却正声道:“寡人自知雍城危险,但那又如何?”
“雍城乃是我大秦祖地,十九位秦王长眠于此!”
“待寡人亲抵雍城,列祖列宗自会庇佑寡人!”
“且寡人是大秦的王,而雍城乃是我大秦疆域,寡人怎会因行走于寡人的疆域而心存畏惧?!”
吕不韦一时无言。
好赖话真是都被你给说完了。
难道嬴政真的心忧赵姬,想去看看赵姬?
别开玩笑了!
看了眼嬴政放在一边的竹简,吕不韦沉声发问:“可是长安君的书信?”
嬴政没有回答,却已经足够吕不韦做出判断。
吕不韦不由得心中一叹。
就因为嬴成蟜的一封书信,王上您就改变了自己的计划甚至收回成令?
王上啊,您就宠他吧!
吕不韦酸溜溜的拱手一礼:“既如此,臣会令昌上卿即刻启程,便于王上尽快出发。”
嬴政双眼灼灼的看向吕不韦:“寡人意欲明日启程,如何?”
吕不韦更酸了。
明天就启程?
王上您知道为此本相要做多少准备吗!
您宠长安君就宠吧,可为何受苦的却是本相?
然而面对如此坚定的嬴政,吕不韦也只能拱手再礼:“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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