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人的翘首以盼中,吕不韦和熊启终于回返咸阳城!
可吕不韦却辜负了门客们的期待。
他没有选择趁着最后半年的摄政期去为门客们争夺官职权力,更没有去给门客们安排后路。
他反而一力将昌允由位高权重的郎中令平掉为颍川郡的郡守。
更将姜赞等核心嫡系尽数安插于颍川郡内担任官吏。
完成一系列安排后,吕不韦甚至直接离开了咸阳城,亲自入驻颍川郡,主导着颍川郡的一切政务。
好端端的当朝相邦,硬是被吕不韦当成了实质上的县令!
吕不韦这一连串的操作超出了包括张让在内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但意外归意外,楚系外戚却不会浪费这大好的机会。
熊启在回到咸阳城的第一时间便担负起了楚系外戚二把手的责任,以左相之身率领楚系外戚向整个朝堂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势!
……
秦王政十年十月一日。
雍城。
时隔半年,嬴政再次回到这片被尸体和鲜血染红的土地。
宗庙之内,大量牛油蜡烛将这座外看严肃内里温柔的地方映照的分毫毕现。
嬴政正坐于软榻之上,看着面前的一尊尊祖宗牌位怔怔发呆。
“这漫漫长夜,未免太过黑暗。”
这半年间大秦朝堂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
乱!
嬴政加冠的时间是‘占卜’的结果,即便嬴政更早掌握了加冠的权力也没办法加冠亲政,依旧不能理政。
吕不韦身为庄襄王赋予摄政权之人却跑去了颍川郡,往来一次书信沟通都需要花费数日时间。
熊启虽然是左相却无摄政权,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争权的手法却越来越娴熟。
嬴成蟜的态度突然暧昧了起来,时不时就跑去华阳宫向华阳太后问安,还带着华阳太后钓了几次鱼,除此之外便是整日走动于诸赢姓宗亲府上,纯纯的街溜子一个。
若非楚王悍刚登基一年、赵王偃重病缠身,各国的朝局都并不稳固,大秦又在去年刚灭了韩国,兵锋正盛,各国很难不发兵来攻!
终于,秦王政十年的第一缕朝阳出现在天边,划破了大秦的黑夜。
嬴政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但,天终究是会亮的!”
面向一众祖宗牌位拱手一礼,嬴政沉声开口:
“子孙政在此立誓。”
“终此一生必励精图治,率我大秦勇士剪灭六国,使天下之土尽为我秦土!”
最后深深看了眼庄襄王的牌位,嬴政长身而起,阔步而行,双手推开了宗庙之门。
“大兄!”顶盔掼甲手握长戟的嬴成蟜转身看向嬴政,调侃的眨了眨眼:“黑眼圈都那么深了,赶紧让宦官弄点珍珠粉来遮一遮吧。”
“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
“虽然估计没几个人能看得清楚,但总是要注意点形象的。”
看着嬴成蟜那绝对不比自己淡上半分的黑眼圈,嬴政温声道谢:“劳烦王弟彻夜值守。”
嬴成蟜嗨了一声:“你我之间何须道谢?”
“换做旁人为大兄守门,兄能放心?”
“换做旁人为大兄守门,弟能放心?”
“不过好在昨夜平安无事,看来他们并不愿珍惜这最后的机会。”
嬴政心中生出一丝暖意。
诚如嬴成蟜所言,虽然嫪毐已除,但今夜依旧是最危险的一个夜晚。
唯有嬴成蟜亲自守在宗庙之外,嬴政才能拥有心中的安宁。
右手按住嬴成蟜的肩膀,嬴政沉声道:“他们已经没了机会。”
“回宫!”
官复原职的奉常赢乐朗声而呼:
“王出行!”
“呜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悠然响起。
身负四灵兽旗的卫兵净街清路,护持着五马大车一路由宗庙驶入蕲年宫。
蕲年宫外朝正殿门外,华阳太后、赵姬已身着华服立于此。
熊启、嬴傒等重臣站在靠近祭坛的位置,目光复杂的看着嬴政。
更有早已等候在殿前广场的数千名大秦重臣、卫兵齐齐高呼。
“大王万年!”
“大秦万年!”
顶着震耳欲聋的呼声,迎着一双双复杂的视线,嬴政的脚步有了些许飘虚,却又在下一瞬重归坚定,走向位于殿前广场中心位置的祭坛。
吕不韦和嬴乐早已等候于此,见得嬴政当即拱手:“拜见王上!”
嬴政没有理会二人的见礼,只是继续向前走,直至走到祭坛中间方才面对着宫门的方向正坐而下。
待嬴政吐出胸中浊气,赢乐朗声高呼:“秦王加冠,始!”
吕不韦从身侧案几上拿起一顶用黑色麻布编制的帽子,转身戴在了嬴政头顶,又以一根黑色的麻布条将帽子固定在嬴政的发髻之上。
嬴乐正声而呼:“一加布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祭坛之下,众人皆拱手而贺,赵姬却眸光黯淡。
缁布冠加于顶,便意味着嬴政从今往后已经正式成为一名拥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孩子,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父母的教导和要求。
也是从这一刻起,嬴政于赵姬之间的强弱关系彻底改写!
嬴乐再次高呼:“二加皮弁!”
吕不韦拆下嬴政头顶的麻布帽,又将用鹿皮缝制的皮弁加于嬴政头顶,并以发簪进行固定。
嬴乐朗声而呼:“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群臣再礼,华阳太后眼中满是担忧。
经过时间的沉淀,皮弁已经拥有多种含义。
但此冠最初却是用于狩猎,拥有伪装、保护以及祝祷巫术等多种含义。
而在大秦,皮弁更代表着参与武事!
作为嬴政的祖母,华阳太后很清楚嬴政的野望。
皮弁加于顶,嬴政将可以顺畅无阻的推行他所希冀的战争,而那战火会否波及她的家乡?
假若有一天秦国的铁蹄踏向楚国的国都,甚至她向她的父母,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皮弁再次被摘下,吕不韦又拿起了一顶赤而微黑、上有长板的爵弁。
嬴乐高声而唱:“三加爵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嬴成蟜对着嬴政挑了下眉毛。
大兄,你必须得感谢我。
若弟未能逃过屯留之乱,这句祝词可就成为对伱的嘲讽喽!
众人恭贺间,最后一顶发冠也终于戴在了嬴政头顶。
嬴乐的声音抬高了几个声调:“终加玄冕!”
“承天之祜,旨酒令芳,肴升折沮,承天之庆,受福无疆,福泽九州,与天无极!”
吕不韦双手捧着通体玄黑、上绘玄鸟、前后共缀六旒七十二颗五彩玉石的玄冕,加于嬴政头顶。
低头看着那玄冕之上的玄鸟,吕不韦的双手微微发颤。
他知道,当这顶冠冕正式加于嬴政头顶,嬴政便将与这玄鸟一样振翅而飞,再也不会为他所掌控。
但最终,吕不韦依旧以颤抖的双手为嬴政系好了玄冕下的系带,然后双手奉上一柄长剑。
握剑于手,原本如肢体延伸一般熟悉的剑柄却多了几分陌生感。
嬴政略显生涩的拔剑出鞘,将长剑迎上朝阳,轻声喃喃:
“寡人的剑柄,终于握于寡人之手!”
吕不韦很清楚,嬴政说的不是这柄剑。
而是执掌这偌大国家的权柄!
吕不韦的心中有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对嬴政未来的希冀和由衷的祝福。
双膝缓缓跪倒在嬴政面前,吕不韦肃声而呼:
“恭贺我王,加冠佩剑!”
这一拜,为臣拜君之礼。
蕲年宫内外,除二位太后之外的所有人尽皆稽首而呼:
“天佑我王,大秦万年!”
光亮的剑身映照出所有人的身影,好似一剑斩下便能斩去所有人的性命!
一国权柄尽握于手、万千重臣皆跪于前。
今日起,他便是大秦真正的王!
于他面前,大秦万民俯首。
而在未来,他必将令这天下终生皆俯首!
这种无上的荣耀与生杀予夺的权利让嬴政迷醉、沉浸!
但仅仅只是数息过后,嬴政就强行拽回思绪,沉声开口:“宴飨以贺!”
众人再次高呼:“拜谢大王!”
走下祭坛,嬴政看向嬴成蟜,沉声开口:“王弟与寡人同席。”
嬴成蟜幽幽开口:“王兄加冠亲政了,果真是不一样了,就连自称都变成寡人了!”
嬴政懵了。
你大兄我,加冠为王了!
你第一句话不应该说点好听的吗!
嬴政酝酿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的帝王之气被嬴成蟜这一句话直接整破防了!
嬴政没好气的怒斥:“祭坛之旁,多些严肃!”
但方才升起的万人之上、众生俯首的超然之感却也随之消弭。
嬴成蟜继续幽幽开口:“如此看来倒是弟弟僭越了,弟弟是否要赔个不是?”
嬴政方才提起的那口气彻底被打散,没好气的笑骂:“你个竖子,就不知恭贺于兄吗?”
嬴成蟜乐呵呵的应道:“这味儿就对咯!”
“不然弟还以为兄加冠之后就被哪个老祖宗给附了身呢!”
但话落之后,嬴成蟜却收起嬉笑,肃然拱手:
“弟,恭贺王兄加冠!”
“弟唯愿王兄万年!大秦万年!”
嬴政的加冠之旅落笔于史书之上仅有短短百十个字。
好似嬴政只是带着人马哇呀呀呀的杀了嫪毐麾下的几百号人,然后又因为加冠获得了执政权就轻巧的一脚踹走吕不韦握住了大秦的权柄。
可目睹了嬴政自踏入咸阳宫至今一路征程甚至亲自参与其中的嬴成蟜才能明白。
这一路走来,嬴政太难了!
屡次以身入局、以命为饵,数次险死还生,不得不用极端的理性去压抑着内心的感情。
他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得到的却只是世人认为他本该得到的权利。
嬴成蟜是真为嬴政高兴,也是真的心疼嬴政。
但嬴成蟜这一本真经的样子反而让嬴政也有些不习惯。
没有接受嬴成蟜的道喜,嬴政笑骂一声:“给兄滚去席上!”
嬴成蟜欢声应诺:“得嘞!”
话落,嬴成蟜脚步飞快的跑到了那本该独属于嬴政的广席之后,乖巧坐下。
看着嬴成蟜这幅模样,嬴政无奈斥责:“这竖子,半点都不知轻重!”
但嬴政脸上的笑容却根本压不下去。
能有如此一位便是登临至高之位依旧可以完全信任、扶持同行的亲兄弟。
寡人何其幸也!
祭祀之物被迅速撤下,祭祀的牺牲被直接送往后厨烹饪。
一张张案几送入广场,放在群臣面前,一鼎鼎提前烹制好的珍馐呈现在众人面前。
但没有人在意那些美食。
所有人都知道,大的要来了!
果不其然,嬴政与群臣刚刚坐定,谒者熊侠便起身出列,拱手而呼:
“启禀王上,臣有大事奏禀!”
一句话落,全场寂静。
嬴政俯视着出列的熊侠,沉声开口:“此乃宴飨,而非朝议。”
“熊谒者若有事,可撰写谏书上奏于朝,而非于宴飨上奏!”
嬴政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加冠之后的宴飨就好像大领导庆祝六十大寿之后的酒席。
结果熊侠身为项目经理却在这寿宴之上一本正经的向大领导越级上报工作事项。
哪个大领导会高兴?
可熊侠却不管那么多。
亦或是说,半年以来接连不断的胜利让熊侠已经不太在意嬴政的态度了。
这群臣毕至的宴飨在熊侠看来正是发难的大好机会,为何不利用呢?
所以熊侠拱手再礼,沉声而呼:“此事甚大,请恕臣即刻上奏!”
嬴政的面色冷了下来。
左相熊启笑呵呵的打着圆场:“既然熊谒者如此急切,想来此事确实甚大。”
“王上不若听听?”
嬴政略略颔首:“昌平君所言有理,那便请熊谒者细细言说。”
熊侠没看到嬴政那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色,只是自觉又获得了一场胜利。
声音更激昂了几分,熊侠正声而呼:
“去岁三月,王宿雍,于彼时,南宫宦丞嫪毐率门客刺驾。”
“然时至今日,嫪毐虽被收押却未曾判罪,甚至依旧担负着南宫宦丞之职。”
“臣以为当从速惩处!”
熊侠身后,一众楚系外戚齐齐出列拱手:
“臣附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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