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院今日的风格很好。亮橘色的丝带做装饰,一片烛火通明,怡人的香薰微微萦绕在四周。
这里是文人们倾展风雅的所在,也是武人们畅抒情怀的场所;举目院中,没有人声嘈杂,没有庸脂俗粉,姑娘们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有的擅长琴棋书画,有的熟读兵书,有的专攻剑术舞蹈;她们的衣着或艳丽或素淡,款式或飘逸或妩媚,但丝毫不矫揉造作;她们举止得体,她们所接受的礼仪教育是由前礼部尚书沈钰携门人参考几千年的礼仪发展而编撰,对于礼仪教育,沈钰曾对花如玉说过一句话:“你的态度决定了春秋院的定位和今后的发展”。
客人们进入春秋院后,直接被领进各个特色主题的厢房。今夜的房间是陈逸飞定的,所以风格清新,侍女们的衣服款式也是配合了这一主题。
转头观察一旁的两位少年:柳五郎行动落落大方,眉目中一抹调皮;陈小娥脸上满满的都是开心,对她而言,无论何地,只要是有柳五郎的地方,她都会感觉宾至如归。
我在心中微微一笑。
众人先落座,一起吃晚饭。陈逸飞特意点了一道辣椒花椒爆炒河虾,这道菜的口味很重,不属于柳州本地菜,但是通常少年们都很喜欢,陈小娥和柳五郎自从吃了第一口后就没停下来,他们两人一边大口喝着茶水,一边一只接一只的吃着。
席间大家说说笑笑,各自说着这段时间里的见闻和有趣的想法。整个房内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酉时过半。一旁伺候的侍女轻轻的提醒陈逸飞:“陈公子,今夜的舞蹈乐器表演快开始了。”
春秋院每个季度都会挑出几天,举办舞蹈乐器表演,没想到,今日这么幸运,居然赶上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陈逸飞把陈小娥和柳五郎一起带来春秋院,真的是因为歌舞升平。
春秋院有一处三层小楼,内设舞台和看台。
陈逸飞提前订好了二楼位置最好的包厢。我站在包厢内的凭栏前,发现看台都已坐满,有些桌旁还特意加了座椅。正前方的舞台下方装扮着不下万朵的花瓣,看来今夜的小楼,是宛若仙境,缥缈似彩光浮云。客人们也一如既往,都是些如花似玉、出色娇姿的美人和风流倜傥、多情多义的公子。
有意思的是,此时,看台上风情雅士、妖娆美人的眼睛都看向第一排的角落,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桌旁坐着正在悠闲品茶的三人。
待看清那三人的长相后,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三人看起来都是神闲气定,中间一位是春秋院的老板花如玉妈妈,坐在她左边的,是多年前与她和离的柳州第一酒楼醉红楼的老板吴寐,坐在她右边的,是与她青梅竹马长大的岳弹。
花如玉在年轻的时候,是柳州第一美人,关于这个称呼,柳州无人质疑。吴寐虽是商人,却是才高八斗,潇洒俊逸。这两人的结合,曾是一时的佳话,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花如玉无法生育,最终还是离开了吴寐。吴寐很快迎娶第二位正室,生下一子。自此之后,花如玉和吴寐再无交往。岳弹和花如玉一样,在春秋院中出生、长大。别看他是男子,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平日里,岳弹都在教导院中的姑娘们,他长得高大清秀,姑娘们都暗暗倾心于他,然而他从未把她们放在心上。他一直待在春秋院里,至今未娶妻。
今夜吴寐突然出现在春秋院,还与花如玉同坐一桌,大家都很吃惊。岳弹对花如玉的感情,除了花如玉后知后觉,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客人们看看吴寐,再看看岳弹,最后眼神聚焦到花如玉的身上,想看明白她的心中所想。
我看了一眼陈逸飞和韩子城,感慨说:“今夜的表演还未开始就如此精彩,真是来得多不如来得巧。”
他们二人会心一笑。
“吴寐和夫人的感情出现裂痕,大概,他又记起了如玉妈妈的好了。”说话的是柳五郎。
我对他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那是当然,鄙人不才,林城的消息小灵通是也。”柳五郎得意的一笑,回道。
“吴寐的长相虽然很好,才华也不错,可惜是个不懂得珍惜的人。花如玉回到春秋院,也是说明她的运气不错。”韩子城评价说。
“岳弹先生情深似海,吴寐不能相比。”陈逸飞补充了一句。
我点头同意:“俗话说得好,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不知是否是我视线中的错觉,柳五郎竟看了陈小娥一眼,嘴角闪过一道微笑。
我低头一笑。
烛光变化,表演开始了。
“面如满月,发若乌云,蛾眉扫月。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片雪。”陈逸飞摇晃着脑袋念道。
要换做是之前,他这么评价念碧雪,我只会呵呵一笑。可是如今他和小十七钰娴县主订有婚约,再这么高度评价念碧雪,是不是不太好?
我斜了陈逸飞一眼,等看到他的眼神,突然想到岳弹平日看花如玉的眼神,两下对比,放下心来:喜爱和心动其实是两码事情。
“小飞只是欣赏念碧雪姑娘,要说心动,我还真的没有见过小飞对哪位姑娘动心的。”韩子城和我想到了一块,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
念碧雪是春秋院的头牌,她身穿飘逸的几层蓝色纱衣,脚步轻盈的来到舞台中间,在琴师弹奏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她的脚步变化多端,舞姿矫若游龙。
突然,场内传来惊叹声,只见三只巴掌大的蝴蝶从舞台上缓缓飞下,它们的翅膀上闪着荧光,围在念碧雪的身旁,与她一同舞动。
“太浮夸,太花哨。”柳五郎说。
陈小娥闻言,先是摇头不同意,后考虑了下,还是同意吧,又点头。
陈逸飞目睹陈小娥的反应后,也和我同样的感受到恨铁不成钢。他看了陈小娥一眼,一字一顿的说:“明明很好看。”
陈小娥装作没有听见。
一曲结束,念碧雪与众人作揖行礼,台下欢呼声不绝于耳。
陈逸飞也拍手叫好。
接下来的表演花样百出,有水袖舞,有书法表演,有乐器表演,还有两位姑娘分别扮作梁山伯与祝英台,边唱边演。
下一个节目,还未开始,韩子城倒是有些坐立不安。
什么情况?我用眼神问陈逸飞。
陈逸飞嘴角一勾,回我:一会儿你自己看。
好奇心被勾起。
音乐起,一位粉色裙边的女子双手各握着一柄长剑出场。我的眼睛随之一亮:剑舞。
先是一段轻松的音乐,女子缓缓举剑起舞。这一段,表现的是太平日子中轻松的生活,女子神情自然,手腕灵活,脚步踏着节奏,带动身体,活灵活现的给观众展现我们最熟悉的生活节奏。
突然,音乐的节奏一变,战争开始了。女子的神情先是震惊,再痛心,之后是肃穆,她的动作逐渐加快,腰肢转动,步法流畅,让观众仿佛深入其境,看见其所看,感受其所感,与她一起对抗入侵者,保卫世代生活的土地。
终于,战争结束,面对烈士,面对最亲爱之人的离开,面对一片需要重建的家园,女子坦然接受。她又再次如开头般舞剑,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仅仅是深闺女子,而是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女子。
舞蹈结束,座上一片安静,观众们陷入了剧情中,这也难怪,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可是边关争端也不少,国人都不是只贪图周边安逸的人,大家都记着老一代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先辈们。所以表现战事的剑舞,一向受人们欢迎。
台下终于响起一片鼓掌声。
韩子城的目光闪动,竟似看得醉了。
“这位美人是?”我忍不住问道。
“池元初姑娘。”陈逸飞回答说。
“如玉妈妈好眼力,竟招来这么一位有舞蹈天分的姑娘。”我夸赞说。
“元初姑娘原本是柳州洪城的一位红尘女子,听说是因为机缘巧合,如玉妈妈见到她的剑舞,就花重金,把她买下,带回了这里。”柳五郎又给我分享他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
“池元初展示的剑舞都属于中等难度,但我看来,她的手腕与剑的配合度很高,而且她的步法精准,不多一步,不少一步,她的剑舞水平应该算得上翘楚。”柳五郎插了一句,说道。
陈逸飞有不同看法:“说到步法,元初姑娘的步法怎么能比得上念碧雪?念碧雪自幼学舞,在步法上下的功夫最多了,春秋院又舍得花钱请行内最好的舞者来教学,念碧雪的步法总归还是要胜过元初姑娘的。”
韩子城甩了他一眼,说:“说的好像你看着她长大一样,念碧雪的步法确实精妙绝伦,池元初姑娘的步法也娴熟,只是她并未过多展现出来,所以她的步法究竟能如何,我们也并不知道。”
陈逸飞终于认同:“你这么解释,我可以接受。”
我不忘补充一句,指责陈逸飞:“小飞,原本我觉得你和钰娴县主很般配,可是刚刚见你分析两位姑娘的步法,发现你的眼力似乎并不好。”
柳五郎也哼了一声:“念碧雪胜在长相,她在舞蹈上的天赋并不突出,我肯定,池元初在步法上几乎无人能匹敌。”
陈逸飞向我举起拳头,远远的恐吓我,又拿起一颗桃子狠狠的扔给柳五郎。
柳五郎抬手接住,乐呵呵的吃起来。
几个节目后,今晚的表演结束了。
看起来,吴寐并没有得到期望的发展和结果,只好起身与花如玉告辞。花如玉脸上挂着最官方的笑容,像是和他说了几句礼貌性的祝福语。今夜的赢家岳弹面色平静,站在花如玉的身旁。
吴寐离开后,花如玉抬头看见我,冲我眨眨眼,我笑了出来,对她挥挥手,告别。
我和陈逸飞一行随前来观看的众人缓缓走出小楼。
“晕雨桃花为貌,惊风杨柳成腰,轻盈细步别生娇,更喜双弯纤小,云鬓乌连云髻,眉间青到眉梢,漫言当面美难描,便是那影儿,也好啊!”千叶街上李氏檀木记的老板李叶紧握着手中红金双色丝相绕而成的细绳还有一块锈帕,远远的站在大门前犹豫惆怅的望着。
韩子城瞧了一眼陈逸飞,转头对我们说:“你们看李老板的眼神,这才是心动。”
陈逸飞被拿来做比较,有些愤愤,他眼珠子一转,想起了池元初,说道:“确实,比起小城对元初姑娘的痴情,李老板的眼神确实是心动。”
陈小娥没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
这一笑,李叶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抬起手,和他打招呼:“李老板,好久不见,生意可好?”
“多谢表小姐关心,一切都好。”李叶回道。
“哟,李兄,又来看念碧雪姑娘?”一旁走来两位公子,他们衣饰华贵,目光真诚。
“没,没有,就是来看看表演。”李叶收起手中的细绳和绣帕,否认道。
“哎,李兄,别说你,我最近也有烦恼。你看那春兰姑娘,眉横远黛,眼溜秋波,唉呀,真叫我眼也花了,心也乱了,腿也酥了、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如此佳人,如何能求啊?苦啊,恼啊!”
“哎,张兄,我也是同样苦恼着,美人就近在眼前,可是却可见而无法求啊!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归啊?这真是人生一大难题。”另一位公子也附和说道。
“这有何难?”我取出小折扇,展开轻摇,笑着说道。
“哦?这位公子有何高见?”那名张公子问道。
柳五郎也看向我,饶有兴趣的等我回答。
我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做子弟的,从古至今都有几句行为准则,行家说来,谓之‘调光经’。”
“‘调光经’?”两位公子新奇的看着对方,看来他们是第一次听说。
“雅容卖俏,鲜服夸豪。远觑近观,只在双眸传递;挨肩擦背,全凭健足跟随。我既有意,自当送情;她肯留心,必然答笑。点头须会,咳嗽便知。紧处不可放迟,闲中偏宜着闹。讪语时,口要紧;刮涎处,脸须皮。冷面撇清,还察其中真假;回头揽事,定知就里应承。说不尽百计讨探,凑成来十分机巧。假饶心似铁,弄得意如糖。”
“没想到我们这做子弟的还是这么的不容易,还需要这么多的技巧,”张公子回过神来,感慨着,对我深深地作揖道,“这位公子,多谢,我们今夜算是受教了。”
“这些也只是片面的理论,还须多实践。”我回道。
“公子说的不错。现在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告辞。”三人与我们辞别。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陈逸飞说道。
“嗯。”
陈逸飞他们很放心的让我一人独自返回住处,我见戌时已过,就跃上屋檐,一路施展轻功,很快抵达潘家的别院。
院子大门还留着一盏灯,我轻敲铁环,果然很快门就被打开。待我走入,那盏灯也被一同提进来,大门从内落上锁。
回到东厢房,雁儿已将热水准备好。我很是满意。
泡泡热水澡,疲乏尽除。
浴桶被搬走后,雁儿拿来一根细香,对我说:“这是长梦香,小姐拿来请姑娘试试。”
我轻轻一笑,回:“那就点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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