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商谈老四上不上学的空档,竟让李秀英趁机溜进了门。
“铮子,我来看看你。”
李秀英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笑的一脸褶子,挎着一篮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朝他们饭桌走来。
她看起来特意收拾过,身上穿的衣服和在大队时不一样。
头发也梳理过。
可她苍老太多,即便是换了齐整的衣裳,梳了头,仍旧掩盖不住她身上的老态,垂在脑后的头发枯燥的仿佛一把干草。
“汪汪汪——”
煤球叫的更加厉害,弓起身子,前爪抓地,嘴里发出呜呜声,做好了随时发射出去咬李秀英的姿势。
但凡李秀英靠近家里任何一个人,它就要冲出去的。
李秀英果然不敢往前走了。
现在的煤球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崽子,成年人膝盖一般高的狗,呲着嘴,亮出獠牙,咬一口能结结实实地撕下一块肉,看着就让人双腿打颤。
李秀英不敢再往前走,瞪了狗一眼,“不长眼的畜生!”
接着她又笑眯眯地看着秦铮和叶芸,仿佛刚才啥都没有发生似的,夸奖道:“铮子,你养的狗真好,看这凶的,肯定是个看家的好手!”
秦铮:“……”
叶芸:“……”
秦香娥、老四:“……”
老太太端着碗,朝着李秀英就是一口唾沫星子:“tui!”
李秀英脸色略青。
但现在这个气她现在得忍着,不能跟秦铮撕破脸皮,她还指望秦铮带着她去城里享福呢。
李秀英别的没有,就是一个脸皮厚,好几个月没尝过荤腥的她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炖鸡,馋得口水都跟着流了下来。
“铮子,刚好娘还没吃饭,要不咱们一起吃吧?”说话时,故作和蔼地瞧着秦铮。
要是搁在以前,她直接一屁股就坐过去了。
但现在没有秦铮的松口她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旁边一条黑狗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李秀英心想这个不长眼的畜生,早晚有一天药死它!
“煤球,上!”
忽然秦铮一声低喝。
“汪——”煤球刹那得到号令的猛将,后退一蹬,利箭似的凶猛地朝李秀英冲去!
李秀英大惊失色。
“铮子——”
煤球凶狠的狗脸已经在她瞳孔中放大,吓得她转身就往外跑,脚下还绊了个大趔趄。
“铮子!你这啥意思!”
李秀英屁滚尿流地跑出院子,反应迅速地一把关上篱笆门,挡住了猛扑过去的煤球。
煤球也不甘示弱,隔着篱笆门俯身汪汪地冲她叫。
李秀英朝狗啐了一口,气急败坏,朝着大半个院子冲秦铮喊道:“铮子!你疯了不是,竟然放狗咬你的亲娘!”
秦铮终于瞥她一眼。
那一眼不含任何感情,又写满了冷漠,生疏,约莫还带着一股凌厉。
这种眼神,让李秀英冲上来的情绪一锁,抓着篱笆门的手也有点颤抖,但还是出声哄道:“铮子,你快点让狗回去,告诉它,我是你娘,是它的主人,让它别咬我,我是你娘啊。”
秦铮蓦然嗤了声。
他眼底涌着一股嘲讽,清晰且一字一顿地开口道:“第一,你不是我娘,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第二,煤球不喜欢心狠的人,你别以为它不知道你刚刚在想什么,做它的主人,你也配?”
“再不走,你信不信它跳过去咬死你!”
这话让李秀英心尖一颤。
李秀英下意识地打量了眼篱笆门的高度,区区半人高的篱笆门,又怎么能难倒一条整天在山里上蹿下跳的狗?
门内,煤球逐渐俯低了身子。
一双充斥着凶狠的眼睛打量着篱笆门,前爪不安地躁动着,蹭一下起跳!
朝门后的李秀英猛冲过去!
“啊——”
狗爪子一下猛冲到李秀英肩头,李秀英躲都没来得及躲,肩膀上的衣裳被煤球的爪子挠烂,整个人也被煤球一下扑倒在地。
煤球张嘴就咬她的脸。
李秀英吓的失声尖叫,一把将煤球推开,屁滚尿流地尖叫着朝坡下逃去。
篮子摔在地上。
果子蹦出一地,顺着高坡咕噜噜地往下滚的速度竟然还赶不上逃跑的李秀英。
煤球没再追,守在门口冲着李秀英的背影汪汪叫。
秦铮喊了声:“煤球!”
煤球这才停止了叫声。
小狗在夕阳的照耀下高高抬起狗头,扬着下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坡上,骄傲得仿佛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
“煤球,回来啦!”
叶芸喊了声。
煤球瞬间摇起了尾巴,轻松一跃翻过了篱笆门,屁颠屁颠地朝饭桌走去。
叶芸夹了块鸡脖子。
煤球眼神一亮,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叶芸的筷子,歪着脑袋,小尾巴摇得几乎起飞。
叶芸失笑,手中筷子上的鸡脖子朝它一抛。
鸡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煤球蓄意一发,身姿一跃,精准地叼住了鸡脖子。
“汪……”
得到奖励的煤球往地上一趴,津津有味地嚼起了鸡脖子,发出咔嚓咔嚓咬骨头的声响。
坡下的李秀英看到了这一幕。
她刚刚整理好衣裳,捂着肩膀被狗爪子撕烂的部位,一抬头刚好看到叶芸给狗吃鸡脖子。
一时间气得她翻白眼。
这个小贱蹄子,她这个当婆婆的都没吃过她一口肉,她竟然给一只狗吃肉!
哦对了,她上次还给狗吃饺子。
李秀英越想越气,偏偏院子里那几个吃饭的人,一个扭头看她一眼的都没有。
“咕噜噜……”
李秀英的肚子发出饥饿声,望着院子里正在吃晚饭的一家五口,顿觉腹部更加饥饿,馋得她吧唧了一下嘴。
其实她完全可以去找老郭家。
秦铮今天这么一给她出气,狠狠收拾了老郭家,老郭家不敢不收她。
但是她不想。
她就想吃秦家的饭。
可让她进去,她不敢。
那就这么离开?
她又不甘心。
李秀英就在坡底下站着,遥遥望着院子里吃饭的一家人,心想,她今晚就赖在这里了,看他们啥时候能想起来她!
她站任她站。
秦铮和叶芸安静吃饭,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为这种人费心那是真不值得。
如今已到金秋,天黑的快。
不一会儿,夕阳过去后的灰蒙蒙天色便尽数被黑暗吞噬,温度也跟着降低,凉意激得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打起了哆嗦。
老四把剩饭倒给煤球,刷完碗筷便抱着被子进了秦香娥的屋。
秦铮和叶芸回来之后他便不能再睡在哥嫂的炕上,秦香娥便用几个大板凳在她和老太太的屋里搭了个简易床,铺条被子,让他跟亲娘亲姥挤一个屋。
就连煤球,吃完剩饭之后也乖乖地回了自个儿窝里。
“狗都知道回窝睡觉了。”
叶芸坐在炕上,隔着窗户,看到李秀英还坐在他们坡下的大石头上。
那块大石头白天还好。
到了晚上,哇凉,能把人的屁股冰得失去知觉。
嗒,秦铮直接把灯灭了。
即便如此,屋子里的视线也清晰,中秋的月亮格外皎洁,隔着窗子照射进屋子,甚至能让叶芸看到秦铮的脸部轮廓。
秦铮上了炕,大掌控着她的腰身把她塞进了被窝。
叶芸失笑,“这么急做什么?”
“看她干啥?”
秦铮不满,搂住她的力道逐渐加大,脑袋俯在她脖窝,高挺鼻尖蹭了蹭她的脖子,温热粗重的呼吸一下下地喷洒在她耳后。
他的呼吸又烫又热,洒在她耳根却痒痒的,叫她难耐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每每到了晚上睡觉时,他一搂住她,便总是控制不住情动。
可她的身体条件摆在这里,虽然这个中间三个月允许偶尔的房事,但也经不住频繁折腾。
明明他自己已经很难受,偏偏还要来撩拨她。
叶芸不禁又往窗户外看了眼。
“别看了,刚刚关灯的时候就走了。”秦铮掰回了她的小脸,让她被迫看着她。
叶芸眨了眨双眼,“你怎么知道?”
“我听得见。”
秦铮淡淡道。
这么说他还真是耳力惊人。
要不是他这么解释,叶芸还以为他其实关心着李秀英呢。
“不管她了,媳妇儿,你看看我。”秦铮大掌托着她的小脸,掌心软软滑腻的是她的脸颊。
真嫩啊。
跟他皮糙肉厚的脸皮不一样,怀中小女人的脸蛋又软又弹,他都不敢用力碰,生怕手上的粗茧给她划破了皮。
秦铮忍不住,低头在叶芸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
他今天有点热情。
按理说,干了一天路,又忙碌了一天,应该累了。
叶芸搭在男人肩膀上的双手轻轻点了点,意有所指地开口:“秦铮,你今天是不是有心事?”
秦铮微微一怔。
就连搭在她后腰处的双手,也顿住动作,静静等待着叶芸接下来的话。
叶芸轻笑,“从实招来。”
秦铮嘴角扯了扯,嘴硬道:“我才没有心事,我唯一的心事就是你肚子里的崽儿怎么还不出来?”
“这么急干什么?”
“你不知道?”秦铮反问的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腾……叶芸脸色一红。
本来是她在逗秦铮,一下子变成了秦铮逗弄他。
瞧,这人竟然学会反杀了。
“好了,别为你娘的事情浪费你的精力了,她走到这一步是她自己作的,以前不疼你,还剥削你,现在倒是知道来找你了,把你当冤大头呢?”
叶芸不再跟他猜谜语,直言道:“秦铮,你可别心软了。”
秦铮忽然笑了。
“媳妇儿,你看我像是愚孝的人吗?”
月光下,他眉眼泛起一丝笑意地瞧着叶芸,眼底的真诚足以可见他说的是真话。
叶芸歪了下脑袋,“那你在我这里找什么安慰?”
一上炕就往她怀里蹭,不是在寻找安慰是什么?
想来是李秀英的出现又刺激了他,心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躲进她怀里了。
秦铮被她戳破心思,瞧了她两秒,不好意思地又埋进了她脖窝里,嗓音闷闷的:“媳妇儿,你心思太敏锐了,有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
把他看得透透的。
他都不好意思了。
叶芸失笑,抬手拍了拍他宽厚的后背,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心软也行,那你就跟她过去,毕竟我记仇,不可能跟一个处处想拿捏我的恶婆婆过日子。”
“你放心,我不会。”
话音刚落,秦铮就立即反驳了她的话。
生怕她不相信似的,秦铮抓住她的小手,连忙保证道:“媳妇儿,我今天情绪是有点不对,就是感觉她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是她生出来的,为什么不疼我呢?
但你放心,我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
是她不疼我在先,她当初已经把事情做下了,没有说她一知错我就必须原谅的道理,她给我们造成的伤害是结结实实的,伤口好了,疤还在,事情就算过去了也会在人心里留下伤痕,没有原谅的道理。”
至于情绪不对……
大概是感慨。
总之他不可能再接受李秀英。
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叶芸静静听他把一番话说完,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最终点了点头,“秦铮,你看的很透彻。”
秦铮嘿嘿一笑,“媳妇儿,跟你在一起我能悟到很多东西。”
“哦?”
叶芸来了兴趣,跟她在一起能悟到什么道理?
秦铮抱住她,用力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好似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她的存在,哑哑的嗓音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媳妇儿你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淡然,一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你重视亲情,好比你的母亲,但在亲情伤害你时你又会快刀斩乱麻,及时止损,比如你的舅母。”
“哦?”
“嗯,你也重视我们的婚姻,但我没向你表达心意时,你是随时做好了抽身离开的打算的,你这种洒脱,很多人学不来,包括有时候的我。”
“是吗?”
叶芸这下真的笑了。
她揉着男人的脑袋,低声打趣:“我还以为,铮哥你心狠手辣,比我对感情的处理方式更果断利落呢。”
“……”
瞎说,他糊涂着呢。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李秀英压榨他,吸他血,而他就那么傻乎乎地受着一直离开,直到叶芸的到来才把他唤醒,带他走出了沼泽。
秦铮沉默两秒,再次钻进她怀里蹭了蹭脑袋。
“夜深了,秦铮。”
“嗯。”
秦铮应了声。
忽然,他一个翻身把叶芸困于下方,俯首在她耳边,低喃道:“睡不着媳妇儿,不如做点喜欢做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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