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啧!”
族老和白郎中此时已经喝上了碗里的烧刀子,古往今来凡是好酒的人大概喝酒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动作和表情,那就是先小小的浅尝一口,然后便眯着眼睛,用舌头顶住牙齿嘬一嘬牙花子,最后再发出一声来自于舌尖上的叹息。
所以对于江大山给李氏和江大牛分酒喝这件事儿,两人一是没在意,二是觉得无伤大雅。
不过在放下酒碗以后,白郎中想到刚刚江大山说的那番话,忽然有些疑惑的问道:
“守夜?守啥夜啊?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你们家院墙塌了,所以睡觉的时候得安排一个人守夜吧?”
白郎中今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江大山家里的院墙塌了,下午给三丫炮制壁虎干的时候还顺嘴问了一句,他就知道了江大山他们家为啥要修新房子的事儿。
不过……
也是,有肉有蛋还有酒,这家底在村户人家里的确算是非常厚的了。
原本还想反问一下江大山,‘你们家还有必要守夜?’的白郎中,忽然觉得是自己小看这户人家了。
就连他家都没有酒呢!
“白老弟你误会了,大山啊不是给他们家守夜,是要给村里人守夜!”
族老接过话头,人虽然才尝到酒味儿,但是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给村里人守夜?这咋,他们家欠你们村子里的啊?”
白郎中更加无法理解了,这江大山一家该不会是疯了吧,帮着村子里的人挣钱不说,现在还要免费给村里人守夜,想到这里白郎中便要去找自己的褡裢。
那里面有他给人看病的家伙式儿,今晚既然喝了江大山家的酒,那他说啥都不能眼看着这好端端的一个汉子就这么疯掉。
“不是大山给村里人守夜,是咱们村,咱们村组建了一个巡逻队!”族老连忙解释道,又端起自己的酒碗喝了一小口,夹了一筷子肉片儿扔进嘴里,酒香混合着肉香,啧,这才是人间最享受的事情啊。
“啥巡逻队?江族老你给我仔细说说,别顾着再喝酒了!”白郎中皱着眉头,他之所以能当个走方郎中还能活到现在,除了身体健康能给自己看病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他知道啥是危险。
平白无故的,这三山村干嘛组建巡逻队啊?
白郎中直觉得这件事情恐怕有些不简单。
“白伯伯,您难道没有听说,有关流民的事儿吗?”江大牛急忙接过了话头,族老已经有三分醉意了,他担心两个长辈再吵起来。
不过按理来说,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走方的白郎中,应该知道流民这件事儿才对啊。
“流民?啥流民?”
事实证明,白郎中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他的理由非常合理。
“这个月我都在几个村子里给人看病,吃饭是在村民们家吃的便饭,药材是我自己在山里采回来炮制的,因为没有收到啥诊费,我都快有一个月没去城里了!”
没钱,他去城里干嘛?又不能买酒……
“是这样啊,那白伯伯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江大牛点了点头,而后便压低了声音,跟白郎中解释起了边关城破上万城民流入大康朝境内的事情。
这事儿是最近几天才从朝廷下传到平安县的,白郎中一直在三瓦山附近的几个村子里走方问诊当铃医,压根儿就没有渠道知道这件事情。
毕竟整个平安县,能够跟新来的县令大人身边的周管家搞好关系的,估计也就江大牛一个,而江大牛,是三山村的……
“嘶,那岂不是会有很多人死在路上?”
听完了江大牛的解释,白郎中一脸沉重的感慨道,而后便忽然间站起身来。
“不行,我得去沿途的路上看看,能不能救下一些人!”
听见白郎中这话,不止是江大牛愣住了,就连已经微醺的族老和江大山,还有李氏和江二牛,都是一脸惊愕的抬头盯着白郎中。
“白伯伯你要去哪儿呀?”
唯有三丫,此时一边往嘴里夹着炒菘菜丝,一边眨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对白郎中问道。
“我要去……”
白郎中本想告诉这个小丫头,自己要去救那些流民,但是他的话却梗在了脖子里。
救人?
自己一个郎中,几十年来就学了半吊子的医术,拿什么救人?
而且大牛都说了,那些是边关城破以后,逃入境内的流民,他们又不是病人,自己一个郎中去救什么人?
流民需要的也不是一个走方郎中,他们需要的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住所!
“唉!”
这般想着,白郎中不由得叹息一声,无力的坐回了凳子上。
院子里的气氛有一些压抑,但是江大牛却很清楚,他们绝对没有谁会怪罪白郎中。
相反,包括族老在内,都被白郎中刚刚的反应给震撼到了。
当他们得知可能有流民冲入境内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想那些流民会死多少人,也不是去想着怎么救助那些流民,而是将村民们集合起来,组建巡逻队,日日夜夜的防备着那些流民。
而白郎中的反应,是那么的简单,又是那么的单纯,单纯到令族老瞬间醒了酒,羞愧的低下了脑袋,单纯的令江大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盯着桌子上的饭菜沉默无言。
就连李氏和二牛,母子俩此时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呆呆的盯着面前的饭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三丫,也没有再去夹菜了,而是打量着众人的神情。
“白伯伯,您不必感到沮丧,这是那群敌人导致的灾难,您有一腔医者仁心,不该为那群敌人犯下的罪行自责。”
就在众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江大牛开口了,他在斟酌着怎样才能让白郎中不去想流民的事情。
当然,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是江大牛不希望白郎中真个走上去救治那群流民的道路。
倒不是江大牛自私,而是他非常清楚,流民需要的不是一位郎中,而是一袋粮食,还有一间屋子。
白郎中给不了流民这些东西。
相反,心肠至善的白郎中贸然去接触那群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的流民,指不定就会被人给害了。
“有关流民的事情,是朝廷下达的密令,除了我们村,恐怕其他村子也暂时还不知晓,不过县令大人已经在准备着应对措施了。”
脑海中念头翻飞,江大牛理清了思路,对白郎中宽慰道:
“边关的城池已经收复,闯入境内的流民也不算多,分散到各个州县,很快就能被平息下来,到时候他们还能回到边城继续生活,又或者是就地安置,无论如何,朝廷都不至于放弃这群大康朝的子民。”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江大牛都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因为他太清楚封建时代那群君主对于流民的态度。
不止是流民,应该说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在君主眼中,都只是他们权力的象征,无论是少掉一些,还是多出一些,只要不影响到君主手中的权力,其实他们并不在意。
但是江大牛心里总归得有些期望,他现在只能期望大康朝的君主是一位仁君,不然的话,别说开导白郎中了,江大牛担心自己都扛不住这样的生存环境。
“嗐,我知道的,你这小子就不用安慰我了。”
在几人的注视之下,白郎中忽然咧嘴一笑,端起桌子上的酒碗喝了一大口。
“放心吧,好歹我也是几十岁的人了,知道那些流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我不会那么傻的跑出去遭罪的。”
“对呀!”
三丫接过了话头,看着白郎中,将筷子放在嘴里含糊道:
“白伯伯想要救人的话,可以教三丫怎么给人看病的嘛,那样以后三丫每看好一个病人,就都是白伯伯救下来的,白伯伯还可以自己给人看病,三丫治好的病人,加上白伯伯治好的病人,这样一算白伯伯就可以治好很多很多人了!”
说着,三丫不禁叼着筷子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在自己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这般呆萌的举动,令李氏和二牛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大牛和江大山没有笑,不过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是目光一亮。
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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