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圆圆的,亮亮的,比爷爷的、亮。”蛋子又道。
“真的比爷爷的亮?”老妇人问。
蛋子点头:“嗯。”
老妇少再次确认:“你没有看错人?”
蛋子小手明明白白地指向肖喻:“没有,就是、最好看、的那个、那个大哥哥。”
没错。
那个小郎君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是身段极好,五官极俊美,嘴角时时挂着笑,谦和又舒适,别说在这个小小的码头上,就是放整个大靖,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看。
最重要的是他有善心,刚刚给了他们四个救命包子,老妇人有一种找到至宝的感动,她眼睛通红,刚想上前,忽然又咳嗽起来。
“奶奶。”蛋子连忙跑到老妇人身上,想要给老妇人拍背,可是他个子太小了,垫起小脚,小手也只能拍到老妇人的尾巴骨。
老妇人知道他的孝心,一边咳嗽一边将他拉回到跟前,好一会儿,停止了咳嗽声,脸上带着笑道:“蛋子,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大哥哥会救我们吗?”蛋子问。
“会,一息大师说过,只要头上有光环的人,都会真心真意对你好,都会保护你的,他的光比你爷爷的还亮,那他可以托付的人。”老妇人拉着蛋子的手,想要上前,一抬眼看到肖喻跟前围了很多行人,大家争先恐后的买包子,他们根本挤不进去。
肖喻则和明河忙碌着,一直到包子卖完。
“没有啦!卖光光啦!”明河开心地摊开两只小肉手。
每次卖光包子,就是最轻松的时刻,肖喻脸上带着笑,一边收拾竹筐,一边道:“走,我们回家包饺子吃。”
明河问:“小舅舅,今日不去镇上啦。”
“不去了,家里有菜呢。”
明河想起来了,道:“昨日我们用架子车,买了好多菜呢。”
如今天气冷了,肉、菜都能储存,架子车又能装很多,所以昨日肖喻买不少,今日就不用再去镇上了,他将明河抱到架子上道:“没错,回家。”
“小郎君。”这时候老妇人拉着蛋子走到了跟前。
肖喻看见老妇人和蛋子,惊讶地问:“婶儿,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老妇人微笑道:“嗯,我们一直都在这儿。”
肖喻问:“你们没有亲戚在附近吗?”他其实想说,你们不到镇上去讨饭吗,但这话似乎不太礼貌,便改了说法。
“没有。”老妇人直接道。
“那你们在河边待着,冷啊。”明河接话。
肖喻点头。
“没关系的,小郎君多谢你的包子,很好吃。”
“几个包子而已,多了我也没有能力帮忙。”
“已经帮很大忙了。”见肖喻要走,老妇人连忙又出声:“小郎君家就住在附近吗?”
肖喻稍稍停顿:“对。”
“家里几口人?”
或许其他人可以闲聊这些家庭情况,但肖喻和明河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他们格外注重隐私,之前杨九夫妇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知道他们的底细。
现下老妇人这么一问。
肖喻忍不住想到刘婆说过个别灾民的事儿,比如偷东西、抢东西、打架等等,虽然面前的祖孙二人瘦巴巴的,感觉连只蚂蚁都踩不死,但他担心这二人背后有团伙,有组织地想要接近他,了解他,然后抢财抢家。
他顿时警惕起来。
老妇人也看出来肖喻的戒备,赶紧解释道:“小郎君,你不要怕,我们是好人,我们是好人的,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咳咳咳……咳咳……”
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肖喻警惕未减,道:“婶儿,马上就要到中午了,镇上可能有人会施粥,你们现下去,还可以分到一些,说不定他们还会给你们安排住处。”
明河都没有听懂小舅舅说的什么,但是小舅舅说的就是对的,他附和的点头:“对对对。”
肖喻推着架子车朝大路上走。
“小郎君!”老妇人抬步要追,刚追两步又开始咳嗽起来。
“奶奶,奶奶。”蛋子赶紧扶着老妇人。
肖喻回头看一眼,有些不忍,但他不敢拿自己和明河冒险,于是推着架子车回到锦秀村,中午美美地吃了大葱猪肉馅儿饺子,稍微休息一下,下午带着明河整理菜地,傍晚和包子面。
第二天天气又冷了几分,不过明河还是按时起来了。
肖喻担心他冷,特意给他戴上了兔耳朵帽子,盖住了耳朵,显得小肉脸更肉乎了。
“小舅舅,我好看吗?”明河小肉手扶着帽子问。
肖喻微笑看着:“当然好看了。”
“小舅舅也戴啊。”
“我走一走就热了,先不戴。”
“我也走一走,也不戴。”明河要将帽子摘掉。
肖喻阻止道:“不行,你是小孩子,皮肤嫩,会冻伤的。”
明河接话:“那我热了,就不戴了。”
“行。”
舅甥二人在小码头卖完包子,又看到老妇人祖孙二人,肖喻当作没看见,推着明河走了。
老妇人祖孙二人又是没追上。
第三天卖完包子,肖喻再次看到他们,他继续推着明河回家。
老妇人突然不咳嗽了,有了力气,一直追着他们。
“小舅舅,他们还在跟着我们呢。”明河坐在架子车上,伸着脑袋向小舅舅身后看。
三天了!
这祖孙两人又是等待又是攀谈又是追的,整整三天了!
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有些不悦地回头看一眼,看到老妇人越发枯瘦,仿佛是寒风中即将落地的枯枝;蛋子衣衫褴褛,麻杆一样的小细腿都露在外面,冻的通红通红的。
他想到自己和明河几个月前皮包骨的样子,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也不管什么作案团伙不团伙了,停了下来。
待到老妇人祖孙二人追上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二钱银子,递给老妇人:“婶儿,实不相瞒,我家里也很穷的,平时赚的也只够我们吃喝的,实在没什么家当,你们老跟着我也没有用,这点银子,你拿着,去买点吃的,然后去请求官府帮忙吧。”
“不、不要、不要银子……咳咳咳……”老妇人话还没有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
“奶奶。”蛋子急的不得了。
肖喻到底不忍心,走上前,替老妇人拍背。
老妇人一把抓住肖喻的手,十分用力:“小郎君,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想要你的银子,我和蛋子是从宁州过来的,我们已经走投无路,老婆子我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儿?”肖喻问。
“咳咳咳……”
“婶儿。”肖喻继续拍。
老妇人又咳又喘,干瘦的身子像老旧的破风箱一样,哪哪儿都漏风,哪哪都不通风,忽然她全身失力,晕了过去。
“婶儿!”肖喻喊。
“奶奶!奶奶!”蛋子呜呜地哭起来:“奶奶。”
明河也难过地道:“小舅舅怎么办啊?”
这!
这……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肖喻把老妇人扶到架子车上:“明河,蛋子,你们扶着她。”
明河答应。
蛋子呜呜地哭。
“小娃娃,你别哭了。”明河道。
蛋子哭声一止,小嘴扁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明河:“小哥哥,你好凶。”
明河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走。”不知道老妇人怎么样了,肖喻推的很快。
明河小跑着追着。
肖喻惊觉蛋子没有跟上前,回头就看见蛋子也在跑着,可是他太瘦太小太弱了,跑两步,“啪叽”摔倒了,他一一边哭喊着奶奶一边站了起来,然后继续朝这边跑。
真是!
真是!
肖喻停下车,跑回去,一把将蛋子抱起来,放到架子车上,道:“明河,他走不动,我们两个走着。”
“嗯。”明河点头。
舅甥二人火急火燎地来到青石镇医馆。
大夫好一番诊治,不停地摇着头。
“大夫,怎么样?”肖喻急急地问。
大夫道:“老人家脉搏微弱,心肺衰竭,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老夫也没无力回天,你们还是拉回去,准备后事吧。”
看着老妇人又瘦又咳的样子,肖喻只以为她是饿和病,没想到会这样严重:“大夫,怎么会这样?”
“她年事已高,又病太久,能够撑到今时今日,已经是奇迹了。”大夫叹息一声。
“咳咳咳。”老妇人又咳醒了。
肖喻闻言看向老妇人,心里又胀又酸:“婶儿,你……”
“我早知道我时日无多了。”老妇人声音微弱又嘶哑道。
肖喻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肖喻问:“什么事儿。”
老妇人看一眼旁边的蛋子,重新看向肖喻:“肖小郎君,我想求你照顾蛋子。”
“这……”
“我知道,我是强人所难,可是我没有办法了,你就当养一头羊,养一只猫,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活着,让他活着就行。”老妇人急切地恳求着。
“我……”
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慎重地塞到肖喻手中,而后枯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攥着肖喻的手:“这是他娘亲临终留给他的,不能丢了,千万不能丢了,求你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活着,上天会记住你的付出,也会加倍回报你,求你……”话未说完,双手从肖喻手中的滑落。
肖喻清楚地看到老妇人睁着的眼睛,慢慢失去了聚焦,却还是带着请求,他声音发颤地唤:“婶儿,婶儿。”
大夫道:“她走了。”
“去哪儿啦?”蛋子突然接一句话,声音奶乎乎的。
肖喻忽然感觉到心疼。
蛋子挤到老妇人跟前喊:“奶奶,奶奶。”
老妇人永远不会给予反应了。
蛋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害怕又着急地喊:“奶奶,奶奶,你说话啊,奶奶,奶奶。”得不到回应,他越来越害怕,哭喊声也越来越大。
肖喻蹲下身,搂着蛋子,对着躺在架子车上的老妇人,终于郑重道:“好,婶儿,我答应你,只要我好好活着一日,蛋子就会好好活着的,我绝不会委屈他的。”
像是听到了肖喻的话似的,老妇人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随之滑落。
肖喻起身付了诊金,推出老妇人之后,他在镇上买一些下葬的物品,来到锦秀附近的山脚下,将老妇人埋葬,以蛋子的口吻,简简单单刻了“祖母花氏之墓”的木头碑文。
花这个姓,还是询问了蛋子半晌,才知道的。
一切就绪之后,肖喻将明河和蛋子一起抱到架子车上,然后推着回了锦秀村,这时候已经傍晚,三个人连午饭都没有吃。
肖喻担心孩子饿坏了,赶紧煮一份青菜鸡蛋面片,装三碗放到案板上,凉了一会儿,道:“不热了,吃吧。”
明河围坐到案板前,拿起勺子就吃。
肖喻扶蛋子坐到跟前道:“会自己吃吗?”
蛋子点头。
“那就吃吧。”
“呼啦”一声,一阵大风吹来,吹落绳子上的纱布。
“刮大风了,布都要刮跑了。”明河赶紧起来跑出去捡。
肖喻跟着起身,将院子里的其他东西收拾一下。
舅甥二人忙好,回到厨屋,蛋子却不见了。
“蛋子去哪儿了?”明河问。
肖喻赶紧跑出去院子。
明河追出去。
一转弯,看到小小的蛋子捧着一碗青菜鸡蛋面片,晃晃悠悠地向山脚下走去。
“蛋子,你去哪儿?!”明河喊。
蛋子一边走,一边回头道:“我奶奶饿了,我、我给、我奶奶送面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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