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p>

    府邸后院。</p>

    狄进看着“杜康”扶着“锦夜”，走了进来，毫不诧异：“‘司伐’果然也将你舍弃了！”</p>

    一路上，“杜康”已经知晓，暗中联系杨怀敏，布置下骗局的，并不是大哥，而是白玉堂。</p>

    至于那气味，却是展昭带着大哥在府衙内转了一圈，特意留下的破绽。</p>

    这么做的目的，不仅是向“组织”展示“锦夜”有背叛的可能，进一步给予压力，同时也想将自己给引出来。</p>

    倒不是所谓的兄弟情，而是狄进判断，在“组织”目前能够放弃的人员里，“杜康”应该是排在首位的。</p>

    如果对方不出现，那么有狄湘灵、展昭和白玉堂三人在，在府衙附近活动的“锦夜”，依旧会被缉拿回去，确保万无一失。</p>

    现在鱼儿上钩，狄进也不耽搁时间，直接发问：“就你一人来刺杀杨怀敏？”</p>

    “杜康”阔脸紧绷，牢牢闭着嘴。</p>

    大哥不当叛徒，他也不当。</p>

    唯死而已！</p>

    狄进不以为意，换了个问法：“‘司伐’清楚，杨怀敏要是被我们骗回京师，一鼓作气，再而衰，下回来人想要以祥瑞做文章，就难上加难了，这份应对很及时，但有一点令人奇怪，‘组织’里，现在到底是谁在做主？”</p>

    “在来到河西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些年盘桓在西夏的，是‘组织’的领袖人物‘司命’，可照目前来看，青羊宫、天命神石、女主当国，如此种种，都是‘司伐’在推行！”</p>

    “这个称号原本不是‘司命’的护卫么，怎么后来居上，连传人‘司灵’的存在感，都远没有这位强烈？”</p>

    说到这里，“杜康”的面无表情维持不下去了，就连“锦夜”冷肃的面容都更加阴沉了一分。</p>

    狄进微微一笑，看了过来：“想必你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在你的判断里，‘司伐’想要让‘组织’重新得到朝廷的认可，而‘司命’默许了他的行为？”</p>

    “锦夜”狭长阴狠的眼睛眯了眯：“怎么，你是想说，‘司命’并不知情，是‘司伐’自行为之？”</p>

    狄进反问：“这难道不是一种可能么？由于‘长生法’的研究陷入困境，南方的‘世尊’愈发执着于弥勒教的传播中，而西北的‘司伐’则想要重新恢复皇城司的身份，在这期间，他架空了‘司命’！”</p>

    “锦夜”断然摇头：“不可能！”</p>

    狄进道：“在你眼中，‘司命’绝不会受制于人？”</p>

    “锦夜”点了点下巴，冷哼道：“绝不会！”</p>

    “事实上，我还真的想要认同这点……”狄进淡淡地道：“‘组织’为了追求永恒的生命，反倒漠视现有的生命，以人为傀儡的残忍行径，是我极度厌恶的，但我也不会全盘否定其意义。”</p>

    “长生逍遥确实是一個宏大的追求，哪怕无法真正实现，也自有其魅力所在，在探索的途中，由此衍生的种种成果，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比如治痘疮的‘人种法’，便可造福世间！”</p>

    “然而重回朝廷受招安，成为皇城司的走狗？这等世俗之望，我不信这会是‘司命’所做出的抉择！”</p>

    听到这里，“锦夜”为之默然，“杜康”脸上则浮现出赞同。</p>

    在“组织”里，“司命”是一位特殊的领袖，按照内部的规定，所有的称号成员是不分尊卑的，之所以“司命”的话语权最大，是因为这位一贯行走天下，居无定所，将各地成员的研究方向和最新进展不断共享，推动着各种方法流派间的互通与进步。</p>

    渐渐的，“司命”成为了所有研究“长生法”的成员里，公认的精神领袖，监督者，见证者。</p>

    “长春”那时有言，待得真正功成之际，“司命”会将长生的功绩展现于世人，千秋万代都将记得自己的名讳，是他们将原本遥不可及的长生之望，带到了世间，正是基于这点。</p>

    可现在，却不是如此了。</p>

    狄进语气越来越轻蔑：“‘司命’是怎么想的，也许只有此人自己清楚，然论迹不论心，人如此，一个势力也如此。”</p>

    “‘组织’目前的所作所为，让我想到了‘金刚会’，那群辽人谍探为了窃取情报，蝇营狗苟，百般算计，不择手段，只为了讨好权贵，呵！‘组织’也是如此！”</p>

    “‘金刚会’的目标是获得辽庭的看重，‘组织’如今的目标则是得到宋廷的看重！”</p>

    “就连出卖自己人都是一致的，燕三娘原是‘金刚会’的成员，代号‘无漏’，被其师父宝神奴出卖，被开封府衙所拿，现在伱们两位，也是被‘组织’出卖，一个沦为弃子，一个成了死士！”</p>

    “‘组织’原来很看不上‘金刚会’吧，现在你们的地位相等了，一桌吃饭~”</p>

    ……</p>

    “够了！！”</p>

    冷酷的喝声响起，如数九寒风刮过屋内。</p>

    发怒的是“锦夜”。</p>

    就连“杜康”都诧异地看向这位，实在是很少见到大哥如此失态。</p>

    “不要说了……”</p>

    “锦夜”胸膛起伏，他不是不知道，眼前之人有意抬高“司命”，贬低“司伐”，不过是一种审问之法。</p>

    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p>

    因为内心深处，他也是这么想的。</p>

    那个强大莫测，追求远大的神秘“组织”，堕落为一个仰朝廷鼻息而存的庸碌势力，在“锦夜”心里，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p>try{ggauto();} catch(ex){}

    “我不说，事实亦是如此，掩耳盗铃，只会更让人看轻了你！”</p>

    狄进却没有停下：“‘锦夜’，你为‘组织’清剿叛徒，手中沾满了鲜血，哪怕天性嗜杀，但也是为了维持‘组织’的延续，让它不会毁于叛徒之手吧？”</p>

    “可现在‘司伐’冥顽不灵，兴风作浪，‘组织’内部暴露的人手会越来越多，无论他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低调隐秘了！”</p>

    “你认为此人失去了初衷，是半点没错。”</p>

    “但你错就错在，到现在还为了‘司伐’遮掩，以为保守他的秘密，就是守住‘组织’的秘密，这何尝不是一种助纣为虐？‘司命’如果知道了，会对你很失望的！”</p>

    这回轮到“杜康”大喝起来：“大哥一心为‘组织’，岂会助纣为虐？”</p>

    “锦夜”心头怒极，冷酷的脸上反倒恢复了平静：“说来说去，你就是要我交代而已，难道你会只抓‘司伐’和他的党羽，放过‘司命’？”</p>

    狄进毫不迟疑：“当然不会！”</p>

    “锦夜”冷冷地道：“那你凭什么让我说？”</p>

    狄进道：“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这是站在你的立场，应该做出的判断！舍‘司伐’，保‘司命’，正如对方毫不迟疑地舍弃你们两个一样，这是站在你的立场上，应该做出的事情！”</p>

    “三元神探！好一位三元神探！我当初听到这个称呼，就不舒服，果然是有预兆！”</p>

    “锦夜”阴冷的双目缓缓闭了闭，缓缓地道：“我居然真的被你说动了！可惜啊，要让你失望了，我没办法让你抓到‘司伐’！事实上我之前已经说过，‘都君’和‘司伐’必有联系，抓住‘都君’，就能通过她找到‘司伐’，结果令姐并非‘都君’……”</p>

    说罢，“锦夜”又看向自己的小弟：“他如果知晓‘司伐’的特征，那‘司伐’也是不会拿他当死士用的，血凝丹要两个时辰后发作，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交代出许多事了！”</p>

    “杜康”接上：“我从未见过‘司伐’的真容，你们就是想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来……”</p>

    狄进并未失望，而是平静地看着这个矮壮的跟班：“刚刚展少侠给你服用了一粒药丸吧？那是乜罗调配的解毒丸，这位‘禄和’也是‘组织’的一员，却已弃暗投明，对于药理更得‘司命’指点，颇有天分，你只要撑住，有机会将那血凝丹的毒性彻底解掉！”</p>

    “杜康”愣住。</p>

    “锦夜”也怔了怔，下意识地道：“你愿意帮他解毒？”</p>

    “当然！”狄进点了点头：“能解毒救命，我们自是尽力而为之，至于你的罪过，论罪时再定，这是两回事。”</p>

    “杜康”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道：“我不要你们官府的施恩！”</p>

    “这不是施恩，保住人证的命，本就是朝廷区别于你们这些人的地方。”狄进摇了摇头，稍作解释后，语气平和地道：“至于你们觉得自己对于‘司伐’完全不了解，根本给不出有效的线索，也不必担心……”</p>

    “我从来不准备知道，‘司伐’具体长什么模样，是什么州县的口音，平日里有何习惯，因为相貌可以易容，口音可以变化，日常习惯都可能是故意暴露，加以误导！”</p>

    “但唯独过往无法改变，‘杜康’，你是‘司伐’安排到‘锦夜’身边的人吧？你为何会听命于这个人？这些年间具体又是怎么联络的？此人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能记起多少就是多少……”</p>

    “这些都是线索！”</p>

    “你如果愿意交代，就能提高抓捕的机会，在他将‘组织’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前，将‘司伐’拿住！”</p>

    迎着狄进双目熠熠的注视，“杜康”动摇了，多年来习惯性的跟班定位，让他下意识地看向“锦夜”：“大哥……”</p>

    “锦夜”静立片刻，缓缓地道：“告诉他！‘司伐’是叛徒，我们是在锄奸！”</p>

    “好！”</p>

    “杜康”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p>

    服下血凝丹，自愿当死士，已经还了昔日的恩情，现在就别怪他选择自己想要跟随的大哥了！</p>

    “你带他下去，详细记录！”</p>

    眼见燕三娘带着“杜康”下去，“锦夜”冷冷地道：“怎的，你还要分开审问？避免我们串供？”</p>

    “你们既然愿意说，那就不会作假！”狄进正色道：“‘杜康’交代与‘司伐’的过往，你可以去办另一件事，这件事如果办成了，‘司伐’也就很难回归朝廷了……”</p>

    “锦夜”眯了眯眼睛：“什么事？”</p>

    狄进看向窗外：“你看外面，三更天还未到呢！”</p>

    “杨怀敏？”“锦夜”反应极快：“你要我去见这个阉人？”</p>

    狄进点点头：“不错！你以‘组织’的身份带他走，我姐姐、展少侠和白少侠会随行，保护你们的安全！”</p>

    “锦夜”恍然大悟，倒是颇为认可：“然后中途我以‘组织’的名义，杀了杨怀敏，你解决了祸患，亲信还不用沾血，好手段啊！”</p>

    “这世上不是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p>

    狄进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这位专业刽子手：“我们也不会容许你继续杀人的，你要做的，只是以‘组织’的名义，把杨怀敏送去辽国而已！”</p></div>